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小說《解密》熱原因探析

摘 要：麥家被稱為“中國特情文學之父”、“諜戰小說之王”，早在2002年，其第一部長篇小說《解密》就已問世，但是比起其他國內熱銷小說，這部小說從出版就一直不溫不火，后來麥家漸漸被人熟知也是因為其后創作的小說《暗算》、《風聲》、《風語》等的電影電視劇改編，然而就在今年，《解密》與21個歐美國家出版社簽約，35個國家上市，國際主流媒體《華爾街日報》、《經濟學人》、《紐約時報》等對其進行了長篇大幅的報道。《解密》在國際上刮起了一股“麥旋風”，本文試圖從《解密》這部諜戰小說本身的獨特性、世界性，西方讀者的文學接受以及后現代思潮下電影電視劇改編對小說的影響三個方面來探析《解密》熱。

關鍵詞：麥家；《解密》；精神分析；敘事策略；文化獵奇；邏各斯中心主義；視覺中心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1-0-03

“諜戰”、“特情”在中國不是一個新興詞匯，最早有關這方面的記載是在夏王朝時期，在我國古代第一部兵書《六韜》中就出現了“間諜”一詞，在《說文解字》中對“間諜”也做了說明，“開門月入，門有縫而月光入。”“間”的意思就是門縫，縫隙，有縫隙就可以使用反間計，故稱為“間諜”，另外，古代也出現了諜戰、特情中經常使用到的“密碼”，“陰符”是最早的軍事密碼，到十六世紀中國出現了真正的密碼——反切碼，此種密碼原理與現代密電碼的設計原理完全一樣，在《墨子·備穴》中還記載一種名為“聽翁”的古代最早的竊聽器，早在2500年前它就出現了。在電視劇方面我們大家比較熟知的古代諜戰類應該是《神探狄仁杰》了，在當代的也有很多這方面的小說、電影、電視劇，近幾年為大家熟知的電影有《東風雨》、《諜海風云》、《諜影》等，電視劇有《潛伏》、《借槍》、《永不消逝的電波》、《黎明之前》等，它們大多也是根據諜戰小說改編而來的，如《借槍》、《潛伏》就是根據諜戰小說家龍一的同名作品改編的。可以看出，諜戰文化、諜戰文學在中國是早已有之，而在電影電視劇越來越發達的今天，這類文學類型也逐漸嶄露頭角，那么在眾多諜戰特情文學中為什么唯獨麥家的作品可以突出重圍，不僅風靡國內，甚至走向世界呢。

