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軍：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的婚戀傳奇

1950年9月27日，《人民日報》的一篇通訊《新中國的女拖拉機手——梁軍》，讓這個20歲的東北姑娘一下子聞名全國；1962年，以她為原型的第三套人民幣1元票面上的那位女拖拉機手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家喻戶曉。日前，80多歲的梁軍因急性心衰而住進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消息傳出，人們紛紛前往醫院探視。她那傳奇的人生經歷，尤其是她和老伴王作之牽手半個多世紀的至愛真情，再一次引發人們的關注。

童養媳也有自己的春天

1930年3月13日，梁軍出生于黑龍江省明水縣一戶貧苦的農民家庭。不幸的是，就在她兩歲時，父親因病去世，母親開始一個人拉扯梁軍與哥哥艱難度日。兩年后，母親與一位老實善良的男人重組了家庭。生活雖然清苦，但繼父對他們兄妹非常好，作為女孩子的梁軍，更是享有更多的寵愛。然而，天妒好人，就是這樣小小的溫暖，也會被老天無情地奪走——1939年的那個寒冬，繼父因患肺病也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連遭變故，讓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一次次陷入困境。哥哥已經18歲了，在當時的農村，早就過了成家的年齡，但是由于家里窮，一直沒有人家愿意把女兒嫁過來。母親急得到處托人說媒，終于，有一個鄰村的姑娘愿意走進他們這個窮困潦倒的家庭，但是，卻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梁家得出一大筆彩禮——因為姑娘的父母去世得早，她一直是和哥哥相依為命，多要彩禮，是想用這筆錢給哥哥娶上媳婦。她不能丟下哥哥不管，給哥哥訂上親，她才出嫁。

這筆錢，梁家是無論如何也湊不齊的。媒人將目光盯上了年僅11歲的梁軍，便給梁媽媽出主意，早點給梁軍找個婆家，讓梁軍的婆家幫忙湊齊哥哥娶親的彩禮。不久，有人就來給梁軍提親，男方是梁軍媽媽的表妹的兒子。

梁軍得知這一消息，一下子就蒙了，她哭過，也鬧過，但為了哥哥，她最終選擇了屈從。那一年，她12歲，未婚夫14歲。只是，舉行訂婚儀式前，她向婆家提出了一個要求：“我要讀書！”婆家滿足了她的要求，并提供她讀書的相應費用。

初小畢業后，她回到婆家，此時，未婚夫已外出參加了革命隊伍。不甘沉寂的梁軍也想出去工作，便找到未婚夫。當時黑龍江省委在德都縣創辦了一所鄉村師范學校（萌芽學校）。這是一所新型的學校，半耕半讀性質。17歲的梁軍，在未婚夫的引領下來到師范學校學習。

師范學校的火熱生活，使初次踏上革命征途的梁軍經常處于高度興奮之中。為了豐富學校的文化生活，經常放電影，有一部蘇聯電影《巾幗英雄》改變了她的一生。影片中女拖拉機手巴沙的形象，時時縈繞在梁軍的腦海中，心中第一次有了當個女拖拉機手的愿望。功夫不負有心人，機會終于來了。1948年2月，黑龍江省委要在北安開辦拖拉機手培訓班，師范學校爭取到了3個拖拉機手培訓名額。18歲的梁軍成了最幸運的女學員——拖拉機手培訓班的70多名學員中，她是唯一的女性。

兩個多月的培訓結束了，他們開著拖拉機返回師范學校。這件事在德都全縣傳得沸沸揚揚，十里八村不少群眾都來觀看。農民第一次看到拖拉機，感到十分新鮮，再看見大姑娘開拖拉機，更是驚奇。“師范學校有個女拖拉機手”就成了當地的頭號新聞。

勞動模范的愛情堅守

1949年10月，梁軍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50年9月，梁軍參加了新中國第一屆全國工農兵勞動模范代表會議，并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梁軍作為新中國第一名女拖拉機手、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人大代表，受到了黨和國家的關心與培養。1951年10月，梁軍被保送到北京農業機械專科學校學習。1952年，她和同學們又一起轉入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

