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
趙欣欣剛把一只胳膊鉆進連衣裙,手機就在拎包里吼叫起來,這個特殊的鈴聲屬于她的上司李大剛。趙欣欣來不及將另外一只手塞進裙子,一邊接電話,一邊習慣性地走出試衣間。售貨員呆了幾秒鐘,沖上前抱住趙欣欣,“文胸,內褲……”趙欣欣低頭一看,驚聲尖叫,兔子似的躥回試衣間。李大剛問怎么了,趙欣欣說碰到一條大狼狗。
李大剛依賴趙欣欣,盡管作為一名部門主管,他從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
5年前,趙欣欣是一個靦腆、好強、倔強的姑娘。先在財務部,財務部主管左看右看她不順眼,覺得這姑娘與自己八字不合星座不配,天生就是來找茬的,知道李大剛這兒缺人,于是對他說,我那兒有個小姑娘,雖然是學財會,但是大學里的文藝積極分子,工作認真負責,你用了保證不想還我。李大剛欣然將趙欣欣借調過來,凡事敬她三分,覺得雖然趙欣欣工作在這邊,編制卻還是財務部的,人家財務部是全公司最牛的部門。
在財務部的日子,對于趙欣欣來說,只有一個標題:往事不堪回首,所以當她借調到活動部,雖然心里略有不爽,卻隱約覺得新生活就要開始。
趙欣欣參與的第一場活動是公司在上海做一個展會。討論方案那天,趙欣欣忽然提出,公司為什么選國博做展,知不知道國博的規格雖高,入場費也最高,更重要的是因為地段偏遠,周邊尚未發育,效果未見有多好。
大家被趙欣欣的彪悍驚嘆了,在規格最高的地方做展是公司慣例,沒有人考慮過實際效果,只要老板喜歡。就像一個人,喜歡一線價格三線質量的品牌,別人一旦開口勸說,弄不好他會覺得你是認為他買不起。
“小趙不愧是學財務的,考慮問題一針見血。”李大剛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下班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兒。”
小試
第二天,大家開始忙著布展,趙欣欣與顧暢分在一組,負責展臺的所有文字資料。顧暢是個愛說笑話的小伙子,父親是局長,母親是校長,本來準備出國,因為要等女朋友畢業,兩人一起出去,所以暫時來公司做事。這份工作對于顧暢來說,既不是用來賺錢也不是用來謀前途,而是用來打發時間的。
當趙欣欣問顧暢做展板的合作單位的電話,顧暢說記什么電話啊,那個小業務員勤奮得很,每周雷打不動地往咱這兒打兩次電話,今天星期二,你等著,周四他準會打電話來。周四,趙欣欣驚叫。顧暢像看外星人似的看她,說:“誤不了事兒,你把小業務員的工期壓緊點兒,讓他們加班。”
顧暢在電腦上玩了一整天小游戲,趙欣欣心神不寧地做文案,總打錯字,任務不布置下去,她不踏實。
初中時,趙欣欣總是喜歡將作業留到星期天晚上再做完,有一次父母突然得到3張周杰倫演唱會的門票,時間正是星期天晚上。門票拿到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她哭著請求父母讓自己去看演唱會,承諾回來熬夜做作業。父親說:“今晚熬夜,明天一整天甚至一個星期的精力都會受影響。時間已經跑到前面去了,你在后來追著它跑,一定狼狽不堪。”
父母去看演唱會,她在家里,邊看著桌上那張作廢的演唱會門票,邊流著眼淚寫作業,暗暗下決心,再也不要落在后面追趕時間。
下午三點,趙欣欣開始翻看顧暢辦公桌上電話的來電記錄,一個個打過去,在打到第23個電話時,找到了做展板的合作單位。從此,顧暢給她取了個外號,趙拼命。
李大剛私下也喜歡稱趙欣欣為趙拼命,但當著她的面,永遠都叫她小趙。
深入
趙欣欣在活動部呆滿6個月,HR經理包小梅詢問趙欣欣的去留問題,李大剛警覺地問是不是財務部要人。包小梅嫣然一笑,字斟句酌地說,對于人才,哪個部門都需要,何況您這兒的人員編制是滿的。李大剛心里暗暗罵了句“滿個屁,都是不干活的關系戶”,嘴上卻只是說,趙欣欣工作能力不錯,我想留她。包小梅假裝為難了一會,鄭重地點點頭,說那我想想辦法。
趙欣欣是包小梅招來的,財務總監用著不順手,向她抱怨好多次,如果李大剛這兒再不要她,她就坐實了招人失誤,好在李大剛不僅接手了趙欣欣,還對包小梅感激涕零,每次見到她,都十分客氣。這件事,雖然與趙欣欣本人沒有太大關系,包小梅還是有點感謝她,讓自己占了挺大一個便宜。
