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帶路人

嘉琳推薦：很多時候還是很羨慕那些各項全優的學霸吧，他們是爸媽口中的“人家的孩子”，有時候也想成為那樣的孩子吧？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成了那樣的人，會怎樣呢？

1

親眼看到我的靈魂和我的肉體脫離的時候，我感覺到我的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而在上一秒，我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的羅小米。

整件事情說來也是無比奇怪，從我看電視劇預備要睡覺，到我躺到床上之前，根本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是在我在半夜莫名醒來的時候，竟然發現在我的床尾出現了一個黑色漩渦。

明明沒有開燈，也沒有月光，我竟然能如此肯定地覺得那就是一個黑色的漩渦。

當我走過去的時候，黑色漩渦略微大了一些。然后我用愚蠢的腦袋得出的結論竟然是用手指去觸碰這個東西——

最后的結果就是我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倒在了地上，而我卻飄在了半空中。

“你知道嗎，不管怎樣的人都飽含了自私自利的成分，想得到平日里別人身上最好的東西，特別是友誼之間。”

我的身后突然出現一個聲音，轉過身的同時我發現對方穿過了我的身子……難道說對方是實體？實體的人是如何看到我的靈魂的？

“我在這里。”

少年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內，我轉過頭，看到對方銀白色的短發，以及狹長的眼眸，眼底有錯綜復雜的神情，身上是最簡單不過的休閑裝。

“你是誰？”我驚訝。

這個人也能在半空中漂浮，并且能自由地在半空中旋轉著身體，還能倒立著在天花板上走路，好像整個放空的地方他都能自我行走。讓我最不可思議地是，他能看到我，能從我身上穿過去，這樣說來我是無實體的，那么他呢，他是什么？

“我嗎，”少年指了指自己，隨意一踢腿整個身子就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圈，“我是泉雅，靈魂的帶路人。”

我苦笑道：“是預備要領我去靈魂集結地嗎，所以我是死了？”

泉雅揚了揚細長的眼尾，隨即笑了出來：“算不得死，只要你的靈魂回得去，那就可以繼續活著，但是這并不容易。需要耗費點時間組裝……就像機器一樣，壞了的話就要修。”

“那我的身體要怎么辦？”總不能等到他修完，我再進入身體吧，這個時候都應該有尸臭了。

泉雅的食指在空中晃動了幾次，亮閃的星光在夜里顯得特別明亮，“為了不打破世間的規律，請允許我為你裝上假靈。”

“假靈？”我不明所以地重復道。

“顧名思義假靈就是假的靈魂，代替你在平常生活中的一切行為。但是假靈也有自己的意識，如果組裝不及時，假靈就會有代替本體的危險。”

泉雅的食指朝著我的身體一揮，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動了幾下并站了起來，然后朝我微笑了一下，并坐在了我平時的寫字臺前的椅子上寫起了作業——當然，我習慣在寫字臺看漫畫書，等到即將要睡覺的時候才緩緩地拿出作業本，掃了一眼上面的題目覺得不會做，就預備明天去學校復制一份。

而眼前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跟我的行為完全相反，這根本不是我！

“你不必感到驚訝，我之前就說過了，假靈是有自己的思想意識的，你我都阻止不了。”泉雅聳了聳肩，繼續道：“除非修理好自己的身體……當然，還有別的方法。”

“什么方法？”我急切地問道。

泉雅隨之一笑：“殺了我。”

這、這怎么可能！我現在只是一個靈魂，怎么去殺唯一一個正在幫助自己的人，就算我現在是人，我也不敢。

“沒有人可以殺了我，無質物才能消滅我，小米你現在是靈魂，所以就是無質物哦。”泉雅倒立在天花板之上，優雅地踏著步：“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當發現自己已經被替代的時候，不是想逃避就是不顧一切代價地去消滅對方，當你發現假靈和你的生活軌跡完全相反的同時，你的腦袋已經發出了警告。”

“可、可是你是要幫我的人啊，我怎么會……怎么會殺了你。”我驚恐地發現自己能感覺到劇烈狂跳的心臟，不知道是由于害怕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泉雅一笑，側眼看我：“我沒有說過要幫你，你都不知道我是好是壞。我說了，我是靈魂的領路人。”

“不要！”我本能地拒絕，“我不想離開這里。”

