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環海的島嶼村,地理位置特殊,生存環境惡劣。這里的人們為了改善生活環境,不斷地向自然界發起挑戰,種植水稻、發展貨運,最終成就名噪一時的對蝦養殖基地。然而,北莉島養蝦業的式微,使人們再次探尋靠海謀生路。
打開“中國大陸最南端”廣東徐聞縣的地圖,在其東北角可見一座四面環海的島嶼——和安鎮北莉島。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個名噪一時的對蝦養殖基地,養蝦也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島上村民的命運。然而,近三四年來“北莉島的蝦很不好養”,北莉島的養蝦產業逐漸走向式微。
在春花爛漫的3月底,筆者深入北莉島,近身體會這座小島從上世紀80年代末到現在,因支撐產業變革所帶來的村莊生產、生活變遷。
“打死不嫁北莉郎”
北莉島,就是北莉村所在地,位于徐聞縣東北部,東瀕南海,西望徐聞冬松島,南面徐聞新寮鎮,北與湛江市麻章區硇洲島隔海相望。其東部海域是湛江通往海口航線的咽喉之地。北莉村委會轄下寮、港仔、竹園、西村、東塘南、北坑、東塘北、坑尾、北村等9條自然村,約730戶,3600人。
受自然條件限制,解放前北莉島村民生活貧困。那時,當地流行這么一首民謠:“打死不嫁北莉郎,濕柴煙熏淚花流。借人把米做個棕,走到渡頭又沒船。”
這個民謠形象地講述了一個外地姑娘嫁到北莉島做媳婦的故事:這里連煮飯的木柴都是濕的(當時島上木柴少,村民等不及柴干就拿來燒了),燒火做飯都顯得艱難;要回娘家了,厚著臉皮借了一把米做了個粽子,走到渡口時,卻沒了渡船,只好悵悵地回家了,(于是,這位外地媳婦向其他人表達了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慨)打死都不要嫁到北莉島。這個民謠形象反映了北莉島當時的現實,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年北莉島生存環境之惡劣。
“窮則思變”。據北莉村史記載,解放后至改革開放前,北莉人民填海造田,開發了2000多畝水田,用以種植水稻和番薯來維持生計。這段時間里北莉村民的生活狀況稍有改善,“至少有東西可以填肚子了”。
但是,1980年7月22日,一場臺風打斷了北莉島居民憧憬中的美好生活。這場在徐聞縣外羅鎮附近登陸的臺風,風力11~12級,漲潮8.32米,沖垮了堵海北堤,缺口168米,海田內的22眼機井全部被摧毀。村民開發出來的2000多畝水田,自此全部棄耕,至今沒再種植水稻。
海上貨運風光一時
為了求生,北莉村民再度向海求生路。
北莉島距海南海口很近,從1987年起,村民瞄準海南建省的機遇,組織壯勞力,開始了海上貨運經營,主要運輸水泥、鋼筋、石材等各類建筑材料,以滿足海南各類建筑市場之需。
今年42歲的北莉村民陳光送一家于1992年6月購置了一艘100噸級的貨船,加入轟轟烈烈的海上貨運大潮中。
據陳光送回憶,他家的船生意很好,一般5至6天可從北莉島到海口跑一個來回,運費每噸80元。那時油價很低,300元左右就能跑一趟,每趟的生活成本也只要幾百元,如此下來,一個月的純收入可達兩三萬元。
這樣的收入在當時很可觀,但天天在海上顛簸也有一定風險。陳光送說,1993年,他親眼看到一艘貨船遭遇海上龍卷風,貨船船體破裂,船上貨物全部進水,“后來聽說船東給貨主賠了8萬元”。
盡管如此,搞海上貨運能掙錢還是成了北莉村民的共識。當時,幾乎家家戶戶都搞,或合伙、或單干,村里海上貨運業在1992年前后達到頂峰,最多時全村共有100艘貨船。
北莉村民掙了錢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蓋樓。
如今,北莉島的房子主要有兩批:一批稍舊的磚瓦房,一批漂亮的洋樓,前者多數是北莉全民搞海上貨運的時候建成的。
