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愛你

我們是兩粒種子，隨著有緣的春風落在同一方土地，長成了兩棵樹，各自堅守著自己的一塊。雖能枝葉相撫，幽幽互語，卻總隔著一段草青花肥鋪就的美麗距離——是為友情。只有那暑去寒來，葉落歸根，有一天，有誰掘開土層，看到兩棵樹的根須相牽，相依相偎，無從分開——是為愛情。

一

鐵軌如水，列車如梭，記憶如纖手，時光若素琴，音韻諧鳴中，一頭扎回青春的方向……

畢業十載，恍若隔世。今日重回，韶華何尋？

就像這列車，背負一切，駛于雙軌，愛在左，情于右，永不相交，也有枕木相連，比肩同行，也有分岔遠去，永無交集。

熙熙而來之面容，攘攘而去之背影，擦身錯過時，從此一方，于是一生。只是，涓涓深情，各有方向，輕輕拐了一個彎，各付東西流水中。

望著擦身錯過的車外風景，曾經，回首看不清來路，向前不知所終；但這結滿記憶的石子上，鋪就著情與愛的雙軌。時時獨步其間，或像現在，乘一射而過的列車，有時可能到達一個嶄新的車站；偶爾，也會路過曾經的站臺。

每次，瞻前，顧后，依稀總有一個飄忽的身影，就像雨過天晴，晴空霓虹，明滅于一閃而過的人生站牌上，我依然清晰可見那個名字：霓。

有些人，十年，二十年，你都會想見。

二

與霓相識，因為同班。來自農村的我，羞于與異性交往。所以和銀盆大臉、膚白如脂、明眸善睞的江南女孩霓雖已同班一年，交往卻乏善可陳。

只是在雙方寢室結為友好時，我才對她的印象深刻起來，因為她和我的一個室友兼老鄉認作了干兄妹。

但卻是音樂、詩和朗誦，給了我們第一次深交的緣份。

可能知道我會涂鴉幾句詩歌，霓為參加學校“青春祖國”詩歌朗誦比賽之故，請我幫她寫一首朗誦詩。

為女孩子效力，又能賣弄一番，我當然應之不迭，更是一揮而就：

《永遠的青春》

是春天的風在吹

是春天的太陽，和我們一起平凡地來去

是的，這是渴望故事的季節

像夢，像纏綿的春藤

糾纏著，卻總是爬向太陽的天空

像清晨的牽牛花

向著太陽唱出自己的歌

哪怕是隨之轟轟烈烈地枯萎

我們卻能微笑著回首

說得那樣堅定：“我們也曾……”

我們，也屬于默默的一群

默默地，有著油菜花沉思的金黃

我們是無聲的風景里的一朵

我們只唱心底的歌

冷冷的冬雪

褪不去我們燦燦的陽光

在認定的天空

綠色，就是我們認定的翅膀

流水不相信命運

也許消逝

我們不相信時空

也許忘記

我們不停地走，不停地來

不停地去

可我們的雙腿

卻會堅貞腳下的土地

就是捧一抔黃土

以直立的姿勢，埋葬了自己

那也是一桿桿黃皮膚的旗幟

獵獵風中，你可聽得見

那生命中金子般閃亮的聲音

——我們就是綠色

——我們就是夢想

——我們就是永遠的青春

她磁音如溪，聲情并茂，獨一無二！仿佛氤氳了江南水鄉的靈氣，恰如她的飄逸長發，和著我的小詩，青春飛揚……

我倆分獲創作與表演一等獎。就是這首詩，將我的大學生活與霓深深連在了一起。我們從此合作至畢業，珠聯璧合，折冠無數。

三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此言不差。

雖與霓僅限于合作愉快，不過和美麗的女孩交往，確是令人神清氣爽。友誼的翅膀，也開始在我們之間愉快地飛來翔去。

我們真正深入的交往，與“母親”這個圣潔的字眼有關。

一場清涼夏雨，將錯落于山上的校園洗得透明青碧，一切好似籠入淡淡的小夜曲中。

教室里，人很少；我和霓前后桌，不知何時，天南海北地交談起來：純真童年、一路青春、淚笑過往……不明白，為何從那時起，我們竟如此的無話不談。

她說起了她的母親——一個江南鋼城的教師，在清苦的童年，母親帶著她和她姐，快樂地學習，幸福地玩耍……每個細微的情節，在霓的嘴里，都變得如此活靈活現，令人仿若親歷。

我來自貧窮的農村，其母親所帶給她的，與我的清貧童年卻是截然不同。我完全陷入艷羨之中，我想：要是我也有這樣一位母親，該有多好！

教室燈熄，我才恍然走出霓的記憶；回頭，教室里只剩我們倆了。

走回寢室的路上，小雨仍星星點點。學校和周圍墨翠的山巒，一如我們沉進回憶中。霓將她的小傘舉在我們中間，雨落荷傘的細語，錯愕間，我以為聽到了霓和她的母親童年時清純的笑聲……

