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狄金森詩歌呈現(xiàn)的時間是復雜多樣的:時間既是一維的,又是多維的,也是永恒的;時間的流動是意識的流動,流向永恒。
關鍵詞:時間;現(xiàn)時性;一維性;永恒性
作者簡介: 韓芹,女(1958-),鄭州人,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跨文化交際。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1-0-02
愛米莉……伊麗莎白·狄金森(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 1830—1886)出生于麻省艾默斯特小鎮(zhèn)一個有名望的基督教家庭,其祖父創(chuàng)辦了當?shù)氐谝凰髮W, 其父熱心當?shù)毓媸聵I(yè),曾是國會議員, 父兄皆為律師。狄氏所處時代是一個新生國家謀求擴展的時期,一切包括思想,文學,宗教等形而上學的東西都在尋求自身的發(fā)展,不僅僅是物質文明上的進步。19世紀的美國見證了基督教發(fā)展、分化成多支,各派拓展各自勢力范圍的熙熙之象。男性牧師,已不能滿足需要;女性作為不可忽視的一支教會力量,受到重視,與此相應,女性的教育得以重視。在此背景下,狄氏走入了學校,受到了以理性為基礎的教育。在學校她就表現(xiàn)出對詩歌的濃厚興趣,并編寫詩刊《林葉》,她稱之為“我的園林”(P-2)。從20歲涉足詩壇至生命的終結,詩人傾其一生致力于詩歌的寫作,寫詩近1800首。在生前其詩歌未受重視,身后她被意象派詩人奉為先驅,其作品被稱為美國詩歌新紀元的里程碑。
對于時間概念的探究是每一位詩壇大師的必經之路, 時間的稍縱即逝和永無休止總是詩人難以釋懷的話題。因為這個文學上富于哲理性又浪漫的主題涉及到許多方面,其中包括個人自身存在的意義,這一點在狄金森的詩歌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愛米莉……狄金森是美國現(xiàn)代詩歌最富代表性的詩人,她的詩歌幽默,簡約,新穎,獨樹一幟;她對時間這個主題的關注始終貫穿于其整個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中。在其詩作中,狄氏明確提出了對時間的看法。時間在她的筆下或表現(xiàn)為一種力量,或為一個有活力的物質,或為一不明的生命體;而時間的流動表現(xiàn)為一種心理時間的流動,更準確地說,是她個人意識的流動,有時還伴隨空間的變換。她對時間的探討主要表現(xiàn)為:對現(xiàn)實意義的物理時間的短暫性和不可把握性的無所作為,對超越物理時間的永恒性的熱烈向往。但她心中超越時空的不朽之居并不是基督教徒所指的天堂,而是詩歌圣殿;她堅信:唯有她字字珠璣的詩句才是她進入這圣地的通行證,并使她獲得永生。
1、對時間內涵的探討
狄氏在時間觀上的玄學思辯最富代表性的是她對時間的定義。她宣稱:“不朽”由“現(xiàn)在”構成(參見Poem 624, 簡寫為P-624,后者依此類推)。這種注重“現(xiàn)世”,既非過去也非未來的現(xiàn)時性價值傾向是她在時間觀上的一個重要特點。
她很多描述性的詩行描寫的是現(xiàn)時性的事物。她既珍惜現(xiàn)世,又不迷戀其中;對現(xiàn)實的超然旁觀和無所作為表現(xiàn)在她的詩中,讀者可一目了然。如在P-328中,她寫道:“一只小鳥沿小徑走來——/他不知道我在瞧——/他把一條蚯蚓啄成兩段/再把這家伙生著吃掉,/然后從近旁的草葉上/吞飲下一顆露水珠——/又向墻根,側身一跳/給一只甲蟲讓路——/……/飛了回去,輕捷/勝過在海上劃槳/銀光里不見縫隙——/勝過蝴蝶午時從岸邊躍起/游泳,卻沒有浪花濺激。”這詩明晰冷靜如畫,以旁觀者的口吻描述了一種現(xiàn)世的景致。
在P-239中,狄氏寫道:“天堂,為我難以企及!/蘋果掛在樹上——/只要高不可即——/對于我,就是天堂!/游動浮云上的色彩——/山后,禁止涉足的圍場——/和那后面的房舍——/就是樂園,所在的地方!”在此,詩人肯定的是現(xiàn)世的物:蘋果,彩云,圍場,房屋。這些就能構成她心中現(xiàn)實的天堂和樂園,這種現(xiàn)時性取向無疑是詩句中強調的。
