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秋陽的那些信

[信件1]

秋陽，展信悅，這是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今天是我成長在十六歲里的第一個夜晚，我坐在桌前，打開節能臺燈，用我最喜歡的這支筆給你寫下這封信。真奇怪，我們明明相隔那么遙遠，我卻似乎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你的聲音，你是不是在說：“林雪麗，祝你生日快樂，天天開心。”好的，你的祝福我收下了，也請你一定要幸福快樂地長大。

[第1章]

夢里，我回到了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那是時隔三年，我再次遇見陳海明的日子。他就那樣突兀地按響了我家的門鈴，突兀地抱著一只大笨熊站在門口，突兀地朝我瞇起眼睛微笑，然后突兀地說：“林雪麗，好久不見，生日快樂。”

我怔怔地看著他，兩字一頓地問道：“那個，請問，你是？”

“呃……”陳海明的笑容變得比較尷尬，他把大笨熊放到腳邊，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衣服，介紹道，“我是陳海明啊，林雪麗，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個男孩子，鼻子眼睛確實有點像三年前的陳海明，可他那時候是個小胖墩，還足足比我矮半個腦袋，哪像面前這個人，瘦瘦高高的，還有點小帥。不不不，現在可不是犯花癡的時候。我甩甩腦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真的是陳海明？”都說女大十八變，沒想到男生也能千變萬化，跟孫猴子似的。

我實在不確定眼前這人是否真是陳海明，所以堅持一貫的“堅決不放陌生人進門”的原則把他攔在門外。我爸從客廳路過，看到我和一個男生僵持在家門口，好奇地走過來看個究竟。

“陳海明你來啦，快進來快進來。”我爸熱情地招呼男生進門。

我錯愕極了，“爸，你怎么一眼就看出他是陳海明。”

我爸狡黠地一笑，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他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個禮拜爸爸出差，晚上就是和陳海明他爸一起吃飯的，他爸說陳海明這個禮拜會轉來你讀的這所學校，家已經搬過來了，我就邀請陳海明來參加你的生日聚會咯。”

“怎么不早告訴我，你不知道剛才我倆多尷尬。”我埋怨道。

我爸嘿嘿傻笑，“閨女，你還不了解你爸嗎，昨天吃了什么今天立馬就忘，更何況是上個禮拜的事情。”

陳海明總算是成功地把大笨熊交到了我的手里，又笑瞇瞇地重復了一遍：“林雪麗，好久不見，生日快樂。”

“陳海明，怎么說咱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也就初中這三年沒見，你連我的喜好都給忘了。”我撇撇嘴說，“這大笨熊又大又丑還不便宜，倒不如直接送我人民幣。”

陳海明笑得拍起大腿來，“林雪麗，再怎么說也三年沒見了，你倒是一點也不跟我客氣，一上來就指責我沒眼光禮物選得爛。”

……

鈴鈴鈴，我睜開惺忪睡眼，按下床頭的鬧鐘，坐起來抓抓亂蓬蓬的頭發。

“林雪麗你快點好不好，今天又想遲到啊！”我走到窗邊伸出腦袋，陳海明正坐在單車上一臉怨氣地看著我。

夏天的清晨很明亮，柔柔的光線照在陳海明干凈又精神的臉上，讓他一瞬間變成了青春偶像劇里的男主角。

時間是我成長在十六歲里的第七十三天。

[信件2]

秋陽，總有太多話想對你講，以至于都忘了給你說說陳海明。

陳海明，你還記得他嗎，做了你小學六年同桌的人。對對對，就是那個比我倆矮半個腦袋的小胖墩。

小學畢業以后，陳海明被他爸送去鄰城一所民辦中學，他在那里并不受歡迎，班里同學都笑他胖，說他只會吃垃圾食品，做任何事都慢慢吞吞，拖班級后腿。他不想被瞧不起，不想遭排擠，所以下定決心改變自己，這第一步就是減肥。

現在的陳海明已經是個身材勻稱、高個頭的男孩子，三年后第一次見他，我甚至沒認出他來，鬧了不少笑話。

[第2章]

