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萊考夫和約翰遜在其所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一書中提出:隱喻不僅存在于語言,也存在于人們的思維和行動中。愛情作為最普遍、最重要的人類情感之一,也是詩歌的永恒話題,詩人們常將其隱喻化。本文通過對中德詩歌中詩句的對比分析,發現中德詩歌中的愛情隱喻既有相同特征,又有各自特色;并進一步分析兩種文化背景下的愛情認知共性。
關鍵詞:隱喻愛情詩歌認知一、引言
自喬治·萊考夫(George Lakoff)和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發表其著作Metaphors We Live By并提出概念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簡稱“CMT”)以來,“CMT”掀起了隱喻研究的熱潮。萊考夫和約翰遜認為隱喻不僅存在語言中,也普遍存在于人們的思維和行動中[1]。他們一反傳統隱喻觀點,從認知角度研究隱喻。
情感作為人類普遍、基本的經驗,并非難以言狀,而是蘊含豐富內容。愛情是人類最久遠、最神秘的情感之一,也是詩歌的永恒話題,古今中外,都有無數詩人不吝筆墨去描繪愛情。為了使人類的這一體驗更生動形象,詩人常將它隱喻化。而情感隱喻實質上是以隱喻為認知機制,參照空間方位,或具體有形的實體,特別是人體本身來表達情感概念的[2]。本文將以認知語言學的理論為指導,在“映射論”的基礎上,以中德愛情詩歌為語料,對中德愛情詩歌中的隱喻進行對比分析,重在尋找相同之處,試圖借此進一步了解兩種文化背景下的愛情認知共性。
二、概念隱喻
概念隱喻理論是由萊考夫和約翰遜于1980年正式提出的,他們認為隱喻不只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人類的一種思維方式。隱喻的工作機制是“映射論”,Lakoff等人認為隱喻的每一個映射過程都有其內部結構——始源域和目標域[3],是一個概念映射到另一個概念的過程,比如在“argument is war”(爭論是戰爭)中,通過“戰爭”去理解“爭論”,其中“argument”是目標域,“war”是始源域,始源域概念化了目標域,同時一個目標域往往有不止一個始源域。
在Metaphors We Live By中,Lakoff還將隱喻分為了結構隱喻、方位隱喻和實體隱喻三類。結構隱喻是指以一種概念的結構來構造另一種概念,使兩種概念相疊加,將談論一種概念的各方面的詞語用于談論另一個概念。[4]比如“time is money”(時間是金錢),“love is journey”(愛情是旅程)等等。方向隱喻是指概念由“上下、高低”之類的方向概念為基礎構建起來的。[5]“光明、喜悅、高興、未來、更多”是“上”,“黑暗、難過、悲傷、已知、失控”是“下”,而道德和社會地位則有高低之分。實體隱喻是指將抽象、模糊的思想情感、心理活動、事件、狀態等無形的概念視為有形的實體, 從而可以對其指稱、量化和識別特征。情感隱喻絕大部分屬于實體隱喻[6],人類情感之一的愛情亦是如此,如“love is bird,love is plant”等。
三、中德詩歌中愛情隱喻的相同特征
愛情是詩歌的三大主題之一,它普遍存在于人類社會中,卻從不曾被透徹認知,一直以來愛情詩歌的創作也從未間斷。為了充分闡釋愛情這一抽象概念,詩人常借助隱喻,用具體或抽象的事物指代愛情,同時也展示自身對愛情的認知方式。通過與比較中德愛情詩歌,我們發現中德詩歌的愛情隱喻對始源域的選擇具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具體表現如下:
(一)愛情是植物
愛情本身是抽象的,詩人們為了更加形象地呈現它,往往會采用具象的物體,植物便是其中之一。例如鮮艷的玫瑰象征著熱烈的愛情;紅豆代表訴說不盡的相思情;梧桐訴說了相偎相依、雋永深沉的愛語等等。中德詩歌中都有“愛情是植物”的概念隱喻。例如:
(1)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2)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3)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4)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5)Wenn Ros' und Lilie der Sommer bringt, er doch vergebens mit Liebchen ringt.
