血淚較量為哪般？淘金父親追殺“淘寶”婆媳

非洲淘金“前途”無量，后院不安提心吊膽

2011年春節前夕，遼寧省沈陽市蘇家屯喜氣洋洋，不少人家忙著貼春聯，迎接從非洲淘金歸來的親人們。50歲的朱瑋其也是翹首盼望“淘金大軍”中的一員——他的兒子朱銘。朱瑋其是沈陽人，下崗8年后，全家的收入來源全靠在三一重工集團當重機操作工的兒子朱銘。1985年出生的朱銘眼看到了結婚的年齡，與女友李艾佳也談了好幾年，可朱家卻連結婚的錢都拿不出來，在物流公司上班的李艾佳幾度想和朱銘分手。

2009年，為了讓兒子早日成家，朱瑋其厚著臉皮找親戚借了5萬元錢，勉強給兒子辦了婚禮。為了還債，朱瑋其和老伴張秀格起早貪黑擺餛飩攤、賣小百貨，日子過得苦不堪言。2010年春節時，朱銘以前的一個同事于剛從加納淘金回國，一擲千金地買房買車。朱銘聽同事說，那邊急缺像他這樣的技術工，立刻動了心。這年3月，朱銘辭職開始了他的淘金之旅。這一去就是大半年，朱銘除中間偶爾打回一兩個電話外，一直沒有回過家。家人既擔心他的安危，也擔心他在那邊是否能掙到錢……

好在，在全家人望眼欲穿的盼望中，朱銘風塵仆仆地歸來，帶回來一張存有30萬元人民幣的銀行卡。這筆巨額收入，讓朱家一舉還清了所有債務。

朱銘興致勃勃地向家人介紹：加納黃金產量非常高，早期去加納的中國人擁有成熟的采金技術，與當地土著老板合伙，投資大型挖機。擅長操作大型機械的朱銘以每月2萬元的底薪，外加1%產量金的提成被請去當工長。因此，雖然只去了不到一年，但他還是賺到了在國內工作好幾年都掙不到的收入。朱銘帶回的這筆財富，令全家人歡欣鼓舞，尤其興奮的是朱銘的妻子李艾佳。

案發后，李艾佳作為涉案人，受到警方的質詢。據她交代，丈夫剛從國外帶著一大筆錢回來時，她確實比較高興，但隨之而來的一些消息，卻令她相當不安：“隨著中國人在加納淘金的隊伍越來越大，一些‘配套’的產業也隨之興旺，比如賭博業、娛樂業和色情業。淘金客十分辛苦，花上幾百或者幾千塞地（加納幣）與黑人女郎度過浪漫一夜，在淘金客中是很尋常的事。有些人甚至為了獲得合法開采權，還會娶當地女人為妻，生個黃黑混血的孩子……這些傳聞讓我憂心忡忡。我也曾問過朱銘這些事是不是真的，他笑著不置可否，他的態度讓我心里更不踏實。”

春節后，朱銘再次收拾行囊，踏上了淘金之路。與他同行的還有父親朱瑋其。盡管他已經年過5旬，但自信懂機械，淘金的巨大利潤誘惑著他。

父子倆走后，張秀格與李艾佳同時成了留守女人。李艾佳白天工作，晚上就與婆婆盯著電視機。那些無聊的肥皂劇越來越不能吸引她們，對李艾佳來說，唯一的安慰便是每周一次與丈夫的視頻通話。由于時差，她與丈夫聯系的時間一般是當地晚上11點左右。起初，丈夫還與她傾訴離別的思念，聊聊生活的瑣事，但分別太久后，兩人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有幾次竟然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

