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代漢語中“很+NP”結構已掙脫舊的語法框架而大眾化,也可通過轉喻等認知手段表達某種主觀性。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很+NP”結構不僅涉及轉喻,還可通過隱喻來構建,其意義解讀有很濃的主體性色彩,且主體性的發揮以具體語境和個體百科知識為條件。
關鍵詞:“很+NP”結構轉喻隱喻主體性一、引言
副詞的功能是修飾形容詞或動詞,表示某種屬性或行為達到一定程度。英語中副詞有些不同,如表示“非常喜歡”不是“very like sb/sth”而是“like sb/sth very much”,還有“very/quite quickly”這樣的程度副詞修飾一般副詞形式,但幾乎無“副+名”結構。“副+名”結構是現代漢語中一類特殊的語言現象,其特殊性在于其違背傳統語法中副詞不修飾名詞的規則。本文探討的“很+NP”是“副+名”結構的一種,它不僅廣泛出現在交際口語中,而且在文學、影視作品、報紙新聞中也屢見不鮮。它以簡潔、生動、幽默、含蓄等獨特的語用價值贏得了人們的青睞。如:
(1)這個地方很郊區。(桂詩春,1995)
(2)今秋流行很上海。(《人民日報》2003-01-08)
20世紀90年代,此語言現象引起了國內外語言學界的廣泛關注,如桂詩春(1995)、施春宏(2001)、楊亦鳴、徐以中(2003)及邵敬敏和吳立紅(2005)等都對此有過研究。綜觀前人研究可知,早期討論側重此結構的可接受性,主要集中在語法、語義及語用方面。黃潔(2009)以認知語言學的意義觀、概念轉喻和構式語法理論為基礎,從認知角度剖析“副+名”結構。本文在此基礎上,認為漢語中特有的“很+NP”不僅涉及轉喻,還可通過隱喻來構建,其意義解讀富有很濃的主體性色彩。
二、隱喻、轉喻認知模型及認知主體性
據Lakoff(1987)所述,隱喻和轉喻模型是理想化模型中的兩個重要類型。語言學界在兩者區別上的觀點是:隱喻是發生在不同認知域之間的投射,強調異域間的相似性(similarity);轉喻是相接近或關聯的不同認知域中事物的替代關系,強調鄰近性(contiguity)。不論隱喻、轉喻的構建還是其解讀過程,都離不開認知主體。認知主體的主體性(subjectivity),使得認知過程和結果具有差異和多樣性(王文斌,2006)。“很+NP”結構中的名詞是一個與名詞相關的多個特征的集合,即名詞激活了一個與之相關的框架(黃潔,2009)。下文將以轉喻和隱喻的認知模型來探討“很+NP”的建構機制,并分析在解讀時主體的作用。
三、“很+NP”結構的認知闡釋
(一)認知轉喻
“很+NP”結構中的名詞主要有:抽象名詞、具體名詞和專有名詞,根據名詞的特征,主要出現三個方面的轉喻。
1.范疇轉喻屬性
(3)大學的那段日子我們過得很青春,每次想起都覺得甜蜜。
(4)一聽說他的文章刊登在這種看來很文化的報刊上,那種得意勁仿佛要浸透整個小城。
“青春”作為抽象名詞,本指一個人的青年時期和年華,在例(3)中與“很”搭配,轉喻富有年輕人的氣息和朝氣蓬勃的活力;“文化”一詞意義更抽象和寬泛,本指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和精神財富的總合,如文學、藝術、教育、科學等,在例(4)中轉喻具有較高的品位、豐富的內涵以及名望高等特征。
2.具體轉喻抽象
(5)長相很城市,內心很郊區,才是女人的核心競爭力。(新浪微博)
(6)平時大大咧咧喜歡運動從未穿過裙子的她,今天卻穿了很女人的裙子。
“城市、郊區、女人”是具體名詞,與程度副詞“很”搭配,轉喻抽象意義。“郊區、城市”,指具有城市、郊區地帶的一般性質——城市一般都很發達,面貌比郊區和鄉村時尚、大氣。其表達意義不言而喻——指女人要長得漂亮,即使不漂亮至少也應該會打扮,跟得上潮流。既不能像傳統女性那樣自始自終扮演保姆兼勤務員的角色,也不能像現代女性那樣熱衷于平等獨立,永遠為自我贏取足夠的伸展空間。簡單的“郊區、城市”二詞,卻表達了豐富的內涵。“很女人”則表達出女性溫柔體貼、嫵媚嬌羞、線條優美、細聲細氣、充滿女性魅力等品性。
3. 類別轉喻個別
(7)今秋流行很上海。
(8)我的長相很中國,因為中國五千年的滄桑和苦難都寫在我的臉上。(小品《小站故事》,2000)
句中“上海”和“中國”是專有名詞。“上海”可使人想到許多事物,包括上海的氣候、人口、語言、文化、歷史傳統、現代時尚等。例(7)中的“上海”則轉喻“上海特有的風尚”。“中國”是一個更大的政治實體,在句中轉喻“中國人的特征及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
(二)認知隱喻
“很+NP”結構通過隱喻機制的構建雖不如轉喻豐富,卻也不乏例證。如:
(9)他很奶油,做起事來慢條斯理的,像個大姑娘。
(10)我的臉最近很草莓,不僅斑斑點點,而且很敏感。