而后，我把那晚的傾談寫進了《媽媽，我們共有童年》的長詩里，送給她的母親：

童年的晨風里

你雙手牽著一對飄飛的小公主

她們頭上的蝴蝶結

是你的心開作的兩瓣花兒

有誰，能像你

欣賞著女兒們踢踏晨露的神韻

欣賞著你無盡的愛和未竟的希望

一簾藤蔓，一堵籬笆

隔開了女兒童音濕潤的唐詩

卻隔不開你青枝綠葉幸福的人生

……

霓后來說：她的母親讀后，眼睛濕潤了，還說她媽媽邀請我去她們家。

在畢業前夕，我們就要各奔東西。霓邀我送她回家，在長江南岸那個城市，晚上，我和霓、她的媽媽，一起散步在江水潮潤的街道上。我和阿姨又一次回憶起她的女兒曾跟我描述過的美好童年……

四

就這樣，我的大學生活里，有了一個特殊的異性朋友。生活中我們互相關心，學習上互相切磋，周末一起出游；上課時，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還互相傳起小紙條。

在同學的眼光里，有人以為我們在談戀愛。我笑著否認。其實，我明白，霓在我眼里，那么圣潔和美麗；我也知道，我不能越過那條界于情與愛的紅線；越過了，也許我們建起的這方美好的友誼城堡，就會轟然塌陷——因為，我的自卑和自尊，不允許我愛上她。

也許，我們只是兩粒種子，隨著有緣的春風落在同一方土地，長成了兩棵樹，各自堅守著自己的一塊。雖能枝葉相撫，幽幽互語，卻總隔著一段草青花肥鋪就的美麗距離——是為友情。只有那暑去寒來，葉落歸根，有一天，有誰掘開土層，看到兩棵樹的根須相牽，相依相偎，無從分開——是為愛情。而我，對霓，始終不敢奢求后者，更怕失去前者！

人生中，這青春的一段，有一些優美的心靈和事物隨雪而來，覆蓋和融洗著我的靈魂。所以，我一直對霓心存難以言表的感激：是她，豐富了我的大學，豐盈了我的青春，豐滿了我的回憶！

她給我唱起一首歌：《話說青春》。那聲音，似將青春在一首歌里唱盡！畢業前，她把這首歌錄入盒帶，給我留作永久的紀念。

我想，當有一天，頭發花白，老友相聚，輕輕扭開錄音機，再聽這青春年少時的清泉之音，那時，也會一如今日的深深感動！

有些夢，已經成真；有些夢，就讓它永遠留在夢里。

五

一聲汽笛，火車靠站，又見十年前我曾揮霍青春的江南鋼城。

隨后，霓的電話打來：到站，接我！

我和家住鋼城的同學——霓上學時的好姐妹——一起迎到車站，她倆尖叫著擁在一起。

霓穿著淡粉色的上衣，上學時白白胖胖的臉，如今清瘦了許多——可能和她做播音主持工作有關吧，眼睛還是青春時一樣的明澈。

我張開雙臂，開玩笑：還有我呢！

她倆笑歪在一起……

當夜色漫進鋼城，我們涌入歌廳，動情地唱起一首首曾經的歌謠：《昔日重來》《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再回首》……

我們唱著，一個音符接著一個音符地掉進了記憶的深淵，青春的一幕一幕，鮮紅嫩綠地跳動在眼前，像眼前轉動的彩燈，似流淌如水的音樂……

凌晨已過，我們仍了無睡意。

霓突然問我，還記得那時，課堂上，我們常常遞的小紙條嗎？

我點頭，當然。

她說，去年搬家時，我還把那些紙條重新整理了一遍呢！

真沒想到，細心的她，還會將那些破碎的回憶珍藏至今。而我，只是將這一切付之于記憶深處，愈久愈深。

歸去的列車上，聽著鐵軌錯落有致地吟唱，我仿佛聽到了霓曾為我輕輕唱起的那首歌謠：

呵，我們一天天長大成人

呵，也許長大就失去了純真

呵，也許追求的只是一場夢

呵，也許美夢就變成了真

……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