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鵝湖邊買套房子后,便把父親接了來,想讓他享享清福。剛進城的農民,走在馬路上腿都直抖,以前哪見過如此車流如織的場面?碰到銀行、超市、甚至廁所也不敢進。生怕踩爛了那能照出人影兒的地板。父親在農村生活了大半輩子。連縣城都沒去過。根本就不知道城市長得啥模樣兒,我怕他在城市走彎路或者摔跤,來合肥的第一天,我便毫無保留地給他講述我在城市生活了十幾年的寶貴經驗。
父親到家后,不停地和我及家人講著話,沒等他和我們親夠,我便急不可耐地當起了老師。我把門打開,又砰的一聲關上,轉身以權威性的口氣對坐在沙發上的父親說,在家中時。防盜門一定要關緊,并且檢查鎖好沒有。有人按門鈴,先從門上的貓眼里看看是誰,不認識的千萬別開門。一些自稱前來檢查水表或者推銷化妝品的人,可能眉眼及臉的線條都很圓潤很流暢。還可能帶著蒙娜麗莎的微笑,一副很容易讓人信任的樣子,但他很可能就是極其危險的盜賊。這里可比不上農村,敞著大門。出去轉悠大半天都沒事。
父親用他那雙渾濁的雙眼疑惑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把他從沙發上輕輕攙扶起來,打開房門。指著對面鄰居家關得嚴嚴實實的防盜門,又接著說,在農村老家。能端著冒煙的飯碗滿村串門,可在城市就不一樣啦。家家戶戶都怕打擾,“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太正常不過啦。沒什么大事兒急事兒別敲鄰居家的門。騷擾人家。
在我說完上面的話時。父親愣愣地看著我。一言不發。講完了家中的注意事項后,我領著父親下得樓來。在小區內邊轉悠邊指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重重地說,你看,他們都各走各自的路,見了面很少有人打招呼,有例外的,也是非常熟悉的親朋。所以啊,你在這兒也沒什么認識的人,就不要問別人“吃過了嗎”、“到哪兒去啊”等等。否則,別人會很警惕。甚至會懷疑你居心不良。
出了小區來到馬路上,父親已經皺起了眉頭,可我依然熱情不減,反復地強調說,馬路上什么人都有,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特別是不要喝陌生人的水。一旦你喝了他們給的水,瞬間就可能會暈倒,等你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值錢的東西便會被洗劫一空。我正講著的時候,一位打扮妖艷,穿著很暴露的長發女人如風般從身邊飄過,我用肩膀碰了碰父親的肩膀,朝剛剛走過的那位女人努嘴說,要注意那些穿著很暴露的女人,離他們越遠越好,她們可能就是失足女。隨便搭訕幾句,可能就會被敲詐……
我從家里講到大街上,又從大街上講到家里,為了讓父親盡快學會城里人的生活,我有著足夠的耐心。在后來的日子里,有時候我在單位上班,也沒忘記打電話給父親,強調著我的寶貴經驗。
過了兩三個月,我驚訝地發現,父親竟然和對門的鄰居混熟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相識的。父親還和在農村一樣,端著飯碗大模大樣地坐到對門鄰居家的餐桌邊,還毫不顧忌地用自己的筷子夾人家燒得可口的麻辣豆腐。對門的鄰居也變了,不再白天黑夜地關著門,時不時還把從老家捎來的香噴噴的核桃、甜滋滋的石榴送給我家吃。對門鄰居家的小女孩,還經常到我們家,找我兒子一起畫畫,玩橡皮泥。更讓我不曾想到的是,小區內的很多人見了我父親,都和他親切地打著招呼,而且,父親還有幾個特別好的朋友,見了面能聊上半天,他們還時常邀請父親喝酒,打牌,爬大蜀山。父親的朋友當中。竟然還有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通過父親我才了解到,她是裁縫店的老板。去年向災區捐了10萬塊錢呢。
這天晚上。我終于忍不住了,在給父親倒了滿滿一酒杯白酒后,赧然一笑,說,老爸,你和這些城里人都是怎么成為朋友的呢?
父親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干了,然后清了清嗓子。說,孩子,農村人和城里人都是人,沒有多大的區別——你也不想想,從豆大的防盜門貓眼里,能看到門外的多少世界呢?你老把自己的門關得緊緊的,別人家的門又怎么愿意打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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