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6日,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位格格金默玉在北京逝世,享年96歲。作為大清朝肅親王善耆的幼女、川島芳子的親妹妹、末代皇帝溥儀的侄女,她的一生充滿了傳奇:4歲時父母雙亡,靠21個哥哥和16個姐姐撫育長大;她留過洋、享過福,也坐過牢、吃過苦,最后嫁給了我國著名書畫家馬萬里,并打拼成了北京東方研修學院、河北廊坊東方大學城副董事長。這位命運多舛的末代格格,到底經歷了怎樣的跌宕人生?
個性飛揚,“海歸格格”偏要拋頭露面
金默玉,原名愛新覺羅·顯琦,1918年出生于遼寧省旅順市,她是清末八大親王之一肅親王善耆38個孩子中最小的女兒,川島芳子的親妹妹。
金默玉出生時,父親已經在東北流亡6年了,所以她沒有趕上肅王府的鼎盛年代。
整個童年,金默玉都在旅順的宅邸里度過。雖然當時已經沒了皇帝,但在那個大宅院里,前清的禮儀還沿襲著。他們落座時得規規矩矩,只能半個屁股在凳子上,跟誰說話要慢慢把頭扭過去,以耳朵上的墜子不能有任何擺動為標準;逢年過節,一定要以標準禮儀拜祭祖宗牌位;向同族長輩請安的時候,也是一絲不茍。
在肅親王家里,吃飯是件大事。女孩子們更不能表示出狼吞虎咽的樣子,尤其是在宴會上,金默玉和姐姐們從不會去夾遠處的菜,那種不雅觀的事情通常由奶媽代勞,奶媽們會遞給她們一個小盤子,一樣菜夾一點在里面。這當然會吃不飽,但是不能流露出來,她們要堅持到回家去,再由奶媽給開小灶。
對這些規矩,金默玉的哥哥姐姐都無條件地遵守下來。違反的后果是可怕的,有過這樣的先例:大福晉房里的二哥哥,過年打牌的時候偷了兄弟們的牌,被肅親王趕出了府。肅親王說,王府里不能留這樣沒有“德行”的人。
1922年,56歲的善耆暴病而死。幾個月后,他年齡最小的四側妃也因病逝世。就這樣,4歲的金默玉在一年間父母雙亡,加上親姐姐金璧輝(川島芳子)自小去了日本,她只得由幾位同父異母的姐姐撫養。
金默玉小學在旅順日本人開辦的學校就讀;13歲赴日本貴族學校女子學院讀書;高中畢業后,被保送至日本女子大學英文系學習。
剛滿19歲,金默玉就對未來有了自己的打算,她希望能成為一名四處采訪的女記者,或者歌唱演員。王府里的長輩們被她的想法嚇壞了:一個王府格格,怎么能出去拋頭露面做職業婦女呢?但這位十七格格顯示出了和父親一樣的固執。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金默玉被迫從日本輟學回到了北京。不久后,她終于瞞著家人找到一個職位:在一家日本人開的鐘表公司當顧問,薪水很高,又不用坐班。
那段時間,應該是金默玉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薪水還沒發下來,就被她預支光了:親戚朋友們上公司來買東西,一律掛她的賬;女同事們下班了,金默玉請她們去吃西餐。到了月底一算,她反而欠公司的錢。那時金默玉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要靠給人打毛衣來維持一家9口的生計;有一天,她吃一碗面,都要在心里飛快地計算。
開餐館蹲大牢,含淚與畫家丈夫離婚
1940年,哥哥們離開了京城,但金默玉沒有跟著去。她覺得“家里的男人們都太不成器”。父親把兒子們都送到國外,他們讀的是國外最好的軍事院校。但在金默玉看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軍事院校里只學到了一身大爺脾氣,有幾位哥哥還抽上了大煙。幾年下來,肅親王的產業在這些哥哥手中敗落下來,東四十四條的房產、旅順的房產、大連的房產都一點一點被變賣了。他們把賣房子的事情托給川島芳子的養父川島浪速,這個日本人卻私吞了一半財產。
到1949年哥哥們從大連去香港時,留給金默玉的全部財產只有100塊錢。她卻要用這筆錢去喂養9張嘴:大哥的4個孩子、二哥的兩個孩子,還有大哥的老保姆和保姆的女兒,而她尚未結婚,幾乎沒有任何社會和生活經驗。
為了維持生計,金默玉開始變賣家中的物品:鋼琴、地毯、沙發、皮大衣、留聲機……由于根本不懂市價,一大堆皮衣還賣不到一件衣服的錢。昔日的十七格格還織起了毛衣出售,3天織1件,但仍不夠一家人的買菜錢。此后,她還開過洗衣坊,用上好的肥皂,一個月下來,買肥皂的錢比掙的還多。賒賬成了每天的必修課,胡同口雜貨鋪的老太太看到她就追著問:“錢什么時候給啊?”
