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壞女人

谷淑娟：臺灣70后新銳寫作人，右腦強硬派，行事低調但很大膽，不相信愛情，所以鉚足勁經營；不崇拜眼見為實，嗜想象成性。出版有小說集、小說式雜文等近十部。

跟業務部的梨花開會，簡直是斗智、斗法又斗氣，踏出會議室后，我仍持續七竅冒煙。

“你的眼睛怎么紅成這樣？”小邵說什么一定要帶我去看眼科。這一年的同事相處，我已經拒絕過他看電影、看演唱會跟看畫展了；沒想到，他今天竟然約我去看醫生。

“這個醫生不但年輕有為而且還很風趣幽默，你一定會一試便成老主顧。我跟他很熟，馬上幫你預約！”

“他的醫術一定不是很高明吧。”對這種喜歡隨便拍胸脯掛保證的人，我最喜歡拆他們的臺了。

不過眼睛實在是太不舒服了，今天我決定相信他一次。

百聞不如一見，戴著口罩的眼科醫生，劍眉星目，局部看起來，是滿犀利的。

“藍玫瑰小姐，我先幫你測個度數。”

“為什么是醫生自己測度數？這種工作不該都是由護士負責嗎？”我小聲問小邵。

“因為這個醫生跟我熟啊，我的人就是他的人，他當然要全程為你親自服務！”

只是跟他一起來看個醫生，我什么時候就變成他的人了？正想給他來個嚴正聲明時，突然有人插話了。

“沒什么好奇怪的，因為今天護士小姐剛好請假！”醫生突然用冷酷的音調大聲宣布答案，仿佛我是個多疑的病人似的。

我承認，我這個人無論是在生活上或是工作上，都是以質疑性強取勝，才能常揪出別人看不到的錯誤跟盲點。

醫生把棒子指向某一排的某個E。“右！”我右手跟著往右揮動；醫生把棒子指向某一排的某個E。怎么還是：“右！”醫生把棒子指向某一排的某個E。又是：“右！”然后不只我自己覺得不對勁，連小邵也噗一聲笑了出來，還在我yoyoyo之后，附加一個：“check it out！”

“你不但視力好，也挺會饒舌的嘛。”醫生說。

我這才警覺，這個醫生，根本不是幽默而是刻薄，不是風趣而是耍賤。我的火氣整個都上來了，簡直就是無聊當有趣！

“你這是急性眼結膜下出血。”一番檢查后，醫生宣布。

“那會不會導致其他并發癥或是失明？以后還可以看手機或是計算機嗎？是不是要請長假休息一段時間……”小邵不停地大驚小怪。

我忍不住舉起手來示意他給我閉嘴，接著冷靜地問醫生：“這種出血是怎么造成的？”

“有很多原因，你是不是有高血壓、糖尿病或是心血管疾病？”

“完全沒有！”開什么玩笑，本人年輕貌美，健康得很。

“那你是不是常常需要閉氣用力？”

我跟業務部的梨花開會時，的確是常常需要閉氣，用力忍住才能阻止自己不沖上前去拔光她的頭發！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個醫生終于說到重點了。

“那就對了，以后你要多吃蔬菜水果，才不會因為長期便秘造成經常需要閉氣用力而導致的眼睛出血！”

我這個人最討厭被別人誤會了，不由自主大聲糾正他：“我才沒有便秘！我每天至少都有大便兩三次！”但，解開這個誤會后，似乎并沒有扳回多少顏面。我今天根本不是來看病，而是送上門讓他們看笑話的！感覺眼壓越來越高的我，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睛。

醫生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有所收斂：“壓力過大、睡眠不足也都會造成眼白出血，不用擔心，好好休息，不要用眼過度，七到十四天出血就會自行吸收。”