(6)Das sind die liebchen Veilchen, die ich zum Strau#223; erkor.
(7)Die Myrte still und hoch der Lorbeer steht.
(8)Unter der Linden an der Heide wo unser beider Bette war.
(二)愛情是鳥
沖動與激情賦予了愛情活力,而不離不棄的相伴保證了愛情的綿延。鳥兒永不疲倦地歌唱愛情的瑰麗,充滿了活力,它們彼此間無需多言的陪伴也羨煞旁人。中德詩歌中都有“愛情是鳥”的概念隱喻。例如:
(9)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10)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作仙。
(11)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12)天泉水暖龍吟細,露畹春多鳳舞遲。
(13)So liebt die Lerche Gesang und Luft.
(14)Und vor deinem Fenster soll klingen das Lied der Nachtigall.
(15)As alle V#246;gel sangen, da hab ich ihr gestanden mein Sehen und Verlangen.
(三)愛情是星體
詩人常選擇日月星辰作為其愛情的見證,同時日月星辰這些星體也是他們詩中的隱喻——愛情的熱度與太陽的溫度、愛情的純潔與月光的皎潔、愛情的不渝與星辰的永恒就是其中三組映射。這些星體體積龐大,影響廣大深久,是愛情寬度與深度的概念化。中德詩歌中都不乏含有“love is star”的具體詩句,即“愛情是星體”的概念隱喻。例如:
(16)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17)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18)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19)Ich denke dein, wenn mir der Sonne Schimmer vom Meere strahlt; Ich denke dein, wenn sich des Mondes Flimmer in Quellen malt.
(20)Der Mond scheint klar und rein, ich sing und m#246;chte weinen!
(21)Wie die Sterne leuchtend, wie #196;uglein sch#246;n.
(四)愛情是旅程
旅程艱辛,一路上并不是一帆風順,從出發點堅持走到終點可謂困難重重,還常伴有熱情逐漸減退,徒生畏懼的情況。可途中如畫的風景使得這場旅途意義非凡。愛情亦是如此,有起點、終點,更有艱難險阻,卻也能品味苦澀而甜蜜的心情。“love is journey”即“愛情是旅程”,將旅程中的“起點、終點,路途漫漫”等概念映射到“愛情”這個目標域中。中德詩歌中都有詩句表達這一概念隱喻。例如:
(22)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23)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24)Ach! sie regt in ihrem Lauf, so wie deine, meine Schmerzen.
(25)Ich sehe dich, wenn auf dem fernen Wege der Staub sich hebt.
(五)愛情是夢
夢看似虛無縹緲,卻也有反映現實的含義,有的夢天馬行空,有的夢基于生活,也有好夢、噩夢之分。總的來說,夢是朦朧的,總隔著一層輕紗,似真非真,若隱若現。愛情則有撩撥人心,卻捉摸不定之感,讓人們患得患失,或帶來苦悶,或帶來喜悅。把“夢”這一始源域映射到“愛情”上,很好地將愛情概念化了。中德詩歌中就有“love is dream”,即“愛情是夢”的概念隱喻。例如:
(26)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27)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
(28)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29)Tr#228;umend, wie im halben Schlummer, wandle ich bei Tag.
(30)Verblichen und verweht sind l#228;ngst die Tr#228;ume, Verweht ist gar mein liebstes Traumgebild'.
