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無戰事》：劉和平的七年大棋

還原1948：七年磨一劍

與此前創作的《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等劇不同，劉和平這一次把筆觸伸向了中國現代史。

初看劇集，《北平無戰事》的宣傳語極其灼人：“當一個巨大的存在，在一瞬間消失，不是土崩瓦解而是一堵高墻，歷史在那邊，我們在這邊——獻給公元1948至1949”，與眾不同的開篇定位似乎預示著與眾不同的故事基調。

《北平無戰事》選取了1948年至1949年間的數月時間為歷史節點，此時看似平靜的北平城暗流涌動，國民經濟全面崩潰，國民黨強制推行幣制改革，中共華北城工部、鐵血救國會以及國民黨內部清廉派和貪腐派等多方勢力，在經濟戰線展開一場場激烈角逐和生死較量。

“對國共兩黨的這段時期的歷史，是我懂事開始就特別感興趣的東西。”寫劇本花了五年，拍攝及后期制作花了整整兩年，劉和平用七年時間將自己磨成“戲癡”。

“寫一部百萬字的作品，必須得有三千萬字的儲備。”他解釋說，“這部戲不僅關乎歷史，還關乎革命，這就意味著我可以虛構的空間很小，必須盡可能地接近真實，共產黨的歷史要研究，國民黨的歷史也要了解。”

為此，劉和平曾多次到臺灣地區、美國胡佛研究院研讀大量的歷史資料，包括一些未解密的日記等，因此無論是對“7·5慘案”的歷史回顧，還是對當時國民黨政府法幣改革的金融事件，甚至國民黨生僻部門，都得以在劇中一一再現。

在寫《大明王朝》的時候，劉和平把嘉靖和海瑞的像掛了起來，每天寫作之前，都得先給這兩位焚香叩拜。在寫《北平無戰事》的最初，他也是這么做的。這回，他掛的是蔣經國和周恩來的像。他希望通過這種儀式感進入狀態。

而這一次，似乎太長了，7年里，他就寫了這一個劇本。7年里，這部電視劇7次投資，7次撤資。有的投資方跟他商量，有些地方能不能不這樣寫，那樣寫，往回收，更適合今天的口徑一點。有時候，甚至劇組都已建起，但隨后卻終止。“這部戲之前建過兩個劇組，都解散了，現在是第三個劇組拍出來的，我是貼著錢在搞，自己都貼了一兩百萬了。”

如今這部《北平無戰事》的投資是1.5億。儒意影業是主要投資方，執行董事柯利明說：“我見到劉老師的時候，他已經投入了6年。按年平均算，一年投資也就是兩千萬。他花了這么多的時間和智慧，我覺得值得搏一把，況且這部戲的劇本的確是我很少碰見的。”

《北平無戰事》為人稱道的首先是故事之精彩。劉和平選擇的是1948年這個大眾并不太了解的歷史時期，它所承載的極厚重主題一定意義上涉及了禁區探討。

劇中除了像蔣經國代表的國民黨改革派、孔令侃等代表的國民黨貪腐派、林大濰等代表的共產黨、謝木蘭代表的熱血青年等，劇中幾乎7成以上主要演員都有兩種身份狀態，不停地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切換，策反與反策反，潛伏與反潛伏的劇情設置很好的增加了劇集的耐看性，為觀眾奉獻了高智商故事，稍不留神就會有看不懂的現象。

此外，劉和平的故事構架宏大而聰明。《北平無戰事》涉及金融運作、青年選擇、特工潛伏、看似牽連不清的眾生相，實際都是為了以國民黨視角審視反腐，通過展現國民黨組織內腐敗滋生導致的利益不均進而暗含反腐教育。

7年對誰來說，都不算短，而只干一件事，對劉和平這樣的頂級編劇來說，更意味著要少掙很多錢。他說名和利對他這樣60多歲的人來說，真不是最重要的，“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大腕們的集體投奔

劉燁，陳寶國，焦晃，倪大紅，王慶祥，程煜，廖凡，這樣的演員陣容讓很多觀眾大呼以為這是電影大片，一部電視劇集聚了如此眾多的骨灰級大腕加盟實屬罕見。劇中除了男一號劉燁，各個角色的演繹也絕對都不是配角，個個都是角兒。

比如第一集登場的陳寶國飾演的徐鐵林是一個反派人物，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極為到位妥貼，那城府極深的心思，狡猾不露的內心，透過眼神的豐富變化一一呈現出來，看似波瀾未起卻掩藏著無窮心機。

除了老戲骨，青年演員祖峰飾演的崔中石也是一上場就完全抓著了觀眾注意力，賄賂陳寶國的戲，聽曲子的戲，后面被監聽的戲，乃至回家與妻子孩子們家長里短的戲都拿捏的十分準確，分分鐘展示著心思縝密又儒雅腹黑的文人形象。隨著劇集的播出，程煜完美詮釋了一個貪官的膽小怕事，倪大紅則搶鏡的刻畫了一個隱藏身份的地下黨。