泉雅輕笑：“人習慣了一件事情后很難去改變，你懶惰散漫，興趣愛好完全不在學習之上，父親母親很苦惱，你一點都不為之改變。我可以幫你，在之后的生活中你會發現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怎么會，我只是想活下去，如果這也是錯的話，那么什么才是對的？

2

我就這樣漂浮在自己的身體周圍，心情奇妙地看著那個明明不是自己的“自己”度過自己的一天天。

——或者說，那并不是自己的一天天，而是“她”的。

因為假靈的形態是我內心之中所期望的我的形象，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曾經的我可望而不可及的。

“小米，你真的好厲害！你竟然提前就學習了高等數學的內容嗎？”曾經幾乎沒有用正眼看過我的美女學習委員張姣姣一臉驚異加羨慕地看著“我”……或者稱之為羅小米更合適：“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懂得這么多知識，能告訴我平時你都是怎么積累的嗎？”

“說不上懂得啦，只是看到了以后就會很自然而然地記憶下來。久而久之就深入腦海之中了，所以才能在李老師提問的時候回答出來。”羅小米狡黠地眨眨眼：“姣姣才是真的厲害呢，一直保持那么好的成績，從來都沒有失誤過呢。”

張姣姣搖了搖頭：“其實我身上的壓力也是很大的，比如現在——我就很害怕被你趕上啊。”

如此試探性的句子被羅小米完美地四兩撥千斤了回去：“我知道的都是歪門邪道的東西，你看我上次的考試成績，哪里會對你造成威脅。”她順手抄起張姣姣的筆記，贊嘆道：“你看你的筆記做的都比我強一百倍，我的書至今都像是新的一樣，哈哈哈。”

兩人說笑的背影漸漸遠去，我正準備上前去，卻無意中聽到了身后同學的評論。

“你說羅小米是怎么回事啊？平時覺得她又不學習又不一副不愛理人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誰知道竟然是在默默積累知識嗎？”男生推推眼鏡：“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啊。”

“是啊是啊，而且竟然一副其實對社交蠻得心應手的樣子，真是多虧她隱瞞了那么久。”一旁的女生贊同道：“難得的是雖然有了這么大的轉變，感覺卻并沒有特別的讓人討厭呢。”

“大概是因為難得有人這樣明明很有知識又不太高傲了吧。”

……

我再望向假靈的背影的時候，心底突然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如果……這個狀態可以延續下去的話，是否其實也不錯呢。

堅定我的這個想法的，是在假靈進入我的身體后的第一次小測驗之后。

是的，雖然那樣信誓旦旦地對著張姣姣說出了絕對不可能超過她的話，身為假靈的羅小米還是考出了班級總成績第一和年級成績第三的驚人分數。

“小米，考試成績出來了嗎？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努力的樣子，怎么樣，這次有進步嗎？”媽媽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假靈羅小米與我的家人相處的方式也是我曾經最夢想達到的那一種，她幾乎沒有花費什么工夫就做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還不錯呢。”羅小米從書包里掏出成績單和考試卷，遞給媽媽。

我清楚地看到媽媽的臉上綻開的不可思議的神色和更多的贊嘆：“天哪，小米，你這是終于懂事了嗎？怎么突然之間竟然有了這么大的進步！”不等羅小米回復，她已經急沖沖地從玄關跑回客廳：“誒，孩子他爸你快來看，我就說咱們的女兒怎么可能不聰明，這不，年級第三！全班第一！”

假靈羅小米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走進了客廳，語氣撒嬌：“那么媽媽，作為獎勵，我可以要喜歡了很久的那款衣服嗎？”

“當然沒問題啦！”媽媽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小米這么努力，當然會有獎勵的哦。”

我飄在客廳門口，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咬了咬下唇。

她就是我，夢想之中的我。

然而與此同時，雖然只是靈體的我卻感到身體的一部分狠狠地疼了起來。

有一種也許應該被稱之為“嫉妒”的情緒悄然蔓延。

是的，我嫉妒這樣成功的她，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是她，可她就是我。

如此明顯的悖論折磨著我的神經，我一面感到欣慰，一面又不可思議地消沉了下去。

我轉過身的剎那，并沒有看到假靈羅小米抬起了頭，看向了我的方向，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那種不該出現在一個假靈身上的微笑。

3

“好久不見。”泉雅再次出現的時候，嚇了我一大跳。彼時我正腦中一片空白地漂浮在坐在書桌前認真學習的假靈羅小米身后。

“泉雅？”我愣了愣：“你來做什么？”