狄氏猜測,A、時間是一種力量。它引領生命之舟駛向永生:“在這神奇的海上/……/我正領你前往/登陸吧!永生!/嚯,終于到岸!”(P-4)
B、時間是一種有活力的物質。時間之流:河流和海洋。生命是短暫的,如小溪,小河;時間是永恒的,如大海;故而詩人在P-162中說,“我的河在向你奔來——/歡迎么?藍色的海!/……/說啊,接住我,海!”生命的現(xiàn)時流入永恒是時間的一維性,不可逆轉。人有限的生命是在現(xiàn)世短暫的逗留,正如一條小河從源頭流向大海,海是它的目的地,也是終點。生命隨著時間的流逝走向終點,消失在永恒之中。詩中最后一句的祈求表白了詩人對永恒的熱烈向往。在P-511中,時間是一東西,詩人可以“用撣子把夏季撣掉,”可“把月份纏繞成團——/分別存放在不同的抽屜”。
C、時間是一不明的生命體。在P-31中,她采用了when summer days are flown!這一被動句。時間可被放飛?這里并不是什么語法錯誤,而是詩人認為時間也許是某只看不見的手掌控著,就象人放風箏。而在另一意義上,夏季在詩人眼里象征著一種成功的或被人欣賞的東西,即傳統(tǒng)詩歌。這首詩告訴人們,當夜鶯和黃鸝所代表的傳統(tǒng)詩歌不再是標準,詩人的作品可從時間的塵封之中“逃出”,取而代之,成為人們的喜好之物,因它是為人類而作,永遠是獻于人的。詩人把自己之作比喻為秋牡丹,與夏季的花對應,也就是與傳統(tǒng)詩歌相對。在P-1320中,時間是一個生命體,因詩人說,“你一定是走來的/瞧你上氣不接下氣——/親愛的,別來無恙,等等等等——/……/是誰敲門?準是四月。/”
此外,時間對生命的劫掠和生命在時間面前的無奈伴隨作者的超然旁觀在P-314,P-1624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所有這些對物理時間某一點上的描述顯然是對時間的一維性和現(xiàn)時性的思索。
詩人既不哀嘆時間易逝,歲月無情,更不躑躇在一維的現(xiàn)在。物理時間的長短似乎不讓她掛心,因她說:“等待一小時太久——/如果愛恰巧在那以后——/等待一萬年不長——/如果,終于有愛作為回報——”一小時都比一萬年長,這無疑是一種似非而是的反論,這是狄氏寫作的一個特色,也是她描述時間的一個特點。
2、時間的永恒性
早在狄氏詩歌創(chuàng)作之初,她就在寄給其胞兄奧斯汀的信中說她要有一座不受物理時間約束的“園林”(P-2):這是一個天空永遠“安恬明媚”,樹木常青“無葉落,無霜晶”,“香花四季不謝”(所用詩句均引用江楓譯文,后者均依此例)。這座花園不因現(xiàn)實四季的更迭有變化,永遠是一片生機勃勃—— 這就是她要創(chuàng)建的不同于歐洲的繆斯的宮殿。她要讓自己成為繆斯,一個不同于傳統(tǒng)的另類繆斯,同樣偉大,同樣不朽。在這里,時間已進入永恒,不存在時間的流逝,時間的概念已然模糊;時間的靜態(tài)反襯詩歌花園的動態(tài),一靜一動,相得益彰。
狄氏對于時間的短暫性和不可把握性的描繪還表現(xiàn)在時間上的現(xiàn)在常常毫無鋪墊的折入時間的永恒之中——這也是她對永恒的探討(P-712)。
在P-712中,詩人寫道:“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車接我——/車廂里只有我們倆——/還有“永生”同座。/……/我們經過學校,恰逢課間休息——/孩子們正喧鬧,在操場上——/我們經過注目凝視的稻谷的田地——/我們經過沉落的太陽——/也許該說,是他經過我們而去——/……/從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卻似乎短過那一天的光陰——/那一天,我初次猜出/馬頭,朝向永恒——”
