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初心

【一】

周末，我報名參加的英語培訓班開課了。那天是沈陽有史以來霧霾最嚴重的一天，我在二環高架橋上足足堵了半個小時。到達教室的時候，外教已經開講，我正到處找座位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輕呼：“嘿，這里！”

循聲望去，一個皮膚白白的長發女生正沖我招手，眉眼似曾相識，但我一時想不起來。走過去，我用一個非常友好的微笑向她表示感謝。她一直看著我，最后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顧小慧！

我終于想起來了。

她做傷心狀，用手扶著額頭哀嘆：“你好沒良心啊，竟然把我忘了。”

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叫顧小慧的女生，只是時隔多年，她的變化實在太大，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把眼前這個長發披肩的纖秀女子和過去那個微胖、短發的假小子聯系在一起。

【二】

7年前，我是學校重點扶助的特困山區學生之一，學生會幫我找了無數兼職，每天天不亮要去奶站送奶，每天課程結束后，要騎著自行車從城東到城西，只為多做幾份家教賺學費。但那時的顧小慧，和所有普通的大學女生一樣，每天都想著如何讓自己變得更漂亮，如何在學校里面邂逅韓劇中的浪漫愛情。

我們之間本無任何交集。相識，或是緣分使然。

那天，我做完家教已經很晚了，回學校后，準備去線性代數的教研室占座，一進門，卻看見一個女生正在像發傳單一樣把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坐墊派發到地理位置優越的座位上，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安置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放完之后拍拍手，不知道又從哪里搬來一摞書，放書的聲音在我的耳際不停地回響著……

這個女生就是顧小慧，經濟管理系，有六門課程要與我們專業同上。她結束了自己的工作，心滿意足地笑了，根本不在乎我憤怒的眼神，直到我把她放在第一排左邊的書拿走，換上了自己的書。

“喂，沒看到那個座位已經被我占了嗎？”她沖我嚷。

“看見了，可是你把座位都占了，別人怎么辦？”我白了她一眼。

她不屑地笑笑，徑自離開，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第二天早上，等我送完牛奶去上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書被丟到最旁邊的空座上。沒辦法，我只好像個門神一樣，坐在靠門的座位上。那是個很差的位置，陽光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都會反射在黑板上，我什么都看不見。

下課時，我不得不向老師請教一些上課沒看清的問題，我感覺到顧小慧正在背后盯著我看，我也不示弱地看了她一眼。我的眼神里藏了很多信息，最主要是想告訴她，她傷害了一顆在艱苦的環境中依然向上的心。

她卻依然盯著我看，我想她一定看到了我的舊球鞋、我黝黑的皮膚和老土的發型，甚至我一直咬著的嘴唇。我想假裝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要有一個男人的胸懷，可是我越是想表現得自然一點，我的自尊與自卑就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在一個我原本討厭的女生面前表現得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孩子，很委屈、很隱忍，我討厭自己這樣。

因為占座事件，我對顧小慧的印象一直很不好。期中學校組織體檢，在測視力的時候，我剛好排在她后面，她是從那時才知道，我近視，但是沒有戴眼鏡。

某天課后，顧小慧找到我，她說：“很抱歉，我不知道你近視，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從明天開始，我會幫你占座。”

說完她便走了。第二天，我剛進教室，正在四處尋找座位的時候，便聽見有人輕呼：“嘿！這里！”

【三】

顧小慧現在在一家外企做人資，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我們的相逢，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周末，顧小慧說她很無聊，想約我一起看電影。車子開到半路，忽然接到公司的電話，一個重要的客戶空降本地，上司要求我們集體迎接，我只好向顧小慧解釋，她在電話那端嚼著爆米花，說：“沒關系，我自己沒問題。”

那個重要的客戶只是路過時臨時決定到公司看一下，想到第一次和顧小慧看電影便放了她的鴿子似乎不太好，于是我送走客戶后便趕去電影院。顧小慧占的位置很好，正中間，她把我接進去，我們只一起看了片尾。為了表達歉意，我決定請她吃飯。

還記得多年前，為了感謝顧小慧幫我占座，在我的獎學金到賬的時候，我請她出去吃飯。我知道她是個很饞的姑娘。但那天，她只讓我請她吃了頓米線。

這次，顧小慧在商場轉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一家骨湯米線的門口，她說：“你請我吃米線吧。”

