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癌譜

當中國人均GDP跨越6000美元大關時，中國人越來越談癌色變。據權威部門統計，自2007年開始，惡性腫瘤已連續6年成為北京市首位死因。

這其中又以肺癌為“眾癌之首”。據中國醫學科學院基礎醫學研究所教授、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介紹，肺癌從1990年代中葉起，就成為中國發病率第一的癌癥，而且其死亡率還在以每年4.45%的速度上升。

窮癌與富癌此消彼長

在醫學界，癌癥經常被簡單分為兩類：窮癌和富癌。前者是指由于營養缺乏，食物粗糙、衛生條件差等引起，如目前已得到公認的由幽門螺旋桿菌引起的胃癌、由乙肝病毒引起的肝癌、由于衛生條件差或感染引起的宮頸癌以及由食物過燙或粗糙對食管造成傷害發炎進而引發的食管癌等；后者則是由于飲食高油高鹽、生活壓力大、環境污染輻射等引起，如結直腸癌、乳腺癌、肺癌、甲狀腺癌等。

在《中國腫瘤死亡報告——全國第三次死因回顧抽樣調查》一書中可發現，不看絕對數值，去除老齡化影響，從單個癌癥的中標率（即將原數值按照中國人口年齡結構做調整）變化曲線分析，中國的富癌死亡率從1990年代至21世紀初呈明顯上升趨勢，窮癌則相應呈現出下降趨勢。

經濟水平不同的城鄉區域以及中國東西部區域的癌癥死亡率呈現出一定地域特點。

全國第三次死因回顧抽樣調查顯示，肺癌在中國城市地區癌癥死亡率中位居第一，為40.98/10萬，占整體死亡率的27.29%。農村地區位居死亡率第一的是肝癌，為26.93/10萬，占整體死亡率的20.94%。

一些接受采訪的專家認為，高速的經濟發展對于癌癥的發病和死亡是把雙刃劍。一方面，人民生活衛生水平在提高，醫療條件在改善，癌癥的治療水平在進步。另一方面，環境污染、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和生活壓力的增加，使原本低發的癌癥逐年增加。目前，正負作用屬于抗衡階段。

有分析人士指出，目前中國的癌癥種類構成正處于從發展中國家到發達國家過渡的階段，即從肝癌、胃癌、食管癌等多發到前列腺癌、甲狀腺癌、結直腸癌、乳腺癌等多發的階段。由于人口基數大，原有的高發癌癥依然居高不下，新的強勢癌癥又不斷增多，加之人口老齡化的重疊效應，導致當下中國癌癥的發病率和死亡率都處于不斷上升趨勢。

煙草與霧霾

中國癌癥的整體發病率遠低于美國、瑞士等發達國家，但是死亡率卻遠高于這些國家。以國際癌癥研究中心（IARC）發布的2012年癌癥數據為例，中國癌癥的發病率和死亡率分別為173.97/10萬和122.19/10萬，美國相應的數字為317.97/10萬和105.78/10萬，瑞士相應的數字為286.97/10萬和92.48/10萬。為何會有這樣的倒掛現象發生？

在全球癌癥迄今為止的研究中，最為千夫所指的即為抽煙。世界衛生組織認為，2004年，抽煙導致全球510萬人死亡以及全球71%的肺癌發生，而空氣污染導致120萬人死亡，以及全球8%的肺癌發生。

中國醫學科學院教授楊功煥表示，歐美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禁煙，現在就已經開始生效。中國的煙草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后開始流行，現在的肺癌高發與此關系密切。

北京市腫瘤防治研究辦公室副主任王寧同樣認為，目前的肺癌高發現象，主要還是因為過去的控煙工作沒有做好。

然而，2013年10月17日，煙草的不光彩角色有了新的繼任者。國際癌癥研究機構（IARC）當天在日內瓦宣布，將大氣污染列為致癌物質。

早在2013年7月10日，丹麥癌癥社會研究中心就在《柳葉刀腫瘤學》（The Lancet Oncology）雜志發表文章說，即使在歐洲的空氣標準閥值下，空氣污染也應被列為肺癌的致病原因之一。