“你已經忘了嗎？”泉雅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之前說好了，等我找到修復你身體的辦法以后就會來的。”

我突然沒由來地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你所謂的修復身體是說……把我變回去？”

泉雅看著我的表情慢慢變了：“看來，你是想要永遠這樣，讓優秀完美的她替代你？”

我低下頭：“也不是。我一方面這樣希望著，另一方面又在嫉妒。與其說希望她替代我，倒不如說我自己想要真正成為那樣的自己，而不是這樣看著另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去做這些事情。”

泉雅思考了一下：“雖然不能真的理解你的感受，但是這樣的道理我倒是也能想得通。不過恐怕不能如你的愿，無論如何現在我都要把假靈取出來，如果再過一段時間的話，恐怕你就會消失掉的。”

泉雅不等我反應便走到了假靈身邊，口中念念有詞，一個瑰麗的法陣很快隨著他喃喃的嘴唇升騰了起來，瞬間便包圍住了假靈。

“嘿，你不會把我的身體弄壞吧？”我擔心地問道。

泉雅沒有理我，表情卻微微變了變。

“怎么了？”我直覺地感到了一絲不對勁，順著泉雅的眼神看去，卻看到法陣中，原本坐在書桌前的假靈已經站了起來，直直地對著我們的方向——或者說，看著我們。

那樣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偶！

“她有了自己的意識。”泉雅嘆了口氣：“現在的假靈真是越來越不好對付了。不是排異就是不聽話的自己跑出來思想。”他不等我反應過來，便按下了手杖上的某個按鈕，法陣的光芒瞬間暴漲，蓋住了假靈的身軀。

等到光芒消失的時候，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完整地沒有生氣地躺在了地上。原本的假靈影子已經完全消失了。

“完成。”泉雅比了一個OK的手勢，抬手拎起了我，扔向了我在地上的身體。

靈魂與身體的融合事實上并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自動地站起身來，而泉雅也不見了。

我現在應該做什么呢？

我轉頭看向假靈做了一半的筆記，翻了一半的書。突然覺得所有的字都刺眼得可怕，甚至多看一眼都是災難。

幾乎是逃避一般，我把所有的書都扔到了地上。

“小米，怎么了嗎？”聽到了動靜的媽媽在門口輕輕叩了叩門。

我本想柔聲回答的，卻突然意識到她這樣關心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假靈。

“煩死了，沒事！”我擰著眉頭，吼了回去。

然而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明顯感到了媽媽在門口的僵硬和離去，卻無法挽回。

這不是我，這是原本的我。

我到底是什么？

這個問題在我第二天來到學校以后變得更加嚴重，我看著同學們對我報以的笑容和羨慕，無一例外地感到刺眼。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屬于我，而是那個假靈創造出來的。而我無論是繼續她的作風，還是坐享其成，都讓我的全身產生了排異反應一般的不舒服。

無論如何都無法擠出任何一絲笑容，無論如何都無法對同學遞過的話頭做出回應。我仿佛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呆滯而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我止不住地思考自己的存在的意義，止不住地想要將自己與假靈做比較。老師的提問，同學的眼神，爸媽的關心……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忽略。

我又回到了最原始的我，甚至變本加厲。

4

我站在鏡子前，抬手撫摸上了我的臉頰。

印象中假靈最后的眼神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無法用語言去形容那樣一雙眼睛里包含的感情——對即將到來的結束抱有的釋然，然而更多的則是不甘，眷戀，和對生命的不愿舍棄。甚至還有更強烈的對我的譴責。

她想要譴責我的什么呢？

她又有什么可以譴責？這個身體本來就是屬于我的，她只不過……只不過是一個我的代替品，憑什么！

突如其來的脾氣沖昏了我的頭腦，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打翻了寫字臺上的所有東西，而一本耀眼半打開的筆記本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翻開筆記本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

原本一直空白的扉頁被寫滿了。那是我的字體，卻又不是我的字。

是假靈。

小米：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這樣稱呼你，因為我們共享一具身軀，共享一個名字，甚至靈魂都是相似的。我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義，只能由你來定性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會看到這些話，但是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寫在這里，并希望你看到，認真地讀完。