我并不喜歡吃米線，僅有的兩次用餐體驗都是和顧小慧在一起。服務員在一邊介紹湯料的特色，我只聽見顧小慧說了句：“來一份情侶過橋吧。”

等服務員將米線端上桌的時候，我恍然，這份米線，不僅僅是可以果腹的食物那么簡單。

可惜，多年前，我剛從窮鄉僻壤走出來，根本不知道還有米線這種食物，更不用說情侶過橋的含義。我不知道只有情侶才在一起吃情侶過橋，我以為當年顧小慧說的“情侶過橋量大湯足比較實惠”是真的。

氣氛很尷尬，我們兩個人嗞啦嗞啦各自往嘴里吸著米線條，誰也不說話。顧小慧是個很好的姑娘，只是，彼時，我已經有了女朋友。

為了不讓氣氛太尷尬，我想了很久，撒了個善意的謊言：“你們小姑娘都愛吃這個，我女朋友也是，每次都讓我陪著她吃。”

顧小慧的臉色有點兒白，放下碗，倒了一勺辣椒面，一口湯喝下去，她笑著說：“是的，我們都愛吃這個。”而我唯有保持久久的沉默。

【四】

顧小慧再也沒有找過我。但是每個周末上英語課，照舊會早早地出現為我占座，她會首先報以禮貌性的微笑，與我劃開十萬八千里的距離，課下她會主動和那些年紀有大有小的同學開各種玩笑，熙熙攘攘中，只有我聽得出感情世界虛假繁榮背后的寂寞和難過。

兩個月后，英語課結束，我和顧小慧各自回歸了自己的生活，再也沒有聯系過。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相信她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我以為我也將收獲屬于我的幸福，沒想到，一個月后，相處了兩年的女友向我提出分手。她的初戀從美國回來了，他們當年便約好，若多年后相逢，她未嫁，他未娶，他們便一生一世在一起。

我只能送上祝福并給予成全，女友離我而去的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我一個人無聊在網上閑逛，忽然發現顧小慧的QQ頭像竟然亮了，她發了句“生日快樂”之后，便又迅速地灰了。

為了能讓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充實些，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再去想未果的戀情和讓我一直不安的顧小慧。半年后，我被派到北京工作半年。然后某一天，我在王府井閑逛的時候，遇到了上大學時一直對我很照顧的團支書安潔。

我們聊了很多，末了，她忽然問我：“你還記得那個顧小慧嗎？短頭發、有點胖，經濟系的那個，咱們班和她班一起上了兩年的基礎課呢。”

我一愣，問道：“記得，怎么了？”

安潔突然壞壞地笑起來：“她那個時候喜歡你呢，我記得那段時間她天天給你占座。有一天早上，外面很冷，我從校外回來的時候在二號樓的門口看見顧小慧了。二號樓還沒開門呢，顧小慧就一直等在大門口，后來我聽別的同學說，她那天早上是去給你占座的。”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涼意侵襲，仿佛看見顧小慧縮在二號樓的大門前瑟瑟發抖的樣子。當她把座位交給我的時候，只云淡風輕地說了句：“沒關系，我很閑嘛。”

隔著遙遠的時空距離，我后知后覺地為她感到寒冷。

【五】

半年后，我從北京回到沈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顧小慧。我在電話里約她在米線店見面，可是我又被臨時的工作絆住了手腳，再次遲到了。

等我趕到米線店的時候，正趕上飯點，里面已經人滿為患。但我一眼便在視野最好的位置找到了顧小慧，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為了等你，我都快被別人的白眼刺穿了。”

我說：“那我一定要好好補償你。”

服務員過來點餐，我對她說：“給我和這位姑娘來一份情侶過橋。”

顧小慧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復雜。第一次，我覺得米線是如此美味的食物，所以，連一口湯，都不舍得剩下。

最后，我抱著一只空碗說：“對不起，顧小慧，這些年，我都沒有在你的身邊，卻一直霸占著你身邊的那個位置。現在，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從今以后，不會再辜負你。”

顧小慧哭得不能自已，我把她攬到懷里的時候，聽見她說：“我不確定能等到這一天，但是這些年，無論去哪里，我始終都把身邊的座位留給你！”

兜兜轉轉很多年，你留住初心，我沒有辜負，我想，這大概就是最美的愛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