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他有權力時,在地方上可以扮演一個土皇帝的角色,但是一旦墜落,就會應了那句話:落地鳳凰不如雞。
“住在每月800元的出租房,平時很少出門,自己做飯,早晚看些新聞,在巷子里被大媽呵斥甚至不敢吭聲”——這是媒體對洛陽副市長郭宜品藏匿長沙近兩月生活軌跡的描述。
7月底,在向市長請假“想帶長期有病的母親赴京看病”獲批后,郭宜品關閉了手機,一去杳無音信。實際上,郭宜品并沒有帶母親去北京,而是和地房產商俞國強駕車離開了河南。
一個多月后,洛陽采取了大規模行動排查三人:郭宜品、俞國強和張振強。其中,張振強是俞國強公司的司機。洛陽警方還懸賞500元上網通緝郭宜品。當網友戲謔著“懸賞500元不如找狗”時,他們大概沒有想到,郭宜品的跑路境遇已經落魄至此。
據報道,8月中旬,郭宜品以孩子在附近上學的名義,以800元一月租下馬王堆陶瓷城新合區的一間民宅。出租屋內,是央求房東提供的舊枕頭、床單和被子,屋外則是銹跡斑駁的門鎖和牛皮癬小廣告。 其實郭宜品出逃目的地并不是長沙,而是想一路南下直至逃出國門。
10月6日下午,身穿睡衣、頭發凌亂的郭宜品在出租房內被警方控制。其失蹤的直接原因,據某刊此前報道,既非網傳的“二奶舉報”,亦非貪污受賄事發,而是因為一樁陳年往事——在2010年伊川縣一起特重大礦難后,他為保縣委書記官位,涉嫌向某高官之子輸送千萬元,未料近期事露。
此事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官員郭宜品和商人俞國強的關系。郭宜品能夠大額貪腐,和俞國強“足夠配合”有很大關系;而外逃失敗,和俞國強“不夠配合”亦有很大關系,內中映照出的是中國官商聯盟的不同層級的關系。
第一層級的規則是,官商建立聯盟之后,當官員權力處于上升曲線時,權力的哈哈鏡讓官員顯得格外強大,而且他似乎也自得其滿,他們的官商聯盟會得到鞏固和擴散,即向下級和親友延伸,聯盟獲益者的范圍會以權力行使者為中心向四周擴散;第二級的規則是,權力直線跌落時,中心崩潰,官員的權力瞬間喪失,一切依附蕩然無存,寄居于權力之上的商人開始背離,因為他的“背叛”是制度所鼓勵,且無需承擔較大成本(金錢無損失、刑基本不上行賄商人);第三級的規則是,商人會盡快尋找新的權力行使者,建立新的聯盟,如此循環下去。
權力上升時的一級規則
據報道,8月5日晚,俞國強與郭宜品兩人在洛陽市洛南新區洛陽雅香金陵大飯店附近約見,隨后一并失聯。在言情小說里,亡命天涯何其浪漫豪壯?但郭宜品、俞國強、張振強,這官、商、民的一行三人的逃亡隊伍,顯然經不住“考驗”。在跑路一月有余后,9月15日晚6點左右,俞國強從外地回來,前往伊川縣公安局投案自首。
而郭宜品此番滯留長沙并生活落魄,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關系不到位”。這一點或許能從俞國強的供詞中得到佐證。據其交代,郭宜品與自己失聯之后,原定前往海南開發房地產,“后因關系不到位停留在長沙”。到達長沙后,俞國強曾給郭宜品現金5萬,并為其在長沙租房藏身,而郭宜品住了十幾天之后便突然離開。
郭宜品的離開顯然意味著對于自己的跑路同伴已經失去了信任,但在此前,當郭在權力道路上高歌猛進時,他與俞國強等地產商不可謂不親厚。
郭宜品自2007年開始在洛陽市伊川縣任職7年,其間,他的主要工作著力點就是伊川縣濱河新區的建設。據媒體報道,濱河新區2009年最初立項時規劃面積8.54平方公里,但最終擴大為58.62平方公里。大興土木為郭宜品與地產商們的同盟打下伏筆。
2011年,伊川縣城關鎮周村村民白書見實名舉報稱,洛陽怡鑫置業有限公司董事長俞國強曾雇傭百余名社會人員,“攜帶砍刀、鋼管及三臺挖掘機、一臺裝載機強行鏟除我承包地上的兩千余棵碗口粗的樹木”。領頭者稱,“國強讓先砸車,再砍人,砍死一人他出一百萬了事”。