也許你會沮喪，甚至會絕望。并不是所有的改變都是好的，只有從最后一名進步到第一名才會讓人微笑，如果反過來的話，一定像經歷一場毀滅。所有的這些就當做是我的副作用吧，給你帶來的困擾，我很抱歉。

可是請你千萬不要因此而停止你的腳步，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描述在我眼中人生與世界是多么的鮮活和美好，我不知道該如何勸你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活著與呼吸。也許你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但是事實上，你擁有的永遠都比你失去的多得多，不要只是在乎那些東西，更多更重要的，是你自己。

為你自己努力。

另外，雖然很殘忍，但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如果那一部分讓你困擾的我沒有散去的話，也許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消滅掉我的制造人——泉雅。

消滅泉雅的方法，只要你用靈魂的無質物體觸碰泉雅，他就會永遠地消失。因為泉雅是不能被無質物觸碰的，靈魂的帶路人是不能被靈魂觸碰的，這是那個世界的禁忌。

那么就寫到這里了，再見，再也不見。

世界上另一個你，小米。

泉雅……

我怎么可以……

我捂上自己的胸口，發現心臟跳得異于常人的快。胡亂地把筆記本丟到一旁后，我就開始思考要怎么辦。

每個人都有黑暗的自我，但是它們都被藏于人心中最深的地方。可能是因為假靈的原因我的黑暗自我被無限擴大，按照假靈所說的我可能要親手消滅泉雅……我要如何下得了手。

“這么晚了在思索什么？”

空曠的房間內傳來的熟悉聲音讓我渾身為之一震，是泉雅。我知道他來了。

“泉雅，可以告訴我消滅你的方式嗎？”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這次我深信了，泉雅出現所說的話。人本身就是自私自利，不管是友誼還是親情……

“消滅嗎？”泉雅飄身到我身前，湊近說道：“不管哪個地方都有靈魂的帶路人，既不缺又不會多余，知道為什么嗎？”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泉雅，我不知道他們的次元存在的意義，又怎么會知道為什么靈魂的帶路人存在的原因。

泉雅揚起嘴角：“不告訴你，以后你自然會知道。”

待泉雅說完，墻壁上又出現了黑色漩渦，這次的漩渦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大。我絲毫不猶豫地觸碰了漩渦，頓時發現我的身體和靈魂分離了。

當我抬起手臂的時候，我發現指尖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是曾經幫助過我的人，而我為了保住自己，不惜消滅他。

泉雅一個閃身，躲過了我小心翼翼觸碰過去的手指，隨即腳尖一轉，我看到銀色的短發在空中轉了一個優雅的弧度，防不勝防地投入我的懷抱——

這根本是有預謀地想要為了我，讓自己消失。

我感覺我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轉，連呼吸都非常困難。

但是當我低頭看泉雅的時候，我發現泉雅僅僅剩下了一身衣服。

這個時間，我甚至覺得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這……不是我想要的啊。

尾

在假靈消失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突如其來地明白了泉雅說的“你做的決定是錯誤的”這樣的話。在假靈幫我寫好作業，考得滿分，交際順利的情況下，我明白這個人并不是真的我，而他們喜歡的人恰恰卻是背后掩藏著尖銳的刀子般的笑容。

事實上我并沒有特別在意身邊的人的看法，但是在生氣的時候我也會佯裝安慰，開心的時候也會假裝笑容——這根本不是真的我。

我一直明白一個道理，當你的成績名列前茅，作為父母親心中的驕傲的同時，你可以被允許發脾氣可以被允許看漫畫可以被允許隨意買各種喜歡的東西，父母親都不會來責怪你，身邊的朋友自動地會來接近你，甚至連你最討厭的老師也會對著你堆滿笑容。但是這個前提就是成績名列前茅。

人的靈魂分為兩種，一種白一種黑。任何一種顏色如果過分占據了另一種顏色，都為成為大家眼中的不合群者，而恰如其分地使用這兩種顏色，會成為大家心目中的天才偶像。

我并不是假靈，它所能做的事情我并不可以做到。可是我知道，我即將一點點地在成為它。

假靈所有的優點，都是我的缺點。為了掩蓋它出現過的事實，我必須要成為假靈和代替消失的靈魂的帶路人。

泉雅從來沒告訴我，讓一個靈魂的帶路人消失的代價就是成為靈魂的帶路人。

新的一天還是要開始，我每天必須強迫自己呼吸早晨的空氣——

深呼一口氣， 那么，我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