詩人一開始就寫明自己拋開塵世,和死神登上永生之車啟程,這似乎是和一位紳士的浪漫郊游,途經學校、稻田、夕陽,到達終點;且是到達終點而不知,是“猜出”。措詞簡約,意象豐富。學校象征人的孩提時期,“稻谷的田地”象征成年期,“沉落的太陽”象征老年時期。詩人在短短四行中凝練地用三個典型的場景總括人的一生,用三個“我們經過”暗示人類的生命歷程,以象征人生命的短暫,既形象貼切,又生動具體。隨即詩人以一句“太陽經過我們而去”時間突忽更迭,從現(xiàn)在折入永恒。這種時間的跳躍來得突兀又自然,它隨著空間的自然轉換而來。這種自我獨立于意識體現(xiàn)在詩中是述者總站在超越時空的某一點俯視世間萬象。這內心的浮世繪在時間的流動上表現(xiàn)為意識的流動;時間成為意識流動的坐標。物理時間和心理時間的交融使得虛實結合,難分主客體,從而使之超越時空限制,使有限的生命獲得無限的意義。時間的過去、現(xiàn)在、將來交叉融合為一,折入永恒。伴隨時間變化的是空間變化。通過描繪時空變化的過程,詩歌的情感刻度加深了內在哲學意蘊,時空交錯中產生的傷感、浪漫情愫使其添加了獨有的藝術魅力。與此同時,另一醒目之處是這種時間跳躍、折入所蘊涵的形而上學意義。從什么存在轉至誰在那里,再到宇宙萬物中最后的本體,無限、絕對的你或永生,最終極的本體圓滿實現(xiàn)了存在本身——永生。由心理時間的跳動完成空間的跳躍,如神來之筆,與中國古詩所追求的無我之境如出一轍,不謀而合。
在P-445中,“正是去年此時,我死去。/我知道,我聽見了玉蜀黍,/……/某個美好的一年,此時——/他們自己,會來相聚——”去年的此時,秋高氣爽,因為玉米粒金黃,蘋果彤紅,但父親是否仍舊記得我?感恩節(jié)給我分食物?圣誕老人還會給我禮物?詩中字里行間流露的女兒情懷不禁使人揣測她在世時的可愛純真。以過去時間的某一點為基點形成多視點進入生活寫實,以某一特定時間點構成時間的剖面,顯示某一時間語境的豐富性、多義性。通過對去年“此時”的描繪,讀者揣測出時間應是秋季;詩人又寫:“我”想“感恩節(jié)”會是怎樣的情形?又以“圣誕老人”引出冬季。以幾個時間碎片代替時間矢量,以時間剖面中止時間的延伸,以時間點的場景呈現(xiàn)代替情節(jié)發(fā)展的前伸,多維的時間輻射表現(xiàn)為多維的空間點場景。時空間語義的復式性結構表達出瞬間審美基調,與唯美主義一脈相承。詩人充分調動感官功能:聽覺、視覺、感覺來描寫,使讀者感同身受。詩人所有動詞都采用一般過去時,除了第一節(jié)第二行的“我知道”中的動詞“知道”——以表明“我”現(xiàn)已不活在塵世間,但仍舊活著。 時間從過去某一點到未來的永恒,中間無銜接,直接折入。這種時間的跳躍完全是意識的流轉,“我”仍舊聽得見,看得清,想得明,只是無法與世間交流。“我”由客體進入本體,與之結合,成為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自在。形而上的思辯是顯而易見的。
總體而言,狄氏在其作品中表現(xiàn)出的時間是多元化的,時間是一維的,又是多維的,說它是多維是在于詩人把物理時間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折疊,使三種時間交融,讓讀者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隨作者既活在過去與現(xiàn)在,又活在未來的永生中。時間是短暫的,不可把握,與中文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相近,但又沒有中文的消極感嘆,相反是熱切期望時間的流逝。時間又是永恒的,是可擁有的。生命離去,是暫時歇息,是入睡,還能回來,仿佛是場游戲(P-369)。這種對時間的操縱是“輕松的”,如詩人所寫;之所以輕松是因為已得到永生,可在時間隧道中自由的游走。這一瞬間的呈現(xiàn)使讀者一起跨越時間的一維性、現(xiàn)時性,進入本體的臨在。詩人思考現(xiàn)世,更注重未來;而對未來永恒的追求是熱烈的,愿以生命為代價;這在時間上表現(xiàn)為時間的跳躍、折入永恒。她或以大海等自喻,以月亮喻永生之本體,表示愿隨其后;或只字不提,洋洋灑灑,盡抒胸臆,所呈諸般意象多源域映射,這些映射結合在一起使詩意時空、詩體時空、詩外時空交相輝映,回味無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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