不過半年后,俞國強當選為伊川縣第十三屆人大代表。2014年2月,俞國強又成為洛陽市第十四屆人大代表中43名伊川代表之一。郭宜品被選舉為副市長那天,坐在臺下的476名人大代表中,就有俞國強。
俞國強和郭宜品的聯盟顯得比較直接,其實還有更直接者,如1973年出身的遼寧商人方威與落馬的副國級領導蘇榮。
在蘇榮主政甘肅、江西之時,方威獲得頗多當地大項目。從2009年開始,方威涉足江西鋼鐵產業,并逐漸稱霸江西鋼鐵業。
同樣,這種跟隨官員到任職地,繼續官商聯盟的還有已落馬的四川原省委副書記李春城,在其主政成都期間,成都的土地市場上活躍著一批東北商人。成都地產界將這些跟隨李春城從哈爾濱到成都的商人稱作“哈爾濱幫”。
而發改委能源局原局長劉鐵男,則將其官商之盟惠及自己的兒子。根據庭審公布的細節,其子劉德成先后收到三家公司的“饋贈”達1700多萬元。
上述種種,在官商聯盟之中是比較常見的,他們有著共同的特征,即在官員仕途曲線上升之時,聯盟的關系會得到鞏固,雙方的不正當利益都會快速增長,惠及范圍會增加。
權力動搖后的二級規則
當權力行使者的仕途直線降落時,官商聯盟會急速瓦解。商人們作為行賄者基本無需承擔制度成本,故而會毫無顧慮地交代出權力尋租者。
《刑法》第三百九十條第二款規定:“行賄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代行賄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這打開了官商同盟的缺口。一旦權力失勢,即使受賄者被抓,行賄者總以“污點證人”的身份出現,最終全身而退。
以中國石化集團原董事長陳同海受賄一案為例。2009年,陳同海被法院認定受賄1.9573億余元,被判處死緩,涉案金額創下中國1949年以來官方處理并公布的貪腐案件數額之最。值得注意的是,該案中的六名行賄人以證人現身,未被追究刑事責任。
指證陳同海者,不乏密友。已生效的判決書中,陳同海犯罪事實共五項,其中九成賄款來自戴偉——陳同海多年好友、漢思能源董事局主席。法院認定,為感謝陳同海的幫助,戴偉于2005年12月至2007年5月先后七次向陳同海兒子陳磊的賬戶,匯入港幣1.766億元。
官員因受賄落馬而行賄商人無恙著實成為了一種政治生態。對此,檢察系統一位高級別官員接受采訪說,跟商人相處,錢一定不能收,一不小心就會栽進去。“不少商人每天想辦法給官員送錢,今天給你送明天給他送。別人供出了他,你無法保證他不把你供出來……誰都會想要爭取寬大”。
在近日開庭的劉鐵男案中,也彰顯此規則。9月24日,廊坊市中院公開審理了原發改委副主任劉鐵男一案。庭審中,劉鐵男主動交代,曾收受南山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前“山東首富”宋作文的款項754萬元。一時間,外界對宋作文處境的猜測不斷。
公開資料顯示,67歲的宋作文,現任南山集團監事會主席。南山集團位于煙臺龍口市,總資產超過500億元。
10月2日,南山集團官網刊登新聞稱,宋作文于當日出席了龍口市第三屆孝德文化節與第十四屆南山國際長壽文化節的開幕式。
根據庭審公布的細節,除了宋作文外,涉及劉鐵男一案,向劉鐵男及其家人提供過財物的,還有多家上市公司的負責人,包括被劉鐵男“打招呼”的羅建川,廣汽集團董事長張房有以及恒逸石化的董事長邱建林,目前均仍任原職。
不過,二級規則中,存在著一個特殊情況,即其涉及到相當高級別官員時,商人將喪失自我拯救的機會,將迎來滅頂之災。
其實,郭宜品的最后毀滅,源于權力哈哈鏡的放大效應,他自以為在失去權力之后,他曾經構建的官商聯盟還會持續,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他有權力時,在地方上可以扮演一個土皇帝的角色,但是一旦墜落,就會應了那句話:落地鳳凰不如雞。
摘編自《財經》微信公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