一年后,小趙就成了李大剛成天掛在嘴邊的詞。顧暢去法國留學了,部門又被塞了幾個關系戶,工作磨磨蹭蹭,推一下動一下,指揮起來累得人吐血。只有小趙像上足了潤滑油的機器,推一下跑幾天,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外力,就能出現在她應該出現的地方。
李大剛長胖了。因為通貨膨脹等因素,別的部門每年的經費越來越高,只有活動部,經費5年沒有漲過,所做的活動卻越來越多。趙欣欣是干嗎的,搞活動的里面最懂財務的,懂財務的里面最會搞活動的,財務與搞活動兩相結合,花最少的錢辦了最多的事。她不知是天生摳門還是學了財務才變得摳門,總之,成本永遠是她第一要考慮的事。以前50萬做一個展會,選在每個城市最貴的展廳,如今這么多錢,趙欣欣可以把它變成兩個甚至三個展會,選在每個城市性價比最高的展廳。
斷層
在商場出丑的那天晚上,趙欣欣加完班,與大學同學一起吃火鍋。“李大剛給你多少薪水啊,我這么拼命?”同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每年都漲吧。你男朋友什么時候回來?”趙欣欣岔開話題。薪水的確是她胸口的痛,李大剛雖然每年給她漲薪,但因為部門關系戶太多,要平衡,所以不好多漲。
火鍋吃了兩個多小時,結賬的時候,趙欣欣剛要拿錢夾,李大剛的電話又來了,等她聊完,大學同學已經把賬結了。“你們領導對你也太依賴了。”同學說。
回去的路上,趙欣欣琢磨“依賴”是柄雙刃劍,開始是好的,因為每個人都想成為重要的人,然而日子久了,難免成為彼此的束縛。
時間過得快,尤其對于那些得意的、忙碌的、奔波于實實在在的自己與若隱若現的目標之間的人來說。
轉眼,趙欣欣已經在活動部呆了5年,作為活動部的主力前鋒,她在公司小有名氣。財務總監每次在電梯里見到她,都說,小趙啊,你要感謝我,如果不是我慧眼識才,把你放在合適的位置上,你哪有今天。趙欣欣真的會老老實實地說一句“謝謝”,因為態度過于誠懇,反射到肢體語言上,竟然形成了一個日式的鞠躬。有一天,這一幕被包小梅看到,恨得直想把趙欣欣踹一腳,然而看著趙欣欣歡快地走下電梯的身影,包小梅又忍不住覺得喜歡這個女孩,她的活力,她的努力,包括她的傻氣。
女人對女人的恨,總是出于憐憫,無論是真的恨之入骨,還是怒其不爭,其實都是自己照著鏡子擺pose,最后從所恨之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改變
當分公司主管老樊向包小梅抱怨手下缺一個得力干將、培養成副總的人選,包小梅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人就是趙欣欣。整整一個星期,她都在考慮如何向李大剛開口,最終,她決定以理服人、以情動人,雙管齊下。
當以理服人在李大剛強硬的態度下全線崩敗時,包小梅說:“小趙在活動部做了5年,成績有目共睹,但活動部職位少、關系多,升職空間如何,您其實比我清楚……”李大剛打斷包小梅,說:“小趙不在乎這些,她工作得很開心。另外,等我退休以后,小趙接班也是鐵板釘釘的事。”包小梅暗自感嘆,難怪職場永遠是男人的天下,這男人狠起心來瞎話,可以連自己都感動,趙欣欣30歲了,再熬25年,等李大剛退休,她也該退休了。
又有過幾次機會,或者是包小梅創造的,或者是趙欣欣自己遇到的,李大剛統統一個回復,人不能放。那架勢,只要不是總經理發話,趙欣欣就要把活動部這個牢底坐穿。
終于,趙欣欣自己也坐不住了,在某個加班的夜晚悄悄潛入包小梅的辦公室,扔下一包日式梅餅給已懷孕6個月的包小梅。“你選一個助手,相當于你的接班人,等他上手了,你就可以解脫了。”包小梅放了一塊梅餅在口中,酸得咧了一下嘴巴。“你得偶爾給他吃點梅餅,天天給人家吃糖,誰肯放你走?”
趙欣欣猶豫,如果要以破壞她在活動部的完美形象為代價,換取自由與上升的空間,她其實下不了手。這個小心思被包小梅一眼看穿了,“如果你為別人做一輩子嫁衣,就算嫁衣做到天下第一,你還是個做嫁衣的。等你升職做了老總,就算業績一般,你也是老總,本質的區別不在于完美還是不完美,而在于你在什么樣的位置,這就是職場。”包小梅揮揮手,像是手里拿著一只小錘子,堅定而果斷地打碎了趙欣欣天真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