一、作品自身的獨創性

塑造人物典型是麥家小說創作獨特性之一。容金珍這一麥家式英雄，不是在打打殺殺的戰場、經歷某種生死考驗的苦難，最后獲得成功的俗套模式下產生的，“孤獨”是麥家賦予容金珍最貼切的標簽，這也造就了整部小說在人物塑造的心理上下足了功夫，如此大篇幅的以心理描寫和暗示來塑造人物、布局小說情節，這在中國當代的其他類型的小說中是不多見的。小說中為塑造容金珍的天賦和不為人理解的孤獨，在多處引用了“夢”這一概念，12歲之前跟著洋老頭生活，金珍學會了釋夢，在后來破譯密碼的過程中，金珍常常在夢里和世界頂尖密碼破譯大師亞山對話，似乎只有在夢里主人公才會找到自己和知己。弗洛伊德曾對人的夢做出過很多系統的研究，他指出“夢是一種人通過它來滿足自己無法在現實中實現的愿望的途徑，也是一種逃避外界的方式”1，同時夢還存在兩個層面，“一是夢的顯意，二一個是夢的隱意。夢的顯意指的是可以說出來的夢，夢的隱意是指通過聯想才得到夢背后隱藏的意義”。2根據弗洛伊德的觀點，麥家把容金珍塑造成時常置身于夢境中，從這些夢境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夢的隱意，作者也許就是為了說明天才注定孤獨的道理，通過夢的美好來反襯不為人所理解的現實，作者很巧妙地通過“夢”這一概念來表現容金珍是個真正的天才。另外，在破譯黑密的過程中，在火車上筆記本的意外遺失也成為塑造人物的又一重要環節，筆記本的遺失在整部小說中不僅起到關鍵轉折的作用，而且也為容金珍人性的爆發找到了突破口。這里也不得不提到弗洛伊德的過失心理學理論，在心理學上“過失”被看成是一種隱藏的心理活動，“產生過失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機體或心理出現了問題，導致注意的分散而造成的……遺失物件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煩惱，但一定相信遺失物件也帶有一定的目的，一個人遺失物件，大多數時候是由于與贈物者有過爭吵，或者比較討厭舊物，借此買新的物品等”3。容金珍遺失筆記本可以歸類于一種過失行為，對于容金珍來說，這本筆記本應該是重于一切的，但是恰恰被其遺失，從弗洛伊德的過失心理學來看，這其實也是一種潛意識的抵觸，在《解密》中，提到密碼界有一條鐵律，一個密碼專家一生只能破譯一種類型的密碼，因此，當容金珍破譯紫密后，黑密對其來說就是又一座難以企及的高山，在努力無果的情況下，金珍潛意識里是有相當抵觸的。麥家通過這一情節的巧妙設置，無非是在告訴讀者，破譯密碼工作的殘酷，而這正是麥家式英雄必須承擔的。在小說最后，容金珍由天才變成了瘋子，他幾乎忘記了一切，嘴里偶爾念叨的只有筆記本。作者設置這樣一種結局，直接讓英雄走向了悲壯。弗洛伊德在對眾多精神病患者的臨床研究中指出，從精神病者的言語，行為和夢中，可以觀察到許多強迫觀念的癥候，對于容真珍來說，遺忘掉一切其實就是一種潛意識的壓抑。麥家在《解密》這本小說的始末以孤獨、殘酷、壓抑三部曲完成了整個英雄塑造，這是相當獨特的。

另外，虛實結合的敘事方式，靈活轉換的敘事視點又是《解密》的另一亮點。就如麥家自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其小說之所有火，也許并不是因為作品本身有多優秀，更多的是比起其他作家而言，他是個更會講故事的人，因此極強的故事性是麥家小說的一大優點，而這優點就得益于小說的敘事策略。麥家除了具有作家、編劇的身份，還曾有過記者的經歷，這一經歷表現在小說中，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小說的客觀真實性，在《解密》這部作品中，作者也曾做出聲明，小說的故事情節是真實存在的，除了對其中人物的姓名做了改動，關乎國家機密的細節做了適當掩飾，其余大部分內容是毋庸置疑的，為了表現這種客觀真實，小說采取將文學文本與新聞訪談內容進行結合的方式，在需要直接說明的情況下，直接將作者采訪到的內容放在了小說里，在小說的結尾甚至直接將容金珍25本日記中留下來的一本內容放在了小說中，采取這種敘事方式無疑拉近了讀者同小說的心理距離，深入人心。另一方面不得不提到這篇小說的敘事視點，“敘事視點即敘事人是站在何種角度、以什么方式來敘事的著眼點。按美國文論家艾伯拉姆斯的定義，敘事視點是指敘述故事——作者所采用的表現方式或觀點，讀者由此得知構成一部虛構小說的敘述里的人物、行動、情境和事件”4在《解密》中敘事視點不是固定不變的，從容先生訪談實錄、鄭局長訪談實錄、容金珍的夫人訪談實錄以及洋老頭、小黎黎、伊希斯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不一樣的容金珍，隨著敘事視點的轉換，仿佛電影鏡頭一般，從一個焦點或者鏡頭跳轉到另外一個側面，全景、遠景、近景、特寫不斷變化以此豐滿人物形象。