這一陣子為了跟業務部的大魔女PK，已經好幾天都沒有睡飽了，加上今天那場會議，鐵定是讓我眼睛爆血管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邵先下樓去開車，我也正要轉身離開時，醫生又接著說：“還有，不是早就叫你一定要改掉那個動不動就愛亂揉眼睛的壞習慣嗎？都十幾年了，怎么還沒改？”仿佛千萬條冷箭從我背后穿心而過，我一回頭，看到取掉口罩后的醫生，正對我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壞笑。

白居禮！竟然是他！我怎么會沒有認出來！剛剛那些讓我無顏面對江東父老的劇情，原來都是他一手策劃自導自演！我一時失神，肩上的包包落地，口紅、筆記本、手機、回憶……全都散了一地。

從高中開始，我就是個以質疑取代附和的新女性，這樣的個性終于也令身為男友的他招架不住。某天，一番你來我往爭執不下后，誰也不愿向誰低頭，他終于說出真心話。

“你知道女人可以分為哪三大類嗎？明明知道男人在胡謅，最可愛的女人，還是會留些余地給男人，帶點想知道更多的神情響應：‘真的假的？’普通可愛的女人會回應：‘不是吧？’而最不可愛的那種女人則會斬釘截鐵地說：‘聽你在瞎扯！’”

“胡說八道！這根本是沒有科學根據的分類……”那一刻，我知道了，在他心中我是最不可愛的那種女孩。于是，我毅然決然地跟他分手了。沒想到，十年過后他竟然會抓住機會來個前男友大反擊。

“你怎么會帶我來看一個姓白的眼科醫生啊？”氣不過的我，一上車就劈頭臭罵小邵。

“姓白不能當眼科醫生嗎？”小邵被罵得莫名其妙。

“誰會去看姓黃的牙醫，姓段的骨科醫生啊。你帶我去看‘白眼’科，不會覺得自己很白目嗎？”

“哈哈哈，玫瑰你又來了，笑死我了，這個好笑！這個好笑！”小邵又掌聲鼓勵。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過了三天，白眼科醫生親自來電。

“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

“托你的福，還沒死！”

幾聲干笑后，他接著又說：“今天開完檢討會后，晚上抽個空過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午有檢討會？”

“因為你的記事本掉在我這里！”

也就是說，他現在連我的月事什么時候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又進了白眼科診所，時候不早了，診所的燈已經關了一半，他仍在等我。

“你男朋友今天怎么沒有陪你來？”

“虧你還是眼科醫生，連他不是我的男朋友都看不出來！”我憋了滿肚子的火，一心想要向他開戰。他的雙手叉在胸前，一味對我打趣地壞笑。

“快點把東西還我！”我今天可不是來看病，更不是來讓他看笑話的。

“你知道女人可以歸類為哪三種嗎？”

又來了，剛剛某一瞬間還覺得穿白袍的他看起來比當年更聰明英挺，沒想到還是滿腦子這種愚蠢的分類。

“男人就愛瞎扯，當年我被你分類成最不可愛的女人……”

“十年前，我還是個胸無成竹、無法接受太多挑戰的男孩，但我現在不同了，經過這十幾年的儲備訓練跟成長，我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迎戰你的任何質疑跟十萬個為什么，你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其實，我對男人也有三大分類。低階型的男人面對女人故作天真的響應，總是沾沾自喜；智能型的男人面對女人的質疑則會試著把話講清楚說明白；而高端的男人，則是即使面對女人不屑地說：“騙人的吧！”仍可逆轉勝，讓女人口服心服。

親朋好友老喜歡教訓我說：你到現在都還沒個滿意的對象就是因為，你總是把挑男人當挑剔，把找對象當找碴，一般男人當然都會打退堂鼓。但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一般”的男人！或許眼前這個想要卷土重來的男人，可以在我的挑剔跟找碴下存活下來！我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決定給他一次復活的機會！

筆記箴言：

明知男人在胡謅，可愛的女人還是會留些余地給他，故作天真地問：“真的假的？”

一般的女人則會響應：“不是吧？”

而男人心中的“壞”女人則會不留情面地說：“少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