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皆可能
當年那句“21世紀是生物的世紀”不知道坑死多少人,我是其中一個。明明不喜歡生物實驗這種需要大量時間精力投入來驗證假設的方式,卻一直守著這個專業念到博士。
杜蘭大學的博士項目可以讓我第一年在不同實驗室輪轉再決定方向,所以5年前,我帶著些許不安來到新奧爾良。
幾乎我認識的人都問過我,新奧爾良是不是新奧爾良烤翅的發源地?我都回答,怎么可能?這只是國內肯德基自己創造的。但時間越長,越覺得這里萬事皆可能。
因為歷史原因,新奧爾良無論從居民的籍貫還是食物,都雜糅著濃濃的混血氣質。大街上80%的黑皮膚,又逼得你要隨時準備20美刀在口袋里。在美國的其他城市,人們習慣在公共場所壓抑他們的聲音,但是在這里經常能聽到聊天時爽朗的笑聲和歌聲,仿佛在不斷強調這寸土地就是爵士樂的發源地。
除了萬事皆可能,沒有任何一個形容詞能準確概括我認識的這個新奧爾良。
我曾經一度對這個城市極其緩慢的城市建設有很大意見,我們實驗室房頂管道漏水,工人來修了半年多才勉強可以繼續用,要是在國內,半年可以建一棟高樓了。從家里去學校的一條路在修,攔住了一半,建了兩年也沒完全弄好。每次接待來找我玩的同學,讓他們體驗市中心的路面大坑,竟也成了一種無奈的樂趣。這里的道路之差在美國絕無僅有,但他們當地人卻一點都不急,跟坑坑洼洼的路面相比,去酒吧跟著JAZZ搖擺才是正經事。
但是他們對戀愛與婚姻卻有自己的準則。實驗室里的美國女孩兒說,約會,就是一起去吃飯看電影跳舞聊天,和戀愛關系是兩碼事。只有雙方都同意今后只跟對方約會,才開始正式戀愛。不過就算確定了戀愛關系,這種關系也未必是以婚姻為前提的,不到一定年齡根本不會考慮結婚。
從約會到婚姻,對他們來說,是一條比內斂謹慎的中國人更漫長悠遠的道路。

生物學少女
路易斯安那州很窮,杜蘭大學便成了本地最大的雇主,因為待遇好,當地人對我們學校的評價很高,不少人都想要尋覓一份在杜蘭工作的機會。去酒吧玩是整座城的特色,學校甚至配置了專門的校車送大家去酒吧聚集區,半夜再原路接大家回來,再沒有哪所大學和城市之間有杜蘭和新奧爾良這樣的依存關系。
剛來的前兩年完全沒有閑工夫融進當地人熱愛的這所Party School。學校的科研氣氛很濃,基本靠自學,一學期小考大考不間斷,絲毫沒有喘息的時間。生物實驗準備的時間又很長,一旦沒有結果就十分挫敗。想到一畢業就轉行到各個領域的國內同學,也總有想退學的念頭。
實驗室里有位40多歲的美國大叔,是辭掉人人艷羨的會計工作后又來念書的,夢想是以后能去癌癥研究中心做一些研究工作。他說,只要努力,他也可以拿諾貝爾獎,沒什么大不了的。
和容易被環境干擾的我不同,他們思想上沒有束縛,想做什么就去做了,隨性自在——但他目前的愿望只是做報告時大家都能為他鼓掌。
和天性自信樂觀的新奧爾良人相處久了,才發現自己的躊躇不前實在是太可笑。

最好的狀態
我沒有親身體會到2005年那場震驚世界的“卡特琳娜”颶風。有一回和導師提到我們系很有名的一位教授,他說那名教授在“卡特琳娜”后帶著學生一起轉學了,這才對新聞里說的“整個城市一下子少了一半人口”產生了實感。
雖然近十年前的災難對當地人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但每年7到11月的颶風季,政府還是會發通知預警,讓大家準備撤離。
前段時間被紐約來的同學帶去酒吧,調酒師推薦果味的“卡特琳娜”,同學開玩笑說,在紐約可找不到叫“911”的雞尾酒。這就是新奧爾良的作風,颶風以后用颶風名調了一種酒。災難會走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對我來講,新奧爾良就是位經歷了一輩子苦難的蹣跚黑人老頭,你怒其不爭也好,哀其不幸也罷,他都不在乎。老頭只是曬著太陽,哼著咿咿呀呀的爵士調。而我,竟也和著他的旋律,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和無限的可能性,也擁有了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獨自活下來的能力。
五年過去了,我仍舊內向不愛說話,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安全感。我感到自己在掌握生活的節奏,不卑不亢,無畏無懼,童心未泯,希望尚在。這就是最好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