在談到與丈夫關系的惡化時，李艾佳曾提到一個細節：“2011年8月的一天，朱銘和我視頻通話時，我看到他背后竟閃過一個外國女子的身影！我當時就問那是誰。朱銘有些慌亂，說他們老板開生日派對，請了當地的歌舞女郎來助興。我讓他別做對不起我的事，他卻不耐煩地說：‘你煩不煩啊，沒事我下了！’說完就掛斷了視頻。他的態度，讓我既不安又沮喪。”事后證明，那個外國女子與朱銘真的沒有關系。

瘋狂網購求心安，落寞婆媳對自己“狠狠好”

對于自己瘋狂網購的原因，李艾佳作如下交代：“2011年9月的一天，我和一個女友去逛街，以往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她卻出手買了一件標價5000多元的大衣。我問她怎么了，她恨恨地說：‘我老公出軌了！與其把錢留給那個女人花，還不如搶先花在自己身上！’她聽說我老公和公公在外面賺的錢定期寄回國內，并被我婆婆保管，就對我說：‘你老公連錢都不讓你管，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我認識的好幾個男人，有錢就把結發妻子蹬了，你就繼續傻吧，到時候哭都來不及！’我本來就不安的心被她一攪，更亂了。我在淘寶上看到有同款大衣的代購，6折購買，只需3000多元。可我一個月工資不到2000元，所以我決定向婆婆開口。沒想到我婆婆一聽就搖頭，說朱銘和他爸掙錢不容易，不讓我買。”但之后發生的事卻改變了婆婆的想法。

僅僅過了一周，張秀格一位姓李的老姐妹來家里找她哭訴。原來，她的老伴也去了非洲淘金，起初還按時往家里寄錢，但半年前卻以各種借口不再寄錢了。幾天前，老頭子竟然寫信回家要求離婚！原來他在那邊認識了一個給淘金客做飯的中年女人，兩人已經同居半年多了……

老姐妹走后，婆婆立刻讓李艾佳用網絡電話給公公打電話。沒想到公公聽到她沒頭沒腦的一番盤問，立刻火冒三丈地說：“我看你真是在家閑的，成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李艾佳趁機對婆婆說：“其實李阿姨說得沒錯。不管怎樣，女人就是要懂得對自己好。”

當天晚上，李艾佳在淘寶上逛，看到一件標價100多元的中老年女裝，就說要給婆婆買。要在往日，張秀格肯定說不要，但那天她卻湊到電腦旁來看。那件衣服款式、顏色都不錯，價格也確實比商場便宜多了，她就同意買了。付款用的就是公公讓婆婆保管的那張銀行卡。給婆婆買后，李艾佳就把前幾天看上的那件3000多元的大衣也一起買了。

李艾佳說，那以后，她和婆婆心理上都有了變化。她給婆婆當起了淘寶向導，把婆婆哄高興后，她也沒有虧待自己，大手筆地在網上購買了她期待已久的COACH女包、DIOR香水、雅詩蘭黛小棕瓶系列化妝品……而最讓婆婆感興趣的是，網上幾乎能買到她想要的一切東西：比如能上樓梯的買菜車、便攜式外放MP3、老年人專用馬桶圈，等等，它們的價格都十分便宜，這更讓節儉慣了的張秀格滿意。

警方對李艾佳從2011年9月份開始的支付寶和拍拍網等網購賬單進行查詢，發現她在短短幾個月里，瘋狂地滿足著自己的購物欲：她購買了數十套名牌時裝和幾十只名牌手袋，花費近20萬元；一兩萬元一套的化妝品，她也買了六七套，花費8萬多元；購買記錄中甚至有兩件長貂和兩件短貂，花費20萬元。據李艾佳交代，她說服婆婆的方法很簡單：“媽，您都這么大年紀了，沒一兩件貂怎么行？網上這件才6萬多元，實體店得賣12萬元呢！好的貂皮就是軟黃金，現在年年看漲，買了也算是投資！”貂皮是所有女人的物質夢想，張秀格辛苦一輩子，確實渴望擁有一件，于是她點頭同意。為說服婆婆對自己“狠狠好”，李艾佳還在網上團購了最豪華的美容養生套卡。