該文章表示，每立方米空氣中的PM2.5每增加5微克時，患肺癌的風險會增加18%；每立方米空氣中的PM10每增加10微克時，患肺癌特別是肺腺癌的風險會增加22%。

王寧對此分析表示，肺癌包含鱗癌和腺癌，目前臨床公認，前者與吸煙的關系更為密切，后者則與空氣污染、二手煙和廚房油煙等環境因素的關系更為密切。

1998年至2007年，在北京市有組織學診斷的肺癌病例中，鱗癌的構成比例由30.41%下降至24.16%，腺癌則由42.83%上升至46.80%，鱗癌與腺癌的比值由0.71下降至0.52。這也從側面映證了各國際癌癥研究組織對于大氣污染致癌性的看法。

對此，北京大學醫學部公共衛生學院潘小川卻持相對保守的意見：“毒理學上其實早已證明，大氣污染中肯定含有某些致癌物，但是在整體致癌原因中，大氣污染所起的作用并不突出?！?/p>

他向記者展示了世衛組織公布的2002年-2003年對人體健康造成傷害的20個危險因素中，排在1-15位的均為營養原因、缺乏運動等個人可控因素及后天行為，室內空氣污染和室外空氣污染分別位居第18和19位，位于第16和17位的分別是水污染、公共衛生和全球氣候變暖，排在第20位的是職業環境危害。也就是說，所有環境危險因素都排在后五名。

楊功煥于2013年6月在《柳葉刀腫瘤學》發表了32頁的題為《1990—2010年中國人群健康模式快速轉變：全球疾病負擔研究2010之啟示》一文。文中對中國的環境因素在全民致癌中所起的作用有量化的分析，他認為這個比重大約在8%左右。

地域因素

全國腫瘤登記中心喬友林等人2012年和2013年在專業雜志上發表數篇關于“中國癌癥歸因分析”的論文，結果表明，中國57.4%的癌癥都是可以避免的，避免措施包括控制吸煙、減少感染、個人衛生、加強運動、平衡飲食等。

潘小川認為，在努力減少社會工業排放的同時，個人形成健康的生活方式才是長期可持續的關鍵行為。

王寧表示，以在中國太行山脈一帶，即河南、河北和山西等地高發的食管癌為例，這主要是由于當地人愛吃腌菜、愛喝滾燙的粥和面湯以及高度白酒等有關系。食管沒有神經，無法感覺到食物的溫度，人在喝的時候只在嘴里感覺到燙，一旦咽下去就覺得挺舒服，但是這樣對食管造成的燙傷日益積累，最終就造成癌變。王寧的母親是山西人，至今她都對當地人的這個飲食習慣心有余悸。

全國腫瘤防治研究辦公室副主任陳萬青也向記者舉例，廣東南澳島上的居民的食管癌發病率一直比周邊地區高很多，后經過對歷史的研究發現，這些居民祖上是從河南、山西移居過來的，側面說明生活方式對于癌癥的影響。

中國云南省的肺癌高發率一直居全國首位。這除了與大家熟知的當地煙草業發達有關，與當地的地理環境和生活方式也關系密切。王寧表示，云南產的煤屬于高硫煤，燃燒后的排放氣體對人體健康非常有害。陳萬青也觀察到，云南農村喜歡用大灶臺燒火，并習慣將食材高懸于灶臺之上被熏染，長期下來，不僅人直接受到排放物傷害，食物也被污染，再吃下去便是二次傷害。云南個舊的癌癥高發則主要源于當地錫礦的開采所帶來的氡化物氣體的排放。

同樣不乏正面案例。世衛組織曾調查發現，中國在1982-1992年期間實行了煤爐改造項目，之后的評估結果顯示，在用帶煙囪的清潔煤爐替代老式開放型煤爐后，所在區域的肺癌患者人數減少了約40%。