“奶油、草莓”是具體名詞,“奶油”有柔軟、甜膩、白嫩的特點,一般用來形容皮膚白凈,性格陰柔,沒有陽剛之氣的青年男子,如我們經常聽到的“奶油小生”的稱呼。隱喻最大的特點是異域間的映射,源域和目標域的關系是相似。例(9)中的“他”所代表的“青年男子”與“奶油”屬于不同的域,但兩者由于顏色等性質特點相似,因此被聯系起來,“奶油”通過隱喻進入“很+NP”結構。同理,“草莓”雖然香甜,但是外表斑斑點點,不平整,而且脆弱,經不起碰撞,不易存放。如果某人臉部點綴了很多斑點,很容易讓人想起草莓;敏感的皮膚也如草莓一般,脆弱而經不起陽光照射,易過敏等。
從本質上講,“很+NP”結構涉及一個“比較”的認知過程,即“A很B”表達的是A達到B某種特性的程度高,以“很”為標記,A是目標,B是參照點。“很+NP”結構涉及把A和B的特征進行比較。例如,在“很林黛玉、很阿Q”這類副詞和專有名詞的搭配中,“林黛玉、阿Q”的功能不僅是指稱,而且是將某人的性格、長相等特征與林黛玉和阿Q比較,用于形容某人與林黛玉或阿Q具有某一特征的相似性。在“很狐貍”這一和普通名詞的搭配中,通過將“狐貍”這一動物的狡猾、妖媚和外貌特征與表達的目標比較,可形容某人的某一特征和狐貍具有相似性。“很現代、很文化”這類和抽象名詞的搭配中,用“現代”所含有的前衛性、先進性和流行性來形容目標物達到一種程度和面貌。顯然,比較的過程存在主觀性,“很+NP”這一特殊結構亦是如此。
(三)“很+NP”結構的認知主體性
王文斌(2007)指出,主體性是指認知主體表現出的有別于他者的個體特性,具有獨特的自由意志、理性反思和審美價值判斷。由于感知和理解、把握情境的方式不同,對同一對象,可以選擇不同的視點,凸顯事物或運動的不同側面、屬性。如:“很中國”這一結構中,“中國”是一個政治實體,其內涵十分豐富,包括政治、社會、經濟、文化、歷史、地理等各個維度的特征,下例分別凸顯不同的側面。
(11)在國外,中國式飯店、餐館都很多,從內容至包裝都很中國。
(12)我的長相很中國,因為中國五千年的滄桑和苦難都寫在我的臉上。
(13)南京老外生活“很中國”,擁有中國名字,愛寫毛筆字。(華人新華網,2009)
(14)中國學生以幣為禮“很中國”。(《錢江晚報》2012-02-16)
例(11)中,“中國”轉喻中餐色香味俱全的特色,凸顯“中國飲食文化”的側面。在例(12)中凸顯的是“中國的歷史”,表達了作為一個身居臺灣的兒子,渴望回家,渴望祖國統一的強烈情感。例(13)凸顯老外生活方式中國化,擁有中國式的名字和中國人的愛好。例(14)中指的是當今中國盛行的“以錢為禮”現象,連小學生都受其影響,抨擊了中國教育的功利性。
“很+NP”結構識解的過程離不開具體語境。正如Cruse(2000)所述:意義要依據具體情境進行適應性調整,意義的理解是一個在具體語境中動態識解的過程。理解“副+名”結構的過程就是對這一結構中名詞的識解過程,不同語境會凸顯不同的側面。如在“她很王熙鳳,公司里大小事情都安排得妥當合理,又善于社交逢迎,深得上司喜歡”中,凸顯的是王熙鳳的管理能力強,和八面玲瓏善于社交的性格特征;在“她長得很王熙鳳,一臉盛氣凌人又帶些富貴的樣子”中,凸顯的是王熙鳳的外貌特征。又如在“他很雷鋒”中,凸顯的是他像雷鋒一樣具有樂于助人,勤奮學習的品質特征;在“戴上現在流行的雷鋒帽,還真得很雷鋒呢”中,凸顯是雷鋒的外貌特征。具體語境是認知主體解讀時必不可少的條件,同時副詞直接對名詞進行修飾,可將某個具體語境中的表義信息最大化,主觀性也體現得更為充分和準確。
除具體語境外,“很+NP”結構意義的解讀也離不開人們的百科知識或百科信息(趙艷芳,2001:177)。王文斌(2006,2007)在探討施喻和受喻者主體性時,也談到認知主體需要相應的世界知識和記憶。惟有具備這些,施喻者才可構建多樣化的隱喻,受喻者才能更好、更準確地解讀。比如,如果不了解《紅樓夢》中“林黛玉”這個角色,不知道她是一個體弱多病、多愁善感、才貌雙全、個性鮮明的女性,則不能準確理解“很林黛玉”的語義。“林黛玉”這一詞項可以激活一個與此角色相關的百科知識集,這一集合包含多個側面、視角的知識和信息。換言之,“林黛玉”百科知識集的內容包括此角色的外貌、性格、身份及其他側面,而“很林黛玉”中凸顯的到底是哪一點,則需要根據語境才能最終確定。因此對“很+NP”結構的正確解讀離不開認知主體的主體性,而主體性的發揮需要以具體語境和認知主體所具備的百科知識為條件。
四、結語
現代漢語中,“很+NP”結構通過轉喻、隱喻等認知手段來表達某種主觀性,反映了當今人們求新求異的心理,也體現了語言的經濟、省力原則。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漢語中特有的“很+NP”結構不僅涉及轉喻,還可通過隱喻來構建,其意義的解讀有濃厚的主體性色彩,且主體性的發揮以具體語境和個體的百科知識為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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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敬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