不過，大牌云集，最大的意外是，電視劇1.5億元的投資，大多花在制作費上。對此，劉和平也不無感慨地表示，“制作費高于所有人的勞務，這是從來沒有的”。

“這些演員不計報酬，都是砍了一半以上的身價進來演這個戲。要不然這么多大牌，現在的投資根本都拿不下來。”

縱觀最近幾年熒屏，雷劇、婆媽劇、粉絲劇當道，嚴肅歷史劇越來越少，著名編劇趙東苓就在微博上表示：“《北平無戰事》的熱播，對電視劇市場和編劇都是好事。多久了，市場生態嚴重失衡，正劇和嚴肅作品被逼得幾乎退出了市場。北平給了所有購片人一個提醒：觀眾的需求是多層次多方面的，均衡發展才是王道。”

在劉和平看來，今天電視臺播電視劇的風氣，已經培養了一群不動腦子光看熱鬧光看娛樂的觀眾。“這些東西，第一不擔風險，第二投資成本低，第三周期快，形成了社會群體，在文化品位上集體下沉，這就是現實。今天是個物化的年代，不是文化的年代。”

“現在是文化轉型期，后人會來研究我們的今天，不能只留下一堆打打鬧鬧的東西。”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個編劇的歷史觀

《北平無戰事》最后的結局中，劉燁扮演的男一號方孟敖最后接到了中共中央的指示，讓國民黨把錢運到臺灣，這同時也是傅作義最后答應蔣介石的底線。方孟敖和他的飛行大隊從北平起飛，此時的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此畫面仿佛是這部電視劇曾經擬用的片名：《明月照人1948》。

對觀眾來說，最帶感的觀劇動機，就是看這場民國“貪腐案”如何抽絲剝繭，險象環生。不過，對劉和平來說，可不是反腐那么簡單，事實上，他想表達的主題要大得多，“我在表現中華民族少有的幾次歷史大轉型，中華民族5000年的文明史，只有幾次歷史轉型，其中1948年到1949年算一次”。因此，很多人把《北平無戰事》看做是劉和平“王朝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而劉和平賦予該劇最早的名字《最后的王朝》，也暗示了他的觀點。

“王朝三部曲”中，劉和平對新作《北平無戰事》坦言最為滿意，“前兩部的歷史還是離我太久，雍正有200多年，大明有400年，《北平》的故事時間離我出生時也就四五年，父輩兄輩生活在那個時代，所以寫的時候，很多生活是我從小都見過的”。

“比如方家的廚房很大，女主人在里面做飯，親人可以在那兒陪她說話，還能放唱機。這是因為我的朋友里就有人有這么大的廚房，我覺得這種生活挺美好的。”

劉和平出生于1953年，他的父親1949年之前曾是報社主編，家里曾經有共產黨員，也有國民黨員。他直接從父輩那里知道了什么是民國，覺得有責任把這段歷史寫下來。

在他看來，去描寫這個中華民族大轉型時代的作品，是自己身為創作者的使命。

劇中的蔣經國極力主張反腐，頗有魅力。劉和平說他沒有半點美化人物的意思，“因為歷史上蔣經國反腐是事實，但因為國民黨政權利益集團勢力太大，所以失敗了，敗走臺灣。所以為什么不能說他反腐呢？說了真話就是美化？”

劉和平認為，國民黨是個巨大的存在，“不能因為后來這個政權代表少數利益集團，腐敗了，失去民心了，垮臺了，就連里面的人、真事都不能說”。

《北平無戰事》播放期間，他曾經接到方步亭扮演者、演員王慶祥的一個電話。電話里，王慶祥希望讓《大明王朝1566》在幾個臺也重播一下，然后請在兩部戲里都出演的演員在一起開個研討會。

在電視劇《大明王朝》中，王慶祥扮演的胡宗憲對“改稻為桑”表達了不同的意見。這一幕大致可體現劉和平對于歷史和藝術的許多觀點。“改稻為桑”在歷史上并無記載。這是劉和平虛構的部分。“這是藝術的真實。”按他的說法，這樣編劇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基于對中國歷史文化形態的思考。

劉和平把自己的歷史觀，定義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如今呈現出來的社會現象就是，很多人去否定傳統，拒絕現實，還有一個就是沒有未來。這是比較可怕的。大家都在忙著娛樂，而且只講收視率。我不會跟著去做這些。”

正如電視劇研究者李星文對《北平無戰事》的評價：“在沙塵暴和霧霾天肆虐的大環境下，這種作品本就如水洗的藍天，如果作為觀眾我們不予支持，沒有行動起來，等待我們的將是永遠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