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無論對誰都是一件難堪與不恥的事兒。因為人的內心深處都喜歡表揚恭維,沒有人喜歡挨批評,這是人性的共同弱點,絕大多數人不能免俗。面對批評,又能接受它,沒有相當的胸懷與雅量實難做到。由此,想起幾位已故大師直面批評的事,也許會對我們胸襟的培養有些益處。
劇作家曹禺解放前寫過非常著名的話劇《日出》和《雷雨》,但后來他的寫作急轉直下,盡寫命題作文,為人詬病。1983年,與他私交不錯的畫家黃永玉寫信給他,對他進行了激烈的批評:“你是我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為勢位所誤”——這批評一針見血,出言尖銳,只有性情中人黃永玉說得出來。
曹禺收到信后并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回信道:“我讀了你的信,告訴我的女兒,到街上買了一個大照相本,把它一頁一頁地貼到照相本上。現在我可以隨時翻,當我偶爾失去信心的時候,我在你的信里看到一個火辣辣的詞語,它促使我拿起筆再寫下去。”曹禺面對批評的雅量與誠懇態度,值得后人尊敬。
一次,作家蕭乾應邀到一所大學為大學生作報告,在談到殘疾人自強自立的問題時,使用了“殘廢”一詞。在報告快要結束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張大學生寫來的紙條,紙條中說:“蕭老師,我是您的忠實讀者和崇拜者。可是今天我覺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動搖了,因為你在報告中竟然用了‘殘廢’一詞,這深深刺痛了我。我是一個失去左臂的人,但我覺得我并不是廢人。”蕭乾讀后覺得確實用詞不當,深感內疚,馬上在報告結束時說:“今天,我在這里作報告時,有一個詞用錯了,我將殘疾說成了殘廢!雖然僅僅是一字之差,雖然我不是有意的,但它卻深深地刺傷了所有殘疾人的心。我在這里真誠地向給我寫紙條的這位青年道歉,也通過你向所有的殘疾朋友們道歉!”
上世紀20年代,梅蘭芳的名字已經如日中天,他以《霸王別姬》名震京華,扮演的虞美人秀美俊逸,舞劍輕爽靈動。可是,有一次梅蘭芳在出演《霸王別姬》時,前排一位老者卻在觀眾的掌聲中喝起了倒彩,起身大聲說:“什么名角,徒有虛名!”然后大步退場。
梅蘭芳聽說后大為震驚,一個普通的老人竟然公開出言不遜,著實讓人不爽!梅蘭芳轉念一想:世外高人多的是,既然敢說我不好,其中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他托人四處打聽,終于了解到老者姓朱,住在北京云居寺。
一天,梅蘭芳特意來到云居寺拜訪,進院后見老者正在庭院舞劍,他深鞠一躬,虔誠地說:“晚生梅蘭芳,戲演得不好,多有得罪,今日特地前來請教。”老者凝視他片刻,微微點了一下頭,淡淡地說:“哪里,你名振四方,是名角,老生豈敢指教。”聽了這話,梅蘭芳再鞠一躬,更加謙恭地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晚輩一心只愿中華國粹能夠發揚光大,若承蒙您能指點一二,將不勝感激。”見梅蘭芳如此坦誠,老者便請他進屋說話。進了屋內,梅蘭芳第三次鞠躬,再次懇求老者賜教。老者感嘆說:“你的三次鞠躬讓我看到了你為人的高度。”便把梅蘭芳慢慢扶起,娓娓道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演的《霸王別姬》確實很精彩,但是有一點不足。你可清楚,虞姬是美人,而你扮演的虞姬舞的卻是男人劍法,這與虞美人的身份不相稱吶!”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梅蘭芳當即跪拜:“您若不嫌棄,晚生愿拜您為師。”老者一邊口中念叨“豈敢豈敢”,一邊扶起梅蘭芳。隨后幾個月,梅蘭芳常來云居寺,在老者的指導下潛心研究不同的劍式,細心領悟男人與女人舞劍的不同特點,將多種舞劍功夫練得爐火純青。自然,這讓他以后的表演錦上添花。
西方諺語說:“恭維是蓋著鮮花的深淵,批評是防止你跌倒的拐杖。”只有勇敢地面對批評,不怕丟面子,誠懇地接受批評,才能發現差距,改正錯誤,得到更大的進步與提升。
摘自《山東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