“謝謝你。”把情書塞到我手里的女孩子羞答答地跑開，留下我一個人仰天長嘆，白眼快翻到天靈蓋。

這已經是拜托我轉交給陳海明的第幾封情書了，我早已數不清。這些女孩子欺人太甚，自己沒勇氣當面遞情書，就把這破事拜托給我，就因為我是陳海明眾所周知的好朋友？姑娘們，你們也至少給我點好處吧，請我吃頓飯總不過分吧，一句謝謝就完事？真是人善被人欺。

我面無表情地把情書扔到陳海明桌上，他抬眼看我一臉不痛快，嬉皮笑臉地說：“美好的一天才剛剛開始，你干么一臉欠你錢的表情。”

我坐到他對面，兩只手握緊，全身因為憤怒發起抖來，“我真是受不了了，你是大明星嗎？我是你的經紀人嗎？憑什么要我管你這些破事。”

陳海明裝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可憐巴巴地說：“林雪麗，一大早吃炸藥了吧你，遞個情書而已，至于嗎你？”

“怎么不至于，”我正襟危坐，“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你隔三岔五被男生拜托向我遞情書，你會不抓狂？”

陳海明終于沒憋住，笑得花枝亂顫起來，“林雪麗，我沒聽錯吧，會有男生給你寫情書？”

我對天起誓，要是殺人不犯法，陳海明一定活不過今天。才重逢兩個多月，他就把挖苦嘲笑我當成了家常便飯，這要是時間久了那還得了。心好累，我不想再理他，回到座位上復習課堂筆記。

一整天的冷戰我占盡上風，陳海明對于惹我生氣心知肚明，想方設法來和我講話。

“林雪麗，肚子好餓，一起去小賣部吧。”

“林雪麗，把剛才英語課的筆記借我下。”

“林雪麗，我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好不好？”

我高昂著頭，鐵了心不理他，表情和姿態通通透著一股高貴冷艷的氣息。

放學回家路上，陳海明邊追我邊叫我名字，我假裝沒聽見繼續朝前走。

“林雪麗，差不多行了，高貴冷艷的性格壓根就不適合你？”陳海明追上來，氣喘吁吁地說。

我斜著眼睛瞅他，“你怎么就知道不適合我。”

陳海明松下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跟我講話了。”

“還不是看你可憐。”我就是太善良。

“今天早上寫情書給我的盧佳佳，我記得她好像是舞蹈隊的吧，挺可愛的女孩子，你說我要不要和她交往試試看？”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見嗎？”我看陳海明盯著我不說話，渾身不自在，“我，我怎么知道你們合不合適，這事兒你不會自己掂量啊？”

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被我和陳海明一棵一棵甩到身后，我只感覺自己整張臉都在發燙，額頭也滿是汗，一定是天氣太熱了。

[信件3]

秋陽，真奇怪，最近只要看到喜歡陳海明的女生，我的兩只眼睛就像著了火似的。我一定是病了，這病恐怕還不太好治。

這么多年過去，陳海明溫吞的個性一點沒變，不喜歡也不知道拒絕，真不曉得他是不忍心傷害那些女孩子的自尊心，還是心里很享受這種被喜歡被簇擁的感覺。

前些日子，他對一個叫盧佳佳的女生很感興趣。盧佳佳我知道，有人說她是校花，學習成績好不說，還會唱歌跳舞琴棋書畫。陳海明竟然來問我要不要和她交往看看，太可笑了，喜不喜歡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有半毛錢關系。

秋陽，我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對？我該裝作更淡然更無謂一點。可是怎么辦，我好想裝不出來，我會不會是喜歡上陳海明了。

[第3章]

盧佳佳是個特別優秀的女孩子，理所當然也有一批追求者，但她一個也瞧不上，一眼看到陳海明，于是心里就認定了他。

我承認我的確特別欣賞這種女孩子，雖然她有那么一點害羞，連遞情書這種事情都要來麻煩我，但是她是很自信的，她覺得她配得上陳海明。所以，在遞了第一封情書杳無音訊之后，又再接再厲地寫了第二封情書，有點不好意思地站到了我的面前。而這一次，我并沒有伸手去接她遞過來的那封信。

我說：“盧佳佳，喜歡一個人就勇敢點，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憑什么去喜歡一個人。”說完我就有點后悔了，因為我覺得我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慶幸的是盧佳佳沒有跟我翻臉，仍舊笑著說：“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如果還是得不到他的回應，我以后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

