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劇繁榮的時代,一天的日子比現在來得悠長,閑散的人們三三兩兩地溜進茶館、酒樓、戲院,有的手里還提著一只鳥籠或搖著一把紙折扇。人們叫上一壺茶或一碗酒,小口小口地啜著,身體和著唱腔抑揚著,如同長長的海藻,沉浸在京劇藝術的柔波里。
對當代中國人而言,時間就是金錢,他們為一種莫名的焦慮感所追逐著,不停地占有、占有、再占有,便是他們生活的意義。就算是一個什么事都不做的有錢人,他的心也未必是閑著的。這樣的人,你讓他走進戲院,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馬上會起來造反,他需要的是釋放、發泄與刺激,而不是催眠與撫慰。
然而,就算京劇已退出大多數中國人的生活,在當下或未來的某個時刻,將其植入適當的社會文化語境中,京劇仍有可能獲得新的生命,煥發出新的光彩來——西方的“文藝復興”便是最好的例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何文化記憶都如同一座休眠火山,古人云:“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京劇復興所必須的環境支持系統的核心是足夠的閑暇與強大的創造力——足夠的閑暇是產生強大創造力的前提,而強大的創造力則將帶來更多的閑暇。
個體能自由支配的閑暇取決于社會剩余產品的豐裕程度及社會如何分配剩余產品。如果沒有足夠的民權的支撐,社會公正就不可能實現,剩余產品也不可能得到公平的分配,于是將產生出少數人將自己的閑暇建立在大多數人的勞碌之上的病態社會。因此,如果中國的產業結構與經濟增長模式不能成功轉型,社會公正不能有效地實現,則所謂的“文化強國”戰略與包括京劇在內的傳統文化的復興都是不可想象的。
上個世紀以來,整個文化是越來越迷失了方向。數千年積淀而成、且從未受到根本性質疑的中國文明,在后五十年的持續批判與否定中日趨毀損。一個缺乏創造力的民族同樣不能守成,就像一個懶惰漢或一個敗家子,守著祖宗遺下的一大筆家業,最終仍是免不了走向衰落一樣。文化的傳承尤其如此,它并非簡單的復制,而是一種以個體對某具體文本的獨特解讀為基礎而進行的生產和再生產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