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掛”的詞義發展

摘要：“掛”是現代漢語中的常用動詞，其詞義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本文嘗試從“掛”的產生及發展意義入手，分析“掛”從古到今義項的發展演變及其動作意義虛化的情況，厘清“掛”的義項及動詞使用對象的古今發展思路，總結出“掛”的動作義虛化的過程。

關鍵詞：掛義項發展虛化一、“掛”的產生與本義

“掛”在《說文》里的解釋是：“掛，畫也。”作為動詞，最早見于西周文獻《周易》：“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這里的“掛”有“區別、區分”之義。段玉裁注：古本多作畫者，此等皆有分別畫出之意。陸德明云：“掛，別也。后人乃云懸掛，俗制掛字耳。”由此可見，“掛”本義為“區別、區分”，后人因畫成之作多要懸而掛之，因而“掛”又引申為“懸掛”之義。

二、“掛”的義項發展

“掛”產生之初本為“區別、區分”義，但在后人使用中，本義使用頻率卻遠遠低于它的后起引申義。由引申而來的“掛”的動詞常用義“懸掛”，占據了“掛”的動詞義項使用中的絕大多數。詞義發展后期，“掛”的本義甚至逐漸衰退、消亡，而常用義“懸掛”則成為了其他引申義的引申源頭和依據。

（一）先秦晚期“掛”的義項初步發展

“掛”最早見于先秦早期。在先秦晚期，為“掛”的義項得到了初步發展。其中，“懸掛”義成為了重要的引申義項。

（1）主人左執角，再拜稽首受，復位；詩懷之，實于左袂，[掛]季指；卒角拜。（《儀禮注疏·卷四十五·特牲饋食禮第十五》）

（2）砥室翠翹，[掛]曲瓊些。（《楚辭·招魂》）

例(1)中，“掛”是“懸著，懸掛”之義。唐賈公彥疏曰“‘掛袪以小指者，便卒角也’，但右手執角，左手掛袪，以小指不干左手。言便卒角者，飲酒之時，恐其遺落，故掛以小指，故云便卒角也。”即喝酒的時候為了防止遺落，用手指鉤掛著酒杯之意。例(2)中的“掛”在（《楚辭·招魂》）注中指“懸也”，亦為“懸掛”之義。

（二）漢代以后“掛”的義項發展思路

漢代以后，“掛”的引申義項蓬勃發展。出現了由“懸掛”義引申出來的多種與“掛”這一動作相關的義項群。

（3）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掛]而弗顧，非爭其先也。（《淮南子》）

（4）佛言：夫為道者，譬如一人與萬人戰，[掛]鎧出門。（《佛經·佛說四十二章經》）

（5）嘗膽濡足，是其分愿，分心[掛]腹，實亦私苦。（《全劉宋文》）

（6）標半落而飛空，香隨風而遠度。[掛]靡靡之游絲，雜霏霏之晨霧。（《全梁文》）

“掛”的“懸掛”義中，“懸”是指東西被懸在空中，“掛”則強調東西被固定了，指某種東西被固定于某種狀態。由此，引申為“辭官、披、穿衣物、牽掛、惦念”以及“伴隨、洋溢”等義。如例(3)中，“冠掛”指的就是“掛冠”，冠，官帽，掛冠，即掛起、懸起官帽，寓指辭官回家的意思。這是從“掛”常用義“懸掛”引申出來的。例（4）中“掛鎧出門”是指披著鎧甲出門。衣物穿在身上就像物品被懸起來一般，只是在這里人的身體作為了固定衣物的依附物罷了。這也指鎧甲被固定于身體上的一種狀態。例（5）中的“掛”是“牽掛、惦念、掛念”之義，人的感情被懸在心頭放不下去則為“掛”，所以，由“懸著、懸掛”義也可引申出“牽掛”“惦掛”的義項。例（6）中的“掛”更明顯地可看到“狀態”了，“靡靡之游絲”被懸于空中，指空中洋溢著、伴隨著“靡靡之游絲”的狀態。因此，由“懸掛”的“懸于半空”義與“被固定”義可引申出多個義項群。這些義群的劃分與“掛”所依附的物體有關。我們把它們粗略的分為以下幾類：

1.“披掛”義

動詞“掛”所依附的物體是人的身體。如“掛孝、掛衣、掛服”等，表示“披、穿”義。

（7）長女適彭城劉師穆，次女適范陽盧霄翅，一女落發披緇，小女才[掛]喪服。（《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8）一日，偶出中堂，忽見一人穿麻[掛]孝而入。（《三國演義（下）》）

2.“牽掛”義

“掛”所依附的物體是人的情感歸宿地，如心、腹、懷、心頭等，如“掛心、掛懷、掛于腹、掛記、掛念”等等，都表示“牽掛、記掛”和“掛念”之義。

（9）一住寒山萬事休，更無雜念[掛]心頭。（《寒山詩·一住寒山》）

（10）既解情中無境像，應難閑事[掛]心頭。（《敦煌變文集新書》）

3.“惱怒”義

“惱怒”義群中，“掛”依附的是人的臉部，表惱怒后在臉部的表情，如方言中“掛火、掛勁、掛相”等。

（11）大家這一交頭接耳，林士佩的臉上不[掛]，羞惱變成怒。（《三俠劍（下）》）

（12）這件事情，連老頭秋田都有點[掛勁]了，心說：侯振遠你們辦的這叫什么事啊！（《雍正劍俠圖（中）》）

4.“提及”義

提及，顧名思義，是由嘴而“提”，所以“掛”的依附物體是嘴巴，如成語“何足掛齒、不必掛齒”等。

（13）此皆往事，不必[掛]齒。（《西廂記雜劇》）

（14）許宣道：“些微何足[掛]齒。”（《元代話本選集》）

5.“結束”義

“結束”義的產生之初，“掛”所依附的是人的頭部，如“掛冠、掛冕”，但在現代的發展中，已經沒有這樣的限制了，如“掛靴、掛鞋”等都表“結束”義。

（15）歸休之請，將從[掛]冕之游；優賢之詔，更錫懸車之禮。（《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16）索林宣布掛靴。（網易新聞，2009年7月30日）