這樣的日子一直熬到1952年,金默玉開起了飯店。那年一個哥哥到了日本,給她和6個孩子寄回了一筆生活費。斟酌再三,她在自家租來的院子里開了間西餐廳,結果沒人上門。
后來金默玉改開四川飯館,北京當時有40萬四川人,這家四川飯館一下子火了起來。雖然沒賺多少錢,但至少吃穿不再發愁了。兩年后,飯店被公私合營,她成為中央編譯局的一名職員,每月拿60元工資。金默玉回到家里,開心得哼起了小曲。
1954年秋天,在一位畫社老板的牽線下,36歲的金默玉與畫家馬萬里相識相愛,并很快舉行了婚禮。大喜那天,旗袍是借來的,請帖是丈夫馬萬里親自用毛筆寫的。這樣的婚禮,或許潦草了些,卻是她自己選擇的。
馬萬里是當時國內極負盛名的花鳥畫家,曾有過兩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死于難產;第二任妻子因感情不和與他離婚,并卷走了全部家產。遇到金默玉時,馬萬里還住在女兒家的小房子里,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畫畫了,他也因此心灰意冷,一度想自殺。金默玉的出現讓他重新有了作畫的地方,也有了一個家。但沒想到,風暴那么快就到來了。
1958年2月,離當年的春節還有5天,金默玉突然從家中被帶走,開始了她15年的牢獄生活。唯一的罪名,就是她的出身:“肅親王的女兒,特務川島芳子的妹妹,在那個年代,這足以讓我致命。”妻子的入獄,讓馬萬里瀕臨崩潰。為了不連累丈夫,監獄中的金默玉含淚申請了離婚,她決定獨自度過漫長的刑期。
可馬萬里并沒有因此躲過“文化大革命”的迫害,長達10多年的精神與肉體雙重折磨,讓他倒在了這場政治運動帶來的災難當中。金默玉入獄的第14年,飽受迫害的馬萬里在等到平反通知書僅僅幾個月后,就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金默玉在監獄農場的15年,像所有想擺脫出身陰影的人一樣,她試圖用拼命勞動來洗刷掉自己身上“十七格格”和“川島芳子之妹”的烙印,以致9節脊骨因勞累過度壞損,“天氣稍一陰冷,渾身都難受”……1973年,刑滿釋放的金默玉來到天津茶淀農場,成為一名農場工人。
1975年冬日的一天,金默玉正在用一把比她還高的大鐵鍬,在農場費力地挖著蘋果樹下的凍土,手掌流血了,她也不作聲。此時,一位講北方話的上海人,闖進了金默玉的生活。他拿來藥和紗布,替金默玉包扎好了流血的手掌,并送給她一把自制的小鐵鍬,和一本日語版的《人民中國》。
在這個實心漢子的追求下,金默玉很快答應了他的求婚,因為她希望能在農場里分到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她厭惡身邊的那些女勞改犯,“她們中有人曾是舞女,每天早上起來要喝幾大杯酒,用別人聽不懂的話喃喃地咒罵;有人用紅紙把嘴染得通紅,游手好閑。”
老驥伏櫪,晚年成為愛心教育家
1976年,跟丈夫回上海探親時,金默玉病倒了。X光片顯示,她的病歷上寫著“脊椎骨質增生、骨髓炎、腰肌勞損”。農場給她辦了病退,每月工資降至19.2元,“連吸煙的錢都不夠”,何況還要給婆婆寄錢。吸煙,是金默玉在監獄里養成的習慣,“腰疼得受不了,或者累得撐不住,我就吸煙,后來一天能吸一包。”
無奈之際,金默玉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求人。按照她的性子,是死也不求人的。在監獄,腰疼得拿不起放在地上的鋪蓋,就用腳去移;沒有梳子,就用牙刷把頭發一點一點地刷過去;衣服破得沒有替換,就用碎布在上面縫出小花來。無論處境如何,外表一定要整整齊齊。