癌癥是個社會問題

根據全國腫瘤登記中心副主任陳萬青的預測，未來10年，中國的癌癥發病率與死亡率仍將繼續攀升。預計到2020年，中國每年的癌癥死亡總數將達300萬左右，患病總數將達660萬。這催生了對心理呵護、康復指導、社會支持的旺盛需求。

事實上，針對癌癥患者心理治療、康復指導的缺失，早在90年代，部分社會公益組織便已開始了一些有益的嘗試。

1998年11月18日，李嘉誠基金會捐資汕頭大學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創建了全國首家寧養院，免費到貧苦患者家里進行服務。

項目負責人羅敏潔說，大家常說的“姑息醫學”在國際上更趨向叫“紓緩醫學”，寧養指的不單單是給患者止痛，而是滿足患者和家屬的身體、心理、靈性和社會等方面的需求。

寧養院在寧養理念的指導下，形成了一套家居免費鎮痛治療的“身-心-靈-社”全人服務模式。

此外，一些由癌癥患者自發組織形成的非政府自救互助組織也在逐漸發揮作用。1989年，上海市一部分有能力、有影響力的癌癥患者出于“同病相憐”，開始“抱團取暖”，成立了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這是全國第一家以病種分類的社會組織。在多年的實踐過程中，逐漸形成了“集體心理治療”、“創造新生活”、“氣功體能鍛煉”、“五全理念”、“自己的健康自己參與管理”等新的治療理念和健康教育模式。

1993年11月，俱樂部創辦了上海市癌癥康復學校，對癌癥患者進行癌癥康復教育。

2011年7月，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和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脂類醫學技術研究中心共同組建了上海癌癥康復研究基地，綜合運用營養、運動、心理三位一體全面抗癌，促進康復，降低轉移復發率。

俱樂部負責人說，通過心理治療、體能訓練、康復培訓等一系列手段，上海市癌癥俱樂部會員5年生存率超過70%，這一數字遠遠高于官方公布的5年平均生存率。

在癌癥救助組織的發展過程中，一些地方政府開始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由廣州復大腫瘤醫院院長徐克成發起、眾多癌癥患者自發組織的廣州市生命之光癌癥康復協會在成立之初，也同許多非盈利性的社團組織一樣，由于早期沒有完善社團登記，未得到政府行政撥款，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和活動場所，導致協會在很長時間內未能有較大的發展。2013年，協會獲得廣州省政府和廣州市政府的資助，計劃建立癌癥康復中心，免費為廣州的腫瘤患者提供服務，協會開始發揮較大的作用。

針對當前癌癥高發，北京朝陽恒興腫瘤醫院院長丁劍認為，“民營醫院發展的沖動更強烈”。據丁劍介紹，北京朝陽恒興腫瘤醫院正在計劃建一個國際標準的腫瘤姑息病房，以容納更多癌癥患者。

安徽濟民腫瘤醫院院長劉愛國也持相同的觀點：“由于癌癥產生的原因是社會、心理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的結果，而且癌癥的治療是復雜的、綜合的和長期的，因此必然會導致醫療、護理、救助、心理治療等相關產業的形成，這也是未來發展的一個趨勢。”

據劉愛國介紹，目前市場已經出現一些心理咨詢公司、醫療陪護公司，這些公司暫時彌補了帶瘤生存患者的一些心理和生活需求，但是專業性方面還亟待提高。

剛性需求的背后，相關的公共服務和產業未能跟上，江湖騙子應運而生?！敦斀泧抑芸酚浾咴诩恿藥讉€癌癥治療康復的QQ群后發現，群里不時有人發布各種抗癌藥物和治療方法的廣告，有些療法甚至聲稱治療癌癥康復率達到30%，有效率達到100%。

中國醫學科學院基礎醫學研究所教授、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建議：“相關政府部門需要加強監管。真正的癌癥防治一定是政府、社會、專業機構、非專業機構、民眾團體的共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