大學校園給梁軍又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有婚約在身的梁軍，在校園里不敢對異性有任何“想法”。其實，自己參加工作后，她和未婚夫就沒有多少聯系了，如今，兩人更是天各一方，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她覺得欠了未婚夫許多，是未婚夫引領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分手話一直講不出口。直到1952年底，兩個人都感覺到了相互間的距離，他們便有了最后一次通信，祝愿對方在各自的事業上有所進步，兩個人約定，這一生都做兄妹。一段“初戀”就這樣結束了。

在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遼寧省選派到京學習的王作之。王作之在上大學之前參加過土改工作，受過完整的中學教育，學習成績十分優秀。王作之和梁軍同是調干生，兩人的年齡要比其他同學大幾歲。他們經常在一起開會，慢慢就熟識了。當時，王作之是學生會主席，為人穩重，學習優秀，工作細心，但性格靦腆。同學們都叫王作之王大哥，叫梁軍為梁大姐。王作之1.8米的身高，長相帥氣，梁軍在心里暗暗喜歡上了這個遼寧的小伙子，可是王作之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因為，她是全國勞模，名氣大，一直對她敬而遠之。23歲，是女孩一生最美好的年華，梁軍不想錯過這段感情。當時，勞模的戀愛與婚姻是要通過組織批準的，所以，梁軍就大膽地給黑龍江省農業廳的廳長寫信，說她愛上一個人。黑龍江省農業廳的廳長又給遼寧省農業廳的廳長和學院領導打電話，批準他們談戀愛。因怕影響不好，他們的戀愛沒在同學們中間公開，一直保密到結婚。

兩人確定戀愛關系不久，王作之的家鄉發了大水，家里的地全淹了。梁軍當時在學校拿的是一等助學金，一個月有62元錢，這在當時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她還有一塊在俄羅斯買的心愛的手表。第二天她就把省下的助學金和賣手表湊的200元錢放在王作之手里，簡單地說：“給家里寄去吧。”這筆錢讓王作之家渡過了難關。

1954年2月，經組織批準，他們在王作之的老家舉辦了簡樸的婚禮。沒有嘉賓，沒有婚紗，沒有燭影搖紅，沒有美酒飄香。那年冬天，天氣異常寒冷，可這對新人的心里卻很溫暖。年終歲首，梁軍和王作之新的生活開始了。

王作之畢業后被留在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研究所工作。梁軍因為產假和參加人民代表大會耽誤了課程，比同班同學晚畢業一年。1958年1月，梁軍大學畢業后申請回黑龍江省工作。自從接到去北大荒開發的任務那天起，她就與丈夫開始了沒完沒了的爭論，這在兩個人5年的婚姻生活里是少見的。梁軍雖說上大學后刻苦學習，可在文化基礎、水平上還是有限的，要像別人一樣當干部、坐辦公室，還不如去開發北大荒，那個地方才是自己的用武之地。但最終，面對態度堅決的梁軍，王作之選擇了支持。其實，最讓她放心不下的還是兒子小白，他剛剛4歲。王作之工作忙，總出差，照顧不了孩子，梁軍只得把4歲的小白帶回了哈爾濱。梁軍每天在哈爾濱市周邊的市、縣調研，在各個試點蹲點，一去就是很多天，帶著孩子又不方便，省農機研究所沒有幼兒園，也沒有親屬能幫上忙，梁軍只得把小白又送回北京……

1959年8月初，正在做田間試驗的梁軍突然接到單位打來的電話：“梁大姐，快回來吧，北京來電報了！”梁軍迅速趕回去，接過電報，“孩子有病，速歸！”幾個大字立即呈現在面前。看到電文，梁軍眼前一黑，腿一下就軟了……孩子得的是小兒呼吸肌麻痹。患這個病的孩子呼吸會越來越困難，臉憋成紫色，得靠機器呼吸，最后會活活憋死。死神最終還是沒有放過他們幼小的兒子小白。

1962年2月，考慮到梁軍夫婦兩地分居的實際困難，黑龍江省農業廳的領導出面與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協商，調王作之來黑龍江省工作。此時，王作之已是學院農機設計制造系主任助理，學院雖然割舍不下，但為了這對夫妻的團聚不得不同意放人。

