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文化地理中的“色與戒”
1926年,北大教授張競生利用寒假征稿,收集各大學生的性經歷,出版了一本《性史》。最近,這部性學著作得以重印。
因這本書,張競生和提倡人體模特作畫的劉海粟以及譜寫“靡靡之音”《毛毛雨》的黎錦暉被并稱為“三大文妖”。張競生提倡的“天乳運動”、“女性情欲解放”引發社會轟動,各地甚至動用警察的力量與“新女性”抗衡。
楊振寧曾說:“中國人恥于談錢,卻是世界上最愛錢的民族;羞于談性,卻制造了第一人口大國。”
中國文化里,情欲是一碼,公開談論情欲又是一碼。《性史》在90年前的喧嘩于眾觸痛了傳統文化最無法忍受的那根神經,甚至在近一個世紀后的今天我們看到《色戒》們的命運不是被禁、被刪,就是被排斥在主流語境之外。
但,它們提過的問題,不因整個主流社會的避諱、壓抑而消失,它反而隨著時代,變得更加危險、尖銳,甚至充滿罪惡:東莞的掃黃、海南校長開房事件、法官集體嫖宿、青少年性教育缺失、性犯罪的低齡化……
赤裸裸的“情欲”和光明正大的談論性,在本質上與生殖和情欲無關,而是成為一種純粹的文化折射:在被禁錮的國民心靈上尋找赤裸裸的裂口,從桎梏、統治著我們言行的一些世俗道德“繩索”上用反叛和挑逗慰藉著我們——無論我們的驚慌憤怒還是興奮好奇,折射出來的統統是傳統文化和社會規則里的禁忌與壓抑,是人性的桎梏與不自由。
《性史》的意義恰在于此:我們看的不是張競生的赤裸,而是張競生的文化戰爭。
母親偶像到情欲偶像:
脫下文化的外衣
文化領域里的穿與脫總折射著社會觀念、經濟水平、政治動向的微妙變化。1979年袁運生在首都機場創作的壁畫作品《潑水節——生命的贊歌》中出現了三位裸體少女,引起軒然大波。
當時正在內地投資的霍英東說:“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這幅畫還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較踏實。”
一幅原本普通的壁畫,被賦予了政策風向標的特殊含義。同樣,當年張競生這部中國人最早的性學報告中,也把讀者的焦點引導到了一個長久以來被視為禁忌的領域:女性性象。成為當時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一環。
文學作品似乎最能說明問題。在此之后,無論丁玲、蕭紅、張愛玲的小說,林白、陳染、張抗抗、王安憶等人的女性寫作,還是《廢都》的被禁和木子美、衛慧、棉棉等下半身作家的走紅,無不展示出中國女性形象的轉變和意識的覺醒。
控制與反控制經歷了長達百年的中國文化拉鋸戰下,當新世紀的中國又一次面臨著一場新的性革命:臺灣政界璩美鳳一腳踢開政治陰謀和性文化的受害者身份轉而利用性形象進行謀取名利;先鋒藝術家炮制了全新的劉胡蘭雕像,乳房堅挺,無比性感;作家詩人紛紛為潘金蓮正名;電影屏幕上轟動的王佳芝與田小娥成為萬人矚目的明星;叱咤江湖的木子美一躍成為女權代言人……
正如著名性社會學家李銀河說的那樣,性的開放是經濟發展的結果,經濟發展為性的開放提供了可能性。中國社會漸漸走向多元,中國人也開始接受和實踐著各種新的性觀念。
當所有性的資源都圍繞四個字配置:自我,快樂。人們看到的是社會的寬容、技術的進步、女性觀念的更新。脫下衣服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脫下枷鎖,赤裸的談論其實更能丈量出文明的尺度——最后,性僅僅成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