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卡夫卡式復調”

摘 要：巴赫金的復調小說理論，源于他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獨到研究，其核心是對話哲學。小說主人公以獨立平等的聲音表達各自的思想，而卡夫卡小說卻揭示出人類基本情境的另一方面——對話的不可能。本文以《城堡》中體現的非對話性情景來把握卡夫卡對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的進一步發展。

關鍵詞：復調；對話；非對話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1-0-02

引言

弗蘭茨·卡夫卡（1883-1924），是一個以自己獨特的思想藝術特點而聞名于世的作家，與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并稱為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先驅和大師。卡夫卡生前默默無聞，孤獨地奮斗，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價值才逐漸為人們所認識，其作品引起了世界的震動。《城堡》被公認為其重要的一部作品，突出地體現了卡夫卡的創作特色，被巴赫金排除在復調小說之外的非對話情境在這里面臨了挑戰。本研究要解決的問題是用巴赫金的復調小說理論來分析小說《城堡》將會得出一些什么結論。

一、巴赫金復調理論

俄羅斯學者巴赫金（M.M.Bakhtin，1895-1975）被公認為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巴赫金的復調小說理論，源于他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獨到研究，其核心是對話哲學，20世紀60年代，他再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修訂本，伴隨復調小說的創立，長篇小說短片小說等所有體裁的發展，獲得了長足的進步，而且在人類藝術思維總的發展中，也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巴赫金把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多聲部的語境，他在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藝術特點是寫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主要人物，在藝術家的創作構思之中，便的確不僅僅是作者議論所表現的客體，而且也是直抒己見的主體。’ （張杰：1992）”。可以看出其理論的主要特點：“第一，復調小說的主人公不只是作者描寫的客體或對象，他并非是作者思想觀念的直接表現者，而是表現自我意識的主體。第二，復調小說中并不存在著一個至高無上的作者的統一意識……第三，由互不相容的各種獨立意識，各具完整價值的多重聲音組成。（張杰：1992）”。總之，強調主人公和作者的地位平等，他們的關系是平等對話的關系。陀思妥耶夫斯基“故意地要把自己從作品中‘分離’出來”（格非），也就是說，巴赫金眼中的復調小說建立在對話原則的基礎上，如果承認對話乃復調小說的最根本的屬性，那么在卡夫卡時代，所描繪的現代人的基本境遇，也是20世紀小說家所面對的重大問題。此情此際，巴赫金意義上的復調小說是否還可作為一種生動有力的藝術樣式在卡夫卡年代繼續發揮潛能？卡夫卡式復調又突出了什么藝術特征？

二、卡夫卡與 “城堡”

眾多學者研究卡夫卡的創作所受到的歐洲文化最早淵源—神話原型的制約與影響，比如他的作品中的最主要的原型意象有三個：父親原型、追尋原型和西緒福斯原型。（謝磊，77）對城堡的解釋歷來眾說紛紜，是神的象征，是權利的象征等等。但除了這些方面的文學意義，該作品還蘊涵獨特的藝術技巧和特征，及《城堡》突出體現的卡夫卡作為現代主義文學大師的藝術特色。小說描寫主人公K來到城堡領地的一個村莊，企圖進入城堡。他用盡一切手段，結果就是無法進入城堡。就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卻寫出了卡夫卡的一切。在卡夫卡筆下，世界仿佛是個龐大復雜的運轉著的機器，沒有人能夠窺視到它的全貌，沒有人能夠明了它的結構、體系。雖然人們永遠無法接近它，但卻無時無處不感到它的存在，以及它的威嚴和神秘。由此，他筆下的主人公，無不是以世界的排斥者形象出現的。當世界執意要排斥他們，并在他們面前遮蔽其真相的時候，除了感到無能為力，別無他法。在《城堡》中，突出表現了這種無力感。《城堡》中的 K 被任命為城堡的土地測量員，卻怎么也進不了城堡；他的處境極其邊緣。“……一個多余而又到處礙手礙腳的人，……”（高年生：46）作為生之旅途中的人，他有著自己的目標，并能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向前走，僅為有朝一日能達到自己預設的目的地。但他的走并沒有縮短他與目標的距離，而是無限地延長了通往目標之路。這是一條越走越遠的路。即使目標近在咫尺，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僅僅憑借自身的力量絲毫不能把握自己的行程和方向，像是深陷在一口井里，越是掙扎，越往下陷，卻沒有得救的希望。這就是人根本的悲劇性境遇。盡管他明白在通往自己目標的路上困難重重、荒謬的檔案錯誤，“神秘”的行政級別，搞的他一頭霧水。但他還是盡所有的努力去企及既定的目標。“我已打丁主意，哪怕得到拒絕的答復，我也要努力去實現它。”（高年生：82）實際上，圍困著卡夫卡筆下人物的，是一種荒誕，同時也是一種虛無。當世界的真相在他們面前被遮蔽，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存在無法得到確認的時候，同時他們面對的也就是一片虛無縹緲的前景。因此卡夫卡筆下的任務體現的好似現代人所遭遇的悲劇境地。（易曉莉，106）

三.“城堡”的“對話性”與“非對話性”