2012年春節，朱瑋其父子倆為了省錢，決定不回家過年。當接到丈夫電話時，李艾佳并不太傷心。她轉身就在網上為自己購買了新年禮物——一只價值20多萬元的百達翡麗女表，并給婆婆也買了一款價值4萬多元、字大清楚的卡地亞玫瑰金女表。

這一年的網購對賬單顯示：李艾佳共花費了97萬多元。李艾佳承認：起初看到這個數字，她也嚇了一跳，但轉眼間她就釋然：“想到我和婆婆把足以讓他們父子倆‘變壞’的后顧之憂一點點花掉，并用在自己身上，我心里就有說不出的踏實。”

網購吞噬170萬，瘋狂了一個絕癥父親

接下來的一年里，李艾佳又鼓動婆婆“投資”了幾款鉆石項鏈和黃金珠寶首飾等，這些商品大多是海外代購，價格比國內商場便宜，所以張秀格一直堅信她買到的都是“便宜貨”。在此期間，朱瑋其父子又陸續將50多萬元匯入這個賬戶，渾然不覺這些錢被兩個留守在家的女人花得所剩無幾。而兩個沉浸在對自己“狠狠好”中的女人，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們自認為聰明的“釜底抽薪”之舉帶來了悲劇——

李艾佳回憶道：“那天是2013年4月20日，我和婆婆在美容院做美容，突然接到公公打來的電話，說他到家了。我婆婆嚇得渾身一顫，立刻從美容院床上坐了起來。回家后我們才知道，公公得了肺癌，回國治療來了。當時我一聽，腦袋就蒙了。”

案發后，記者經過多方努力，獲得當面采訪犯罪嫌疑人朱瑋其的準許。說起血案發生的前因后果，朱瑋其一臉痛苦：“我在加納的一年多時間里，一直咳嗽、胸悶，但因為當地醫療條件太差，一直沒有機會檢查。直到2013年春節過后，我兒子才委托一個中國朋友，把我帶到加納市中心的醫院做了一個正規的檢查。檢查結果一出來我倆就傻了：我患上了中期肺癌。醫生說，這病應該是我到加納之前就已經得上了，由于過度疲勞，以及工作環境惡劣，現在惡化得更快。醫生建議我盡快回國治療，否則很快會轉移。當時我想，還好打拼了一年多，掙下的家底應該有將近200萬元。有了這筆錢，我這條命或許還有救。我讓兒子待在那里，獨自一人買了回國的機票。”

見公公突然回家，特別是得知他患上癌癥，李艾佳也驚呆了。她與婆婆心虛地對視，支支吾吾，什么也不敢說。

朱瑋其回憶道：“第二天，我再次提出要去醫院，我老伴把一張銀行卡遞過來說：‘卡在這里，可是沒錢了。’我當時完全驚呆了，就大聲問她：‘什么意思，錢怎么能沒了呢？’她就指著家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都買東西了，我沒想到你會生病。’我氣得幾乎背過氣去。

“當天晚上，我逼著她倆給我說清楚。我兒媳婦就給我報那些東西的價格，聽得我的心像在滴血！然后我兒媳婦說，男人掙錢就是給女人花的，她做得沒錯！我當時操起一條凳子要砸死她，我老伴把我死死拉住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李艾佳忙著和婆婆把家里的那些奢侈品拿到典當行和奢侈品回收黑市上去，卻失望地得知，非限量版的奢侈品根本不保值，回收價格只有原價的三到四折，而且賣出去才能付錢；貂皮大衣也不像賣家吹噓的那樣能保值，二手回收價格居然只有幾千元；她們購買的那些金飾和鉆石，因為是網購，根本沒有索取發票，品牌飾品專柜不愿意回收，當鋪又把價格壓得奇低；而那些動輒上萬元的美容養生卡，更是不可能退錢……一番忙亂后，婆媳倆只好把最容易變現的黃金飾品以極低的價格變賣了一部分，拿到了4萬多元錢，先把朱瑋其送進了醫院。