曾經在肅親王府侍奉她的保姆,一次去農場看望金默玉時,拉著她掉眼淚:“格格,您這是從天上摔到地下了!”金默玉大笑:“這不是還沒摔死嗎?”也曾有一位在美國的侄孫女,苦苦請求這位姑奶奶住到自己家里去,可她就是不去。“我不愿意麻煩他們。”但在1979年,她寫了生平第一封求人的信,收信人是鄧小平。
在信里,金默玉不是要求平反,而是要求一份工作,她還記得信里的內容:“我如今已經干不了體力勞動了,但是還干得了腦力勞動,請給我工作。”信回得很快。告別北京21年后,金默玉終于被聘為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之后的十幾年,她有了收獲。一生無兒無女的金默玉,一直就想辦一所學校,為中國的孩子們做些實事。1992年初,隨著國家改革開放形勢的發展,她與丈夫將家中所有的存款全部拿出來,購買了書桌、教材等學習用品,開辦了“愛心兒童日語班”。老人命運多舛的一生充滿坎坷,直到暮年,她才學有所用,開始為培養兒童的日語能力而奉獻自己的愛心。她既當校長,又當老師,親自教課,并親率兒童學員東渡扶桑,與日本學校兒童進行文化交流。
為了把“班”辦成學校,從1993年起,金默玉在日本和北京之間奔波數年,動用了同學、朋友、親戚等一切關系,四處演講,終于籌足了辦學經費。1996年5月,位于河北廊坊市開發區的愛心日語培訓學校正式掛牌。據有關部門確認,該校是當時國內設施最齊全的民辦日語專修學校。
上世紀90年代后期,金默玉不顧八旬高齡,親自教課之余,還多次往返中日之間,籌措資金。2000年9月,她在這所學校的基礎上,建起了廊坊東方大學城。直到此時,她才終于在廊坊市,有了一套完全用自己掙來的錢買下的房子。鄰居們都知道這是個了不得的老太太。
大學城正式開學后,近萬名大學生入校學習,金默玉任副董事長。與此同時,她致力于中日友好聯誼活動,接待了眾多的日本客人。2001年,金默玉被日本靜岡縣A.C.C.國際文化交流學院聘為客座教授。
2002年,北京外企服務集團和金默玉共同創辦了北京東方研修學院,這也是北京市教育委員會批準成立的一所優質民辦高校,主要從事非學歷高等教育和各類培訓。
已經很少回北京的金默玉,此后才和同族之間來往漸多。2004年,她見了潤麒,他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嫡妻婉容之弟。當時潤麒已經是90歲的老人,他告訴金默玉,又有一個在美國的侄孫女想和她聯系,“你不要那么倔,多和孩子們聯絡聯絡,去那邊住住。”在她看來,潤麒的變化真大。她說,潤麒年輕的時候,書房桌子上常放把手槍,不高興了就沖著屋頂開槍,屋頂上被打出好幾個洞。“我們都老了……”她嘆了口氣。
2010年11月,筆者曾有幸與同行一起采訪過金默玉老人,當時她已經91歲了,離休后在北京一所養老院生活。但她的作息習慣,卻像前衛的藝術青年:清晨六七點鐘才睡,下午兩三點鐘起床。“網球、籃球、高爾夫球的比賽都是夜里頭演呀。”她笑瞇瞇地說,開朗得猶如孩童。
那一刻,你很難相信,有著這樣笑容的老人,身后竟有如此坎坷的人生:她留過洋、享過福,也坐過牢、吃過苦。而當這一切過去,她仍然可以說出“喜怒哀樂”這四個字,“你那個哀跟那個怒啊,都應該擱到自己心里,但是喜和樂,可以跟很多人來分享。”
2014年5月26日,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位大清格格金默玉,因病逝世于北京協和醫院,享年96歲。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