“我真不知道你喜歡陳海明什么，你和他接觸過嗎交流過嗎，就因為他長得好看了點你就喜歡上他了？”我頓了頓說，“那是你沒見過他小學時候的樣子，整個一小胖墩，眼睛鼻子擠在一塊，要多丑有多丑。”這話說完我自己都嚇到了，恨不得立馬扇自己兩嘴巴，盧佳佳更是震驚得接不上話。

“那個，情書我幫你遞，你就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過，再見。”我一把搶過盧佳佳手里的信，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逃離現場。

整個上午我都沒在聽課，一直在心里祈禱盧佳佳不要把我剛才的話告訴別人，可是事情永遠不會盡如人意。盧佳佳原來是個大嘴巴，虧我還夸她是個優秀的女生。

午飯過后，陳海明怒氣沖沖地跑到我面前，用力踢了下桌腳說：“林雪麗，是你到處說我小時候又胖又丑沒人喜歡，不僅如此還品德不好的吧？知道這事的也就只有你了，所以你也不必狡辯，虧我還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沒想到盧佳佳還能添油加醋到這份上，真是太貼心了，生怕這火燒得不夠旺，“陳海明，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說過你品德不好。”

“哦，那你就是承認說過我小時候又胖又丑還沒人喜歡了。”

這事沒法解釋，畢竟我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是不是我傳出去的也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事情已經變成這樣。我很輕很弱地說：“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陳海明可能是太生氣了，整張臉都是紅的，不停喘著氣，也沒再說什么。我想他應該不會原諒我了，所以只好垂頭喪氣地走出教室。全班人都看著我倆，這種氣氛我實在受不了。

就在我一只腳已經踏出教室前門的時候，陳海明突然提高了分貝說：“你以為你小時候能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我主動要求做你同桌，你以為還有誰愿意跟你一起玩，別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林秋陽。”

林秋陽。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只感覺眼前一黑，我甚至錯覺地以為地面已經在一點一點地塌陷了。我用最后一點力量支撐著身體，慢慢地繼續移動，我告訴我自己：林雪麗堅持住，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只要離開就好了，別怕，不要害怕，沒人能夠打垮你。

我知道身后有無數雙眼睛正帶著驚訝和好奇看著我，我不能回頭，雖然我很想知道陳海明用了一種什么樣的眼神。

[信件4]

秋陽，林秋陽。關于你的秘密終于還是被揭開了，很抱歉，沒能好好地守護你。你會怪我嗎，你會像陳海明一樣怪我嗎？

其實我能理解陳海明，因為我現在和他當時的心情是一樣的，只不過他用憤怒的方式表達了出來，而我則選擇了逃避。

林秋陽，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是個多討人厭的女孩子嗎？

打從你記事起，你的生命里就缺少一個媽媽的角色，爸爸沒有瞞你，他很誠實地告訴你，你媽媽走了。你爸爸說，陽陽，你媽媽長得很漂亮，你長大了一定比你媽媽更漂亮。可是，事實好像并非如此，爸爸工作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照顧你，為了方便打理，你剪了男孩子一樣的短發，再加上林秋陽這個聽上去就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學校里的同學都不喜歡你，說你沒有一丁點女孩子的樣子，太奇怪了。過了幾天，你沒有媽媽這件事又傳遍了校園，大家都說你肯定是因為媽媽走了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你也就真的自暴自棄起來，整天都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還跟班里的男孩子打架。

學校里唯一愿意跟你做朋友的只有你的同桌，他叫陳海明，是個胖乎乎的小男生。他個頭還沒你高，上課偷偷躲在下面吃垃圾食品，下課就和你聊聊天，整天吸著鼻涕傻傻地笑。你不喜歡他，但是也不討厭他。你知道，他之所以愿意跟你做朋友，是因為同樣沒人愿意跟他做朋友。算了吧在乎這么多干嘛，就勉強和他交朋友吧，畢竟你還是想要有人陪你說說話的。