最后，跨學科的寫作模式是《解密》這部小說的另一特色。為了表明容家有著數學天賦的遺傳，麥家搬出了牛頓數學橋和萊特兄弟飛機機翼設計來表現容算盤的數學天賦，為證明容金珍確實是個數學天才，作者設計了一出計算89歲洋老頭在世活著的天數的數學運算，在中國當代乃至往歷史深處追溯，能如此大篇幅且具有深度的把數學和文學結合起來寫作的麥家應該算是第一人，因此他的小說也被稱為“新智力小說”。這樣大規模的數學推理運算在小說中還有多處，麥家把自己對數學的敏感充分運用到小說中，也就成就了其新智力小說的風格。

二、西方文化對諜戰小說的接受

《經濟學人》在有關麥家《解密》的報道中，第一句話就是，“終于，出現了一部偉大的中國作品”這句話的重點應該放在“中國”二字上來理解，就像有一篇報道稱，剛開始西方社會以為麥家是日本人或者印度人，沒想到他竟是一名中國人，從這一誤解上我們不難看出中國文學在西方社會中是在遭遇何種尷尬，于是抱著這樣一種“文化獵奇”心理，帶有中國標記的特情文學走向了世界。關于“文化獵奇”這一現象，早在華裔美國文學中就已表現突出，尤其是湯亭亭與趙建秀圍繞東方主義的論爭，同樣在嚴歌苓的小說《扶桑》中對這一現象也相當多的筆墨，《扶桑》主要講述了一個中國妓女和白人小伙子克里斯的愛情故事，以及美國社會與華工、華人的沖突，小說中寫到為滿足白人對神秘東方文化的好奇，妓院會掛上標志東方色彩的紅燈籠，妓院的窯姐招攬客人時會著重強調“中國小姐”，為了達到神秘效果，中國女人的三寸金蓮往往會成為吸引客人最大的亮點，正如陳思和在關于《扶桑》改編成電影給嚴歌苓的一封信中談到，這部小說中存在非常濃厚的文化獵奇色彩。也正如麥家自己所說，以往中國傳到國外的作品要么是具有特色鄉土氣息的農村題材作品，要么是表現中國落后、壓迫、苦難的悲劇作品，而像這類少有意識形態主流文化，又具有東方神秘色彩的作品確實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另外，以嚴密的邏輯、理性的思維、神秘懸疑色彩奠定小說基調的作品和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也是非常契合的。“德里達1969年出版《論文字學》，被公認為解構主義的經典之作，其中德里達明確宣布，文字學是解構主義作為一門科學的名稱，它的目標是顛覆以邏各斯中心主義為別名的西方理性主義的讀解傳統”5，雖然解構主義反權威、反中心、反絕對真理，反對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但邏各斯中心主義在西方人的文化和思維中是根深蒂固的。“邏各斯”出自古希臘語，為λ?γο?（logos）意即“語言”、“定義”它強調推理、理性、論爭、本質、本源、真理，指出真正的邏各斯是事務的真理，與感性世界和超感世界對立，強調理性崇拜和盲從，這種對理性思維、邏輯論證的崇拜恰好是諜戰小說所具備的，因此，能夠被歐美國家接受也正體現了諜戰特情小說主題的世界性。《紐約時報》對此這樣評價道“他書里所寫得不僅是關于中國的，更是關于今天這個世界的”。諜戰情報小說的推理性和邏輯性，不得不讓我們想到另一類型小說，那就是偵探推理小說，這類小說和諜戰特情小說有很多類似之處，偵探推理小說能成為了世界性的文學樣式，也正是伴隨著西方文化長久的邏各斯中心主義，很多偵探推理小說走向了世界。“偵探一詞在英語世界最早出現于1194年，當時寫作‘sleuth’……第一位出現在偵探小說中的偵探是法國人奧古斯特·杜賓，他誕生于1841年，創造者是美國人埃德加·愛倫·坡。”6當時文學界就把這種小說定義為“極端主義”類型小說，是最純粹的智力游戲。當然，這類小說也正是符合西方人的文化心理的，以至于后來出現了柯南·道爾塑造的福爾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這股浪潮甚至波及到日本，出現了青山剛昌筆下的江戶川柯南，以及東野圭吾的《幻夜》、《白夜行》之類的作品，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和偵探推理小說有著極大相似性的諜戰特情小說為什么會得到西方社會的青睞。

