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棚改巨量資金怎么來?要靠金融傳導。”國家開發銀行行長鄭之杰在2013年年底《財經國家周刊》舉辦的一次內部會議上表示,“金融體系順暢是棚戶區改造、保障房建設乃至城鎮化順利推行的前提”。
自2010年以來,各相關部委密集發文管控地方融資平臺,僅2010年出臺的相關政令、規定就多達近20條;2013年銀監會“8號文”和“10號文”亦強調要求金融機構嚴控地方平臺貸,一連串政策“阻擊”地方平臺的躁動。
“銀行機構每年新增約8萬億元的信貸規模,與未來數年內可能超過50萬億元的城鎮化需求相比,顯然杯水車薪。”國開金融有限責任公司副總裁左坤說。
傳統渠道融資無法滿足需求,信托、城投債等渠道亦遭管制。但城鎮化建設的任務仍在持續下達,多位地方官員表示“捉襟見肘”。
傳統信貸收緊
“金融政策太緊了,貸款遠不如前。”襄陽市市長別必雄坦言,前幾年總以為政策會松動,如今才明白監管層“動真格”了,原本規劃中的項目,相當一部分無法動工。
從多地銀監局年底報送的總結材料中,記者發現多處諸如“嚴格執行國家有關平臺信貸調控政策”的描述,且各地均已對“退出類”平臺貸款制定了現場檢查、信貸縮減等方案。
“能提供支持的基本只有國開行。”湖北省一位地級市官員表示,這遠不能滿足需求。
依靠貸款的“好日子”,拐點出現在2010年。
當年6月,國務院《關于加強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首次要求各級政府和銀行機構全面清理平臺債務。
當月,財政部等四部委下發配套文件,為后續的監管風暴揭幕。10月,銀監會下發《關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清查工作的通知》和《關于做好下一階段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清查工作的通知》,規定以“六步走”來清理四類風險定性的平臺貸款,各地銀監局須按季匯報。
“從此,平臺被納入名單制管理,融資難度驟增。”前述湖北官員說,其所在地級市的平臺公司,2010年至今僅獲得不足6億元貸款,不到全市200多億元建設資金缺口的零頭,“就因為上了銀監會的‘黑名單’”。
同年12月,銀監會以《加強融資平臺貸款風險管理的指導意見》再次要求金融機構加強警惕,不得接受地方政府以財政性收入、行政事業單位的國有資產或其他任何直接、間接形式為平臺提供擔保,且擔保主體的責任不隨平臺貸款形態的變化而改變。
“嚴控一直持續到今天。”湖北黃石市眾邦城市住房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吳金文說,“因銀行要求抵押物落實后方可授信,所以公司已達成意向的22億元貸款目前因缺乏抵押物而遲遲無法到位”。
2013年4月,銀監會又發布《關于加強2013年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風險監管的指導意見》(10號文),規定新增平臺貸款須滿足現金流全覆蓋等六個硬性條件。
據悉,目前銀監會仍嚴禁簽訂無特定項目的大額授信合作協議。并且,原本可用于非生產性項目的過橋貸款,盡管過去已經有了地方上不得給予優惠利率、不得長期占用、更不得用作項目資本金的嚴令,如今則更是被完全叫停。
低成本信貸曾是融資首選,但受政策等影響,2013年下半年,地方政府融資成本驟增10%-20%,區縣及以下平臺更是提高20%以上。
追堵信托“創新”
由于傳統信貸受限,2012年起,各地融資方式“曲線救國”,表外融資開始活躍。據中國信托業協會調查,2012年基建類信托以同比90%左右的增速瘋狂擴張。
信托能定向私募,更靈活且信披要求低,即使騰挪資產,外界也難知曉。不過,各地卻對此諱忌頗深,愿意說兩句的也不忘時時提醒“到期還款資金早有安排”。
安徽省政府金融辦銀行處副處長張駿透露,地方官員的警惕來自于信托近年來被嚴格整肅的現實,“體量已比前兩年少得多”。
他介紹,安徽全省涉及信托的棚改項目僅有池州市和六安市,兩市分別為總投資為17.85億元和15.26億元的項目,引入了5.5億元和2.5億元信托貸款,占總投資比例均低于30%,期限和利率均為3個月和7.5%。
“迫不得已。”六安市某項目負責人說。
2010年,銀監會先后下發《關于加強信托公司房地產信托業務監管有關問題的通知》和《關于規范非銀行金融機構中長期貸款還款方式的通知》,要求信托公司高度重視風控,對受讓債權等方式變相貸款的情況嚴格甄別。
2013年初,財政部等聯合下發《關于制止地方政府違法違規融資行為的通知》,在房地產信托兌付危機尚未化解之時,又將風行一時的基建類信托產品監管擺上桌面。
“作為平臺公司的輸血通道,信托從此被掐斷。”前述湖北官員直言,“我們都傻眼了。”
2013年3月,銀監會又傳出對部分信托公司進行“定向調控”、嚴禁向地方平臺融資的消息。9月,部分地區的銀監局開始要求轄內信托公司壓縮通道類業務,嚴禁資金池業務對接高風險項目,且不得新增銀監會“黑名單”內地方平臺的信托融資規模。
“要打壓也要疏導。”有受訪專家說,諸如REITs這一房地產投資信托基金,就很可能成為日后保障房建設的解決之道。