就這樣，同桌到了第六個年頭，終于要畢業了。你回頭看著來時的路，發現整個童年都只有一個陳海明，這真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可你也是開心的，因為陳海明是個特別善良幽默的男孩子。他總是讓著你，哪怕明明是你有錯在先。他會講很多有趣的笑話，你總是笑得肚子痛。六年時間，足夠你把他當成一個真心的朋友，雖然他實在是有點胖。

小學畢業后的那個暑假，有一天，陳海明找到你說：“林秋陽，初中我不能和你一起念了，因為我爸爸工作的關系，我要去鄰城念書，對不起啊。”

你一點也不傷心，你說：“沒關系，我們可以互相寫信，放了假你也可以回來找我玩。”

“林秋陽，要你爸爸給你改個名字吧，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你要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名字，可以不改的。”陳海明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小心翼翼的。

沒想到你很爽快地點頭同意了，“好啊，我一定要我爸給我取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的名字。”

“真好。”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別再胖下去了，初中要開始減肥。”

“好啊，我正好也受不了這一身的肥肉了。”

初一開學那天，你坐在教室里給陳海明寫信，開頭第一句話就是：陳海明，我改名字了，我現在叫林雪麗，記住了，林雪麗，是不是很好聽？

秋陽，你是小時候的我，我是現在的你。

[第4章]

距離“小胖墩和林秋陽”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我終于決定登門謝罪，而且還特意找了個陳海明他爸也正好在家的日子。有他老爸在，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向我發火。

果不其然，我坐在大沙發里，陳海明坐在小沙發里，他雖然面無表情，但至少看不出憤怒的跡象。陳海明他爸大概猜到我和他兒子鬧了點矛盾，竟然說臨時有事要出門，這借口也太爛了。我想這下糟了，陳海明他爸這一走，陳海明還不得沖到廚房去找菜刀。

陳海明他爸走了五分鐘后，整個客廳的空氣都還是凝固的，我心里正糾結著是拔腿就跑還是干脆眼一閉跪下來認個錯，陳海明卻在這時開口說話了。

“要喝飲料嗎，可樂還是橙汁？”

我小聲嘀咕：“這是要給我下毒啊。”

“你說什么？”

“沒什么，可樂！”

喝了可樂直打嗝，我覺得自己真是太丟人了。

陳海明翹著腿雙手交叉抱著，像個小大人似地盯著我說：“可樂好喝嗎？”

“嗯嗯嗯，好喝好喝。”我點頭如搗蒜。

“你就沒什么要跟我解釋的嗎？”

他既然愿意給我解釋的機會，我也就認真起來，“那天早上盧佳佳來找過我，我確實一時嘴快說了你小時候又胖又丑的事，但是沒人喜歡和品德不好我絕對沒說過。”

“也就是說又胖又丑的確是你說的。”

“這是事實嘛。”我又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

陳海明吐了口氣說：“林雪麗，首先我也給你道個歉，那天的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對你那么兇，更不該以牙還牙。但是，我之所以這么生氣，是因為我不希望我喜歡的女孩子是個到處說人壞話的大嘴巴。”

“嗯……嗯？！”我剛剛聽到了什么，我是不是聽錯了。

陳海明也被自己的話震驚到了，裝作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拿起茶幾上的可樂喝了一口說：“這個可樂，好喝，真好喝。”

“這是……在跟我告白嗎？”我的聲音明顯又變小了，可偏偏這一次陳海明卻聽到了。

“誰跟你告白了，少臭美了。”

我理直氣壯起來，“就是你剛剛說的啊！”

“我說什么了我，你一定是聽錯了。”

“還不承認。”我哼笑了一下。

“可樂喝完了就快走人。”

“我爸不在家，你得請我吃飯。”

“想得美，快走快走。”

“哪有趕客人的道理，我不管，你今天必須得請我吃飯。”

“誒，林雪麗，你可是來登門謝罪的，現在竟然還恬不知恥地要我請你吃飯？！”

“對啊，怎么了，我臉皮一向很厚，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拿你沒辦法。”陳海明終究還是笑了，眼睛彎彎的，特別好看。

[信件26]

秋陽，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了。

這可能也是我寫給你的最后一封信。

我想告訴你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我很想你，也很謝謝你，沒有你不會有今天的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愛你。

第二件事情：終于放暑假了，我和陳海明決定去看海，你猜得沒錯，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