“現在看起來不起眼,在當時卻是很了不起的。”陳光送如此對筆者說。
然而,海運市場風云突變。1994年后,海南建筑市場趨于飽和,海上貨運需求驟減。從事海上貨運的村民為了爭搶市場競相降價,使得貨運價格降到了20元/噸,加之油價升高,運輸成本不斷攀升,北莉島的海上貨運業逐漸沒落直至消失。
陳光送全家也在開船兩年后的1994年放棄了海上貨運。他選擇外出打工,父母則留在家靠“出小海”維持生活。所謂“出小海”就是在近海捕魚、抓蟹,這也是大部分退出海上貨運行當村民的選擇。
“對蝦樓”吸引島外姑娘
“出小海”只能維持基本生活,要想靠其過上好日子是不大可能的。“靠海吃海”,海上貨運的財路被阻斷后,有些村民把目光瞄準了北莉島四周的海灘:他們開始將海灘挖成池塘,利用海水養殖對蝦。一開始只有幾戶人養殖。很快,村民發現養蝦能掙錢。于是,從2001年開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養蝦隊伍中。
對蝦養殖規模隨之逐漸擴大,誰挖誰養,全島四周的海灘幾乎都被挖成了蝦塘。為了挖蝦塘,島上的木麻黃防風林幾被砍伐殆盡。
“以前島四周全被木麻黃樹林包圍,現在全部是蝦塘。”一位村民對筆者說。
那段時間,北莉島九成以上村民在養蝦,多的有30多畝,少的有五六畝。北莉島的對蝦養殖高峰出現在2007~2009這三年。村民陳光送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頗為得意:“幾乎是(把蝦苗)投下去就有收成,一畝蝦塘可產2000多斤,最高的可以產6000多斤。”
收成不錯,蝦的價格也不低,北莉島的養蝦村民再次靠海發了財。一時間,北莉村民養蝦掙了大錢在徐聞家喻戶曉。北莉島在外界的形象也發生了變化。這從那段時間在北和乃至徐聞民間一則廣泛流傳的民謠中可見一斑:“姑娘嗜嫁北莉墩,電煲煮飯火元熏,三頓吃稗白白米,娘家往來生汽船。”
陳光送說,也是就在這段時間,北莉島至少建起了50多間小洋樓,當地人稱之為“對蝦樓”,它們是北莉島兩批建房潮中的第二批。為何叫“對蝦樓”?徐聞和安中學一位老師如此解釋:“就是靠養對蝦建起來的樓房。”
收購商用月餅“賄賂”蝦農
1996年加入養蝦大軍的陳光送,把自己原先用來種花生、番薯的責任田,花了4萬元請來挖土機挖成蝦塘。起初,他和大家一樣,養蝦以粗養為主,產量一般。
后來,他在海南旅游時,看到海南蝦農的蝦塘中都安裝了增氧機。他對此來了興趣,通過了解,原來增氧機能化解蝦塘缺氧,可以提高每畝蝦塘投放數量,提高蝦產量和成活率。回村后,他馬上到中山市購買了16臺增氧機安裝到蝦塘中,每畝蝦塘投放蝦苗從1萬尾增加至4萬尾。這一改變堪稱革命性,原先畝產量只有三四百斤,一下子增加到2000多斤,村民也紛紛效仿陳光送的做法。
可以說,正是陳光送的這次旅游改變了北莉島養蝦業,也改變了北莉島村民的生活。
僅2004年,陳光送的20畝蝦塘就給他帶來25萬元收入。依靠多年養蝦積攢起來的錢,陳光送于2008年建起了一幢兩層小洋樓,240多平方米,花費50多萬元。這個價錢比在島外建同樣的房子要多花6萬多元,但陳光送并沒有太計較這個差價。“建房時,我都沒有認真算過賬。”陳光送微微一笑,對此輕描淡寫。
北莉島大面積蝦塘連續高產,收購對蝦的商販們也狠狠賺了一把。為了穩住貨源,商販在每年中秋節時都用大卡車拉著月餅來到和安鎮,“賄賂”蝦農,拉攏感情。
陳光送說,在2010年前,老板派送的月餅一年比一年多,月餅品牌一年比一年響。起初送的月餅多是湛江一些小酒店生產的,到后來派送的是廣州著名酒店生產的月餅,或者是在當地名聲響當當的金九月餅。陳光送在2009年獲得收購商派送的名牌月餅有25盒。
徐聞縣海洋漁業局副局長孫永敏說,新世紀頭十年,北莉島對蝦養殖在徐聞乃至湛江的確很有名氣,村民也掙到不少錢。他說,每逢對蝦收購季節,島外的對蝦收購者絡繹不絕前來訂貨。有趣的是,盡管有人上門收購,但不少村民會自己捎上幾萬元錢的蝦隨同收購車輛到徐聞或湛江去賣。他們出島賣蝦的目的不是要賣高價,主要是借機消費。村民認為一年到頭都在島內養蝦,很少出來消費,賺錢了要犒勞下自己,“賣到錢后便從湛江一路消費到家。”