四、中德詩歌中愛情隱喻的不同
在中國,人們的文化傳統長期以來都受著儒、道兩家哲學思想的影響。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是關于處世的哲學,重于今生該如何度過,并沒有來世之說。道家則以“道、無、自然、天性”為核心理念,雖探求世界本原,但同樣沒有創立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總的來說,愛情和生命一樣具有現世終結性,死亡終結了愛情,愛情也無法在死后得以延續。[7]陸游的《沈園二首(其二)》有“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詩作于其妻唐氏溘然長逝四十余年后,詩人并不認為有一個死后的世界,所以詩人與妻子是永遠都無法得見的,連夢里也是見不到的。潘岳在悼亡妻子楊氏的《悼亡詩三首》中寫到“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層層土壤將他和妻子永隔。同樣可以看出,詩人認為妻子已入土為安,并沒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蘇軾在《江城子》中也只能在“明月夜”,于“短松岡”(即亡妻墳前)回憶在世時兩人日常生活之景,而“年年腸斷”。
在德國,人們受宗教傳統的影響,認為存在著“天國”,即便死去,也能在天國里和愛人再續前緣。浪漫派詩人諾瓦利斯為了悼念死去的未婚妻寫下Das Lied der Toten,詩中寫到:Klagen sind nicht mehr zu H#246;ren, keine Wunden mehr zu sehen, keine Tr#228;ne abzuwischen; Ewig l#228;uft das Stundenglas.詩里所描繪的亡人世界是一個童話般的樂園,沒有人訴苦,沒有人想離開,沒有傷痛,沒有眼淚[8]。在亡人世界里,詩人更與未婚妻性結合。詩人表達了在人們死亡之后,仍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在那里,人們繼續前緣,愛情穿越生死的界限。
由此看來,兩國詩人受其傳統文化或宗教信仰的影響,漢語中蘊含著“現世論”,而德語則是“來世論”,這體現了他們的認知差異。
五、結語
自萊考夫和約翰遜發表著作,提出“CMT”以來,“CMT”一直頗受爭議,有肯定,也有批判質疑。[8]從這里就應看到,沒有哪種理論是完美無瑕的,“CMT”自身也存在著不足之處。學者對其提出批判質疑的同時,也推動其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比如:在看待文化共性與差異的關系上,K#246;vecses認為在自然場景中,隱喻概念的形成受到兩方面的影響:來自“體驗”(embodiment)的壓力和來自“情境”(context)的壓力。[10]
在以上語料的分析研究中,不難發現具有相同特征的愛情隱喻。中德詩人在表達時也有不同之處——同一隱喻概念下,喻體存有差異。例如:中國詩人多用“楊柳、紅豆”表達愛情中的不舍、思念,而德國詩人則是“椴樹、玫瑰、紫羅蘭”;中國詩歌里多用“龍鳳、鴛鴦”等雙棲偶居的動物來表達愛情中的成雙成對,而德國詩歌則是“夜鶯、云雀”。這是由于兩國詩人所處的生活環境、價值觀念和宗教信仰不同,導致中德詩人選擇了不同的喻體,這種現象是不可避免的。用K#246;vecses的觀點來闡釋就是,隱喻概念在形成過程中受到來自情境的壓力影響。
但并不能因此否定中德詩人對愛情的認知共性。我們發現在“愛情是星體”“愛情是旅程”這兩個隱喻上,兩國詩人描繪愛情時具有相似性。這是由于詩人們所看到的星體是相同的,對于旅程的體驗感受也頗為一致。在兩地的植物、動物種類本來就不相同的情況下,詩人們也自然受生活環境的限制,處于一種“就近”認知的狀態。由于人類的認知活動根植于日常的身體及物質經驗,而不同民族的人體及物質經驗卻是相同的,因此存在著人類共同的普遍性的隱喻概念。[11]概括來說,中德兩國詩人對愛情隱喻認知的相同之處是以人類的物質體驗為基礎的,也就是受到了來自體驗的壓力影響。
綜上所述,通過對中德詩歌愛情隱喻的異同分析,漢德兩種語言在構建愛情隱喻時既有共同之處,又有各自特色。對于德語學習者來說,如果能在學習時了解相關的德國文化背景,將十分有助于對德語的理解。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寧波大學外語學院蔡玳燕老師的悉心指導,在此深表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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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君玲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