三、后現代語境下電影電視劇推動作用

“1991年，美國當代馬克思主義批判家和理論家詹姆遜出版其代表作《后現代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資本主義是晚期資本主義，其文化已經完全大眾化了，高雅文化與通俗文化，純文學與通俗文學的距離正在消失，現代社會空間完全浸透了影像文化，顯示轉化成為一種影像，與此前以語言為中心的文化不同，后現代主義文化是一種以視覺為中心的文化，是一種類像文化”7。而法國哲學家、社會學家鮑德里亞在其眾多著作中也提出了一個概念，即“消費社會”，用此觀點來看，文學文本改編成電影電視劇也完成是契合消費社會思潮的，因此，在后現代以視覺至上，消費至上的時代，文學文本改編成電影電視劇也風靡起來，麥家的小說在被人熟知之前也都有過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的經歷。如其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作品《暗算》先后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暗算》及電影《聽風者》，《風語》改編成同名電視劇《風語》，《風聲》改編成同名電影《風聲》，《刀尖》改編成電視劇《刀尖上行走》，這些作品被改編之后都獲得了很好的效果，如電影《風聲》2009年9月上映之后，獲得了第17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影片獎，李冰冰獲第46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國內票房2.25億人民幣。電影《聽風者》上映之后，主演梁朝偉、周迅分別獲得第3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女主角提名，不光是電影，電視劇的改編也收到了相當好的口碑，這就為麥家這位幕后英雄終有一天站在臺前提供了機會了。

另外，不得不承認一點的是，莫言熱的持續也為麥家走向世界提供了可能，正如麥家自己所說，莫言熱的余波讓自己得以幸運的走出國門，借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落戶中國的東風，西方社會開始關注中國文學這一熱潮，麥家的《解密》被世人看到了。

結論：麥家能以特情諜戰小說為題材，以中國當代作家的身份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這是中國文學界非常值得慶賀的一件事，希望在以后的文學創作中能有更多的作家，更多類型的小說走向國際化，但是不得不正視的是，中國文學在國家上始終處于失語的狀態，尤其是在文論上面，當西方紛繁復雜的文論、思潮大規模涌入中國之時，中國文論的精髓還停留在古代文論上，這一點是相當可悲的，因此，想要有更多的作家作品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還有很多努力需要付出，就像麥家所說，我們不僅要走出去，還要走進去。

注釋：

[1][奧]弗洛伊德 著 謝敏敏 王春濤 編譯 《精神分析引論》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8年10月第一版 30頁。

[2][奧]弗洛伊德 著 謝敏敏 王春濤 編譯 《精神分析引論》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8年10月第一版 49頁。

[3][奧]弗洛伊德 著 謝敏敏 王春濤 編譯 《精神分析引論》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8年10月第一版5～15頁。

[4]朱立元 主編 《文藝理論》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年4月第二版（增補版）第 256頁。

[5]朱立元 主編 《文藝理論》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年4月第二版（增補版） 第300頁。

[6]褚盟 著 《謀殺的魅影——世界推理小說簡史》 古吳軒出版社 2011年6月第一版 第2頁。

[7]陳林俠 著 《從小說到電影——影視改編的綜合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1年6月第一版 第3頁。

參考文獻：

[1]麥家 《解密》 新世紀出版社 2011年10月第一版。

[2]朱立元 主編 《文藝理論》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年4月第二版（增補版）。

[3][奧]弗洛伊德 著 謝敏敏 王春濤 編譯 《精神分析引論》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8年10月第一版。

[4]褚盟 著 《謀殺的魅影——世界推理小說簡史》 古吳軒出版社 2011年6月第一版。

[5]陳林俠 著 《從小說到電影——影視改編的綜合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1年6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