采訪期間,筆者注意到,在和安鎮的圩鎮有不少酒店、旅館都未營業。上述北和中學老師告訴筆者,前幾年這些酒店、旅館生意很紅火,主要就是供北莉島的村民賣蝦回來吃喝玩樂,但現在對蝦養殖出了問題,村民無力消費了,這些店子也就只好關門謝客了。
臺風過后養蝦虧本
和安鎮關門的酒店、旅館見證了北莉島對蝦養殖由興轉衰的過程。
“投下蝦苗就有收成”,“一幢幢‘對蝦樓’拔地而起”,北莉島村民在新世紀前10年經歷了這樣的好日子。但2010年往后,村民們養蝦掙大錢的美好日子漸漸已成往事。
這一切要從另一場臺風說起。
據陳光送的哥哥回憶,2010年,一場臺風沖垮了不少蝦壩,使得養殖面積減少,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北莉島村民的對蝦養殖業。但這不是最致命的。巧合的是,正是從2010年起,不知為何,村民發現對蝦的成活率越來越低,“有的幾乎是投一次(苗)死一次(苗)。”
“虧得太厲害了!”談到近三四年對蝦養殖情況,村民吳明直搖頭。他養了20畝蝦,每次投苗約需兩三萬元,2010年他投了三次蝦苗都沒什么收成。“第一次投下去(一批蝦苗)不到一個月就全部死了,加上飼料等開支,2010年差不多虧了10萬元。”
此后,吳明選擇外出打工掙養蝦資本。他到東莞、深圳等珠三角城市做臨時工,一般工作兩三個月后又回家養蝦。“把掙來的一點工資全部投入到蝦苗中,每次都希望蝦苗不要死,卻總是沒有好收成。”吳明難過地說。
吳明說,全村有一半左右的蝦農和他一樣,都是外出做幾個月臨時工,積攢了一點錢后回家養蝦,等發現沒有收成后,又外出做臨時工掙錢,如此反復。
這種賭博似的養殖方式并沒有讓北莉的對蝦養殖業回到新世紀前10年的輝煌。據陳光送粗略統計,近4年來,全村90%的人都在虧本,“一年要是投了五次就麻煩了”。
北莉島出路何在?
既然養蝦多年都未掙錢甚至要虧本,村民為何不放棄?
對此,陳光送說,蝦塘前期投入了不少,而且大家養了那么多年積累了不少養殖經驗,誰也不愿意輕言放棄。另外,這些四五十歲的蝦農,有老有小,長期外出打工也不太現實。“外出打工總不是個事,能在家做點事掙錢還是做點自己的事情好。”
對于村民所說的近四年來90%的蝦民都在虧本的情況,徐聞縣海洋漁業局副局長孫永敏認為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但他坦承北莉島近幾年養蝦業確實不景氣。2001年至2010年的這十年里,北莉島90%的村民養蝦都掙了錢,近四年來,可能30%的人在掙錢,剩下70%是虧本的。
孫永敏認為,這其中的原因,首當其沖的是生態環境不斷惡化,整個海區海水質量下降;另外,經過長時間養殖,蝦塘淤泥沉積,池塘污染老化嚴重,導致病害多、產量低;飼料的質量較之于前十年在下降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
孫永敏建議,北莉島養蝦業要擺脫目前的困境,當務之急是改變標準低、面積大、水淺、配套不規范的既往養殖方式,對蝦塘進行升級改造。但他也承認,由于最初的蝦塘沒有規劃好,現在要進行改造非常困難。
如今,令陳光送擔心的還遠不止北莉島養蝦業的式微。陳光送說,養蝦前,北莉整個島嶼都被木麻黃環繞,特別后海沙綠樹成蔭,木麻黃林面積達2500畝。
而自發展對蝦養殖業后,后海沙的防風林基本上全部被砍。這一做法引發了系列生態環境問題,村民也已經意識到了破壞生態環境求發展的高昂代價。最近兩年來,后海沙的水土流失嚴重,蝦池逐步被海潮沖毀。一位村民說:“我家的房子就在海灘邊,每次刮臺風都提心吊膽。”
“現在防風林砍光了,生態環境變差了;蝦池又很難改造升級,都不知道今后怎么辦好。”陳光送注視著眼前的海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