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丸店少女和她的“招牌魚丸”
2014-04-29 00:00:00賽妮
中學生博覽·文藝憩 2014年1期
[?少年阿飛]
“七月份的尾巴，是獅子座。”阿飛聽著收音機里曾軼可那特色的綿羊音，呼吸著空氣中綻放著的盛夏氣息，他懶懶地躺那面矮墻上，偷得片刻清閑。直到明晃晃的太陽升到和他面對面的位置，他才一翻身從那面爬滿爬山虎的矮墻上跳下來，伸手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走了。
阿飛到家的時候，正趕上午飯時間，嘉嘉快餐店擁滿了趕著吃飯的客人，這家快餐店開了有點年頭了，大紅的招牌在陽光的暴曬下泛著慘兮兮的白色，忙碌的老板娘一眼瞥見了阿飛，發福的臉帶著未退的躁意：“阿飛，快點，李老板那邊要送外賣。”阿飛哦了一聲，騎著那輛老舊的電動車駛出家門。他在這條老街上生活了十多年，熟悉每盆花草和寄居在此處的流浪貓，偶爾能從廚房窗戶溜出來的味道分辨出是哪家的飯菜。但是除了個別熱情的老人，沒人會和他打招呼。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像一個與這里不相關的游客。就這么沉默地長大了。
車子經過橡樹街的時候，阿飛刻意放緩了速度，他知道，高一（3）班的蘇靚靚就住在四樓左邊數過來第二家。他能從窗口伸出來的曬衣桿上看到她前一天穿的裙子，黃色的，或者淺紫色，散發著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阿飛的好哥們兒！]
“你知道你看起來很悶嗎？”他的腦子里猛然響起一個人尖刻的聲音，放心，這不是來自他的夢中情人蘇靚靚，而是隔壁魚丸店的那個“魚蛋妹”。
魚蛋妹叫汪小荷，和阿飛同班。一頭清爽的短發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假小子，每次放學回家，她總會麻利地套上滿是油斑的圍裙，把從冰箱里拿出來的魚丸放到鐵盤上，幾顆白胖胖的魚丸就在鐵板上滋滋地翻滾，一會兒就香味撲鼻讓人食指大動啦。
魚蛋妹是阿飛最好的“哥們兒”，有時候阿飛送外賣，魚蛋妹就塞串剛烤出來的魚丸給他，Q彈鮮香的魚丸嚼在嘴里，讓人覺得有朋友真的是件幸福的事。
但有時候，也是件不幸的事。魚蛋妹和她媽媽一樣，長了一張潑辣的嘴，她總是不遺余力地以打擊