華發蒼顏癡情不改

1959年11月13日，國產首批13輛“東方紅-54”拖拉機運抵黑龍江，梁軍跳上一輛拖拉機駕駛了一圈，在場記者拍下了那個激動人心的畫面。1962年第三套人民幣發行，梁軍開拖拉機的形象印在了1元票面上，成為人人關注的“人民幣女郎”。有趣的是，當時她本人并不知情。直到2003年，中央電視臺要制作一期《錢啊！錢》的節目，經節目組向中國人民銀行貨幣發行處求證，確認1元人民幣圖案中的那個女拖拉機手就是梁軍。得知此消息，距她成為“人民幣女郎”已40年了。

正當她躊躇滿志、準備大干一場時，“文革”的厄運降臨了，她被誣陷為“蘇修特務”、“反動權威”受到迫害，下放到基層企業“接受改造”。那些灰暗的日子，夫妻二人相扶相攜，堅守信念，共同面對。1970年，梁軍才被調回哈爾濱市農機局，擔任副局長。從此，她又成為哈爾濱市農機戰線上的一名領軍人物，后來她辭去行政職務，擔任專職總工程師，1990年離休前被晉升為教授級高級工程師。

梁軍雖離開工作崗位多年，但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黨和國家還經常想著她。1994年，新中國成立45周年時，她作為國家主席的客人被請到北京，又一次登上了天安門城樓。1999年，作為“百名全國第一先進人物”，她又應邀到北京參加了新中國成立50周年觀禮活動。2003年8月2日，溫家寶總理到黑龍江視察時，特地安排時間要看看那些老勞模。接見會上，當省領導介紹說“這是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時，溫總理握著她的手說：“我小時候學過你的事跡。”

關注梁軍的人不僅僅是黨和政府，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沒想到古稀之年，她還會身陷“廣告門”事件。

2007年9月的一天，梁軍突然接到遠在沈陽的一位親戚打來的電話：“你現在幫人拍廣告了？”聽了親戚的話，梁軍一頭霧水。原來，那位親戚在沈陽的一家報紙上看到了她代言的藥品廣告。梁軍感到迷惑，自己從來沒有代言過任何產品，怎么會突然出來個自己代言的藥品廣告呢？

幾天后，那位親戚把報紙寄來了，梁軍看到那則藥品廣告果然用的是自己的照片。報紙上除了自己的照片還配有一段關于使用該藥品的內心“獨白”。梁軍的腦袋轟的一下漲大了，這不是誤導消費者、坑害老百姓嗎？又氣又急的梁軍一下子病倒了。老伴急忙把她送到醫院。醫生一檢查，梁軍的血壓高壓達180毫米汞柱、低壓120毫米汞柱，非常危險，立即讓她住院治療，半個月后血壓才穩定。

廣告刊出后，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就私下議論開了：“老勞模也可以做廣告？”回家后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廣告的事弄清楚，和她同時代的那些勞模代表在世的已經不多了，她更加不能給勞模抹黑，一定要討個清白。老伴及家人都非常支持她。梁軍和老伴都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只想讓報社給一個合理解釋，但報社卻不予理睬。

梁軍很生氣，視榮譽為生命的她，無奈之下，一紙訴狀將刊登帶有她肖像廣告的報社告上法庭。而代理律師調查的結果，讓梁軍更憤怒——原來，利用自己照片代言的藥品竟然還是假藥！

2008年5月，梁軍以自己的名譽權受到嚴重侵害為由，將報社起訴到法院，要求被告在國家公開媒體上為自己恢復名譽，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撫慰費。沒有人愿意打官司，尤其是快80歲的老人，不過，他們一直堅持打這個官司，為的就是爭一口氣。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歷時一年半的官司終于有了結果，梁軍王作之夫妻攜手闖關，贏得了屬于自己的清白。

經歷了那場不愉快的插曲后，一家人的生活又恢復平靜。梁軍雖然患有心臟病，耳朵也有些聾，但家庭生活美滿。老伴王作之退休后也常有些社會活動，目前在哈爾濱市交通工程研究會任副秘書長。兩人退休金每月有5000元，但他們崇尚簡樸的生活，相濡以沫，癡情不改。

2013年10月23日，梁軍因急性心衰和哮喘發作，造成了呼吸困難，被送往哈醫大二附院進行緊急搶救。經醫院全力救治，她已脫離危險，轉危為安。

從昔日的颯爽英姿到此刻的華發蒼顏，60多年過去了，人們依然被她的人生傳奇所打動。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