《城堡》中呈現了復調小說的基本特點，“當K到達村子時，K與城堡的聲音和意識各自按自己的邏輯展開。”（羅璠）比如小說第四章幾乎通篇都是主人公之間的對話，他們都有各自的看法和觀點，都在平等基礎上發表自己的主張，這里的對話顯得極其雜亂而無鮮明地邏輯，彼此間互不相容，作者給予他們充分的空間去“說話”。讀者讀到這里總覺得稀里糊涂，被這些嘈雜的聲音弄得暈頭轉向，不知作者將怎樣繼續后文。當然，小說在別的章節里也有這樣的對話，比如，K剛到村子時，與城堡在電話里的對話就具有明顯的“復調對話性”，“聽筒中傳來一陣嘁嘁喳喳聲，K以前打電話時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它好像是無數孩子哼哼的聲音……，仿佛不要叫人聽見，而是想把耳膜刺穿。”（高年生：19）這些聲音都圍繞“土地測量員的合法地位”展開而又無法融合。然而，卡夫卡卻在對話性表演中也揭示了人所處生存境遇里的另一面：對話的不可能，或在這里可稱為“非對話情形”（羅璠：135）。

《城堡》就呈現了這種“非對話情境”。主要表現在主人公作為主體是沒有充分意識，并處在無聲的地位，被一種無聲的，神秘的力量所控制，所主宰。城堡永遠處于高高在上，無法企及的地位，主人公雖然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進入城堡的艱難，但他在竭盡全力克服障礙去接近那神秘的城堡。對于K，得到城堡對他身份的認同是他的終極目標，甚至以感情來換取實現達到這一目標的途徑，他對弗麗達的感情顯然是他靠近城堡官員克拉姆的法寶。可K作為土地測量員的身份對于城堡來說無足輕重。他的請求一再地被擱置，被拖延。他在村里的測量員地位，在學校的校役地位一再地受到否定和排斥。他始終是個陰差陽錯來到村里的“陌生人”，K的合法性地位完全取決于城堡的態度。

因此，盡管K一直在與城堡進行各種方式和途徑“對話”，實際上他以喪失了與城堡對話的平臺，他永遠都無法獲得這樣對話的媒介，也就是說這種對話地位極其不平等。K在努力積極地爭取與克拉姆的見面，艱難地，倔強地“對話”，似乎具有獨立的思想，賦予他強烈的主體性，但他的存在和價值依附于那沒黑暗包圍著的城堡。巴赫金那里所強調的對話，其基礎是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獨立的價值，人與人平等地對話，可見平等和獨立是主人公對話的先決條件，這個條件坍塌了或不充分，都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對話和復調。以此來看，《城堡》中K的獨立性不復存在，他的尊嚴喪失，價值無所依托，直到最后思想的枯竭。這就是《城堡》中體現的非對話情境，及筆者所稱的卡夫卡式的復調。巴赫金將獨白體及非對話性情境當做對話性的對立面，那么卡夫卡對巴赫金復調理論的這一延伸和突破，不得不說是他的小說極具現代性的重要方面。

總而言之，卡夫卡筆下的K異常孤獨，在一個充滿敵意和荒謬的世界進行無望的掙扎。面對可望而不可即，K很無奈，知道最后都沒有進入城堡。對話的艱難和交流的阻隔主人公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對話也變得極其困難和不著邊際，主體性地位被制約，對話平臺喪失，自身存在價值的被否定。處于不可言說的局外地位，這些都構成主人公無法對話的根本因素，無疑對巴赫金復調理論提出了新的挑戰。這也使這部小說具有突出的創作特色。卡夫卡的人物思想的消失和情感的枯竭則是同時發生的，主人公的對話不僅在他與別人之間不復存在，即使在內心世界，也已降到最低限度。因為這部小說未寫完，但按作者意愿，就在K彌留之際才聽到準許他合法生存在村里的消息。當然，本文由于篇幅所限，對于作品反映的現實意義不多談及，關鍵是卡夫卡通過K與城堡的非對話情境所留給現代人的思考。至少巴赫金復調理論一味強調復調以“對話”為根基的觀點受到質疑，本文以卡夫卡式復調無非是想突出卡夫卡《城堡》所體現的“非對話情鏡”， 這并不是想承接巴赫金對話與非對話性的二元對立狀態，而是通過這樣的創作特點來賦予復調理論更廣的含義，如有學者從昆德拉的創作中來消解傳統意義上獨白與復調的二元對立，提出昆德拉作品中體現的復調的“現代性維度”（涂險峰），在這一過程中毫無疑問，卡夫卡作為現代主義小說家，他予以《城堡》的非對話性情境顯然功不可沒。

參考文獻：

[1]高年生（譯）.《城堡》.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3

[2]羅璠.殘雪與卡夫卡小說比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8

[3]涂險峰.對話的可能與不可能及復調小說〔J〕.文論第四期，2004-2.取自：http：//www.culstudies.com/rendanews/displaynews.asp？id=2400

[4]謝磊. 弱的—試論卡夫卡的創作〔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40卷第3期

[5]易曉莉.無奈中的執著——卡夫卡小說論〔J〕.《和田師范專科學校學報》（漢文綜合版），第24 卷 第四期 總第 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