沈陽蘇家屯區公安分局辦案民警根據朱瑋其的交代和多方證人的證詞，還原了案發經過：

2013年4月28日，朱瑋其被醫院通知停藥，原因是那4萬多元治療費已經用完，無奈之下他只得回家等待后續治療費用。5月1日清晨，他因劇烈胸痛醒來，看到妻子正在家里收拾那些“破爛玩意兒”準備去下一家典當行。心里郁悶的他便與妻子爭吵起來，妻子卻嘴硬說：“我網上買點東西怎么了？你再不依不饒我就讓你睡那等死！”朱瑋其一聽這話，急火攻心，拿起一把椅子，把家里的家具砸得亂七八糟。張秀格見丈夫發瘋，也火了，沖進廚房拎出一把菜刀上前阻止。朱瑋其的大腦已經被憤怒和絕望占據，他竟劈手奪過菜刀，朝妻子脖子上砍去。70多歲的岳母此時恰好在他家，見狀連忙用拐杖敲打女婿，朱瑋其失去理智，竟轉身朝岳母身上亂砍起來……見妻子和岳母倒在血泊中，萬念俱灰的朱瑋其才想到，這一切都是因兒媳李艾佳而起，若不是她那樣迷戀網購，妻子也不會受她蠱惑！于是，他提著血淋淋的菜刀，去尋找兒媳李艾佳。李艾佳見情況不對，早就望風而逃，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朱家的慘況被鄰居發現并報警，朱瑋其正準備自殺，被迅速趕到的蘇家屯區林盛派出所民警抓個正著。他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于次日被依法刑拘。但考慮到朱瑋其患有嚴重疾病，符合我國刑法關于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審的條件，經上級單位批準，朱瑋其被依法取保候審一年。匆匆回國的朱銘只得在無盡的悲傷中，一邊想盡辦法變賣妻子和母親置下的那些“家當”為父親治病，一邊向李艾佳提出離婚，并發誓永遠不會原諒她！

本刊觀點

自己拿命換來的血汗錢卻被老婆兒媳揮霍一空，面對著滿屋子的包裹物品，朱瑋其瘋狂了。同樣瘋狂的還有兒媳李艾佳、70萬元的淘寶賬單，見證了她是如何奮不顧身地征戰在淘寶的路上，因為只有此時，她才會覺得“踏實”。

我們理解朱瑋其舉刀時的絕望和憤怒，也因此會指責李艾佳的喪心病狂。可是，當李艾佳和婆婆兩人守著空寂的屋子，在無眠的夜里，想象著異國他鄉的丈夫此刻也許正在和一個黑人女子纏綿，這樣的指責，似乎又有些空洞。公公和丈夫出去淘金，掙回的大筆的錢財本該讓人欣喜，李艾佳卻覺得惶恐，因為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些負能量，自己的朋友，婆婆的老姐妹，都經歷了被變得有錢的丈夫所拋棄的命運。她害怕步她們的后塵，遙遠的距離似乎讓丈夫也漸行漸遠，她覺得只有把錢花掉，才能阻止被拋棄的命運。

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這樣散了，看似金錢是這起血案發生的罪魁禍首，實際上，它卻有更深層次的社會原因，“男人有錢就變壞”，是李艾佳們深存心底的認識，也是社會的普遍共識，所以她才不再相信掙了大錢的丈夫。而信任，本是夫妻感情最有力的黏合劑，一旦沒有了信任，一切都變得岌岌可危。正是因為對丈夫和公公的不信任，才讓李艾佳把感情都寄托在了淘寶上，也讓她走上了揮金如土的不歸路。

這不僅是朱瑋其一家的悲劇，更是這個社會的悲劇。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