實際上早在2009年,央行和證監會就分別對REITs有過探討,但后因財稅制度、上市交易和退出機制等制度缺乏而難產,加之其所涉相關法律的完善、配套機制遲遲未跟上。
“央行版REITs方案包括了保障房體系。”左坤介紹,如今城鎮化背景下,REITs應該首先從保障房這一符合政策導向的民生領域開始突破,頂層設計也應盡快跟上。
據悉,REITs目前已在銀行間市場和交易所市場同時試點,上海地區正在探索經驗。當然,這一探索還存在諸多爭議。
發債小幅松動
發債,是地方政府融資的又一重要方式。
國家發改委資料顯示,目前債券融資規模對社會融資總量的占比已超14%。從2000年至2013年11月底,中國企業債券累計發行32044億元。其中,投向市政基礎設施建設和保障房及棚戶區改造項目的資金分別為4685億元和3987億元。
“當年,部分省市城投債發行規模同比增幅超160%,監管部門很快警覺。”前述地方官員回憶。
從此城投債發行受到嚴厲監管。銀監會“黑名單”上的平臺公司及其子公司,不但難以獲批發債或被勸退,甚至其擔保企業也被交易所禁止進行私募債發行備案。不少企業債即便審批通過,市場流動性趨緊時,流標也成為常態。
不過,自2013年年中開始,監管層態度有所緩和。
2013年4月,發改委《關于進一步改進企業債券發行審核工作的通知》對鐵路、通訊等國家重點支持和棚改、公租房等保障房項目發債,明確加快審批的態度。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發現,發改委最新公布的企業債券發行公告截止于2013年9月18日,當日公布了“12溫州港債”等共30多只城投債。加上7月公布的20多只,獲批數量明顯高于上半年。
值得注意的是,前述獲批債券的申請時間幾乎全是2012年10月和11月,屬于“存貨”。
“政策有了松動。”發改委人士說,內部會議已多次提及,對于高成本融資但明確用于項目建設且符合國家規定的企業,可重新申請發債;對于資金緊張且項目無法完工的平臺公司,可考慮允許其發行適度規模的新債。
10月,發改委《關于企業債券融資支持棚戶區改造有關問題的通知》,指出凡是承擔棚改的企業均可申請發債,且鼓勵民營企業以直接投資、參股、委托代建(BT)等方式參與項目并發債,上限為項目總投資的70%,鼓勵有條件的市、縣政府給予債券貼息。
不僅如此,上述通知還鼓勵企業發行“債貸組合”專項債券。
“這是大方向,是城投債目前最主要的綠色通道。”前述發改委人士說。“債貸組合”目前已成功發行兩只,分別在湖南岳陽和安徽銅陵試點。
國開行天津分行行長郭林透露,天津西于莊棚改項目也將采取類似模式,被列為了發改委債貸組合的試點項目之一。
“但這還遠遠不夠。”受訪專家表示,棚改資金的體量與整個城鎮化相比還相去甚遠,“僅僅開了這一道口子,有可能引發地方政府‘搭便車’蜂擁而上,導致新的風險。”
險資進入難
多路不通,使得保險資金、住房公積金和社保基金也被寄予期待。
總投資38.61億元的陜西銅川礦務局棚改項目,于2012年引入了社保基金11億元,以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為出資方,成為陜西省引入的首筆用于民生保障的社保基金。
郭林告訴記者,2012年底,國開行天津分行以擔保人和獨立監督人身份,太平洋資產管理公司為受托人,募集保險資金100億元用于天津“十二五”期間的公租房項目,目前首期50億元資金已到位。
“我們最看重國開行的融資性保函。”太平洋保險天津分公司高級經理陳炎說。
滁州市城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貢植平介紹,該市棚改項目也引入了10億元險資,合作方光大永明資產管理公司同樣以國開行保函為重。
北京市2013年也已有部分區縣與數家險企在棚改領域達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這些資金體量大、來源穩定且回收期長,非常契合民生項目的融資需求。”貢植平說。
然而,上述資金目前主要以債權投資形式進入,首先要解決反擔保問題。國開行評審三局局長孟亞平擔心,國開行出具保函勢必會占用國開行的資本金。
事實上,目前中國棚改項目引入各類資金所需的融資性擔保,基本均由開行承擔,不少項目一旦缺乏開行擔保則可能寸步難行,在吸納和引導社會資金上,開行首當其沖。
但伴隨而來的,是對開行來說日趨嚴重的資本占用問題。面對未來巨額的棚改資金需求,即便是開行近7萬億元的資金體量,將來也會力不從心。
不僅如此,郭林還表示,出具保函則還需得到銀監會許可。此外,險資還必須遵守不高于項目總投資20%的比例要求,需要政府、銀行、險企和監管部門多方考量利潤收益、風險管控和政府債務等復雜因素。
因而,盡管數年前保監會就以《保險資金投資不動產暫行辦法》允許險資進入不動產領域,但迄今成功助力保障房建設的案例卻屈指可數。
“社保資金的風控要求高于險資,公積金則更高。”左坤認為,保障房項目大多屬于政府兜底的“硬骨頭”,如何在風險偏好上實現對接,如何讓監管層減少顧慮,是下一步金融創新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