“掛”的義項發展在漢代以后相當繁榮，除了以義群式出現的義項外，“掛”還衍生出許多臨時的義項，如表“攻打的、戰敗的、表觸犯的、遺漏的”等等。

（17）乃謂魏曰：“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掛]燕。”（《戰國策》）

（18）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全漢文》）

（19）故發病生禍，[掛]法入罪。（《論衡·辨崇篇》）

（20）似此之類，未免閑有[掛]漏。（《通典》）

這些義項的出現雖然使用范圍和使用時間不長，有的義項在近現代發展中甚至已經消失了，但我們可以從上述的義項群和臨時義項的出現中，看到“掛”的詞義發展盛極一時的局面及其詞義引申的思路。

三、“掛”的使用對象的擴大及動作義的虛化

隨著“掛”義項發展的繁榮，“掛”使用的對象也在不斷變化。這些對象的擴大使用，正是“掛”從單純的動作義向動作義虛化的動詞詞義發展的演變過程。“掛”的對象可粗略分為以下幾類：

1.衣物類

（21）不礙眾人看。師[掛]紫衣。（《佛語錄·古尊宿語錄》）

（22）龍袍[掛]體殊尊貴，鴉谷捐身亦慘傷。（《五代秘史》）

（23）令合家[掛]孝，開喪受吊，多修功課追薦。（《今古奇觀（下）》）

（24）甲[掛]龍鱗金鎖甲，袍披紅艷艷紅袍。（《五代秘史》）

2.工具類

（25）其壁先[掛]一銅鏡，鏡中見二鹿，遂以刀斫獲之，以為脯。（《搜神后記》）

（26）望[掛]席而沾衿，若使弘農書疏.（《全梁文》）

（27）年隨代往，月逐時新，朧劍空[掛]，雞奠虛陳。（《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28）卻說寶船千號，[掛]帆飽風，行了數日。（《三寶太監西洋記（四）》）

3.自然現象類

（29）舟楫已辦，器械亦整，三軍踴躍，人爭效命，便欲沿流[掛]風，直取白下，愿速遣陶亮眾軍，兼行相接。（《全劉宋文》）

（30）太陽溢目萬里不[掛]片云。（《佛語錄·古尊宿語錄》）

（31）師歸真凈界，影[掛]月孤圓。（《佛語錄·古尊宿語錄》）

（32）觸目晚霞[掛]林藪，侵入冷霧彌彎蒼。（《五代秘史》）

4.抽象情感類

（33）是非不經于□，名利不[掛]于心。（《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34）起手時牽腸[掛]肚，過后去喪魄銷魂。（《元代話本選集》）

（35）我兩人在家安樂，孩兒不必[掛]懷。（《初刻拍案驚奇（上）》）

（36）自汝別后，使我朝夕牽[掛]，并無消息。今日安回，愁腸頓釋！（《東漢秘史》）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掛”的對象所涉及的不單單是實際意義上的物體“冠、冕、衣、服、網、席”等，還有無形的“風、雨、云、煙、霧”等，和抽象的“功名、情感、意識、病痛”等等。使用對象的形象不斷虛化，減弱了動詞“掛”實際的動作義，促進了動詞“掛”的動作義的虛化。

到了近現代，“掛”的動作義已虛化得消失了動詞義。如考試不及格的“掛科”，去醫院看病的“掛號”，甚至是電腦游戲、騰訊程序自動升級的“掛機”“掛Q”，人死了后叫“掛了”，球隊輸了、事情搞砸了也稱“掛了”，受傷之后稱“掛彩”，運動員結束運動生涯時稱“掛靴”（足球等運動員結束運動生涯不再踢球）、“掛拍”（乒乓球、羽毛球等運動結束運動生涯，不再打球）等等。這些用法，說明了“掛”的動作義虛化漸趨成熟。當然，在現代漢語里，“掛”的常用“懸掛”義仍然是動詞“掛”的主要用法。但是，從“掛”的義項發展和動作義虛化的演變過程以及其演變結果中，我們可以發現動詞發展從義項增加，到對象擴大，再到動作義的虛化的發展歷程。

四、結語

縱觀動詞“掛”的發展演變歷程，詞義義項的發散引申到后期義項經歷時代的淘汰與繼承，詞義使用對象的擴大增多到動詞動作義的虛化過程中，動詞“掛”的本義在發展中被淘汰，其常用義則以強大的優勢沿用至今，并且還衍生出其他相關的義項，這些義項又在歷史的考驗中不斷被淘汰或繼承。動詞“掛”的發展演變體現了動詞動作義虛化的軌跡：詞義引申——義項增多——對象擴大——動作義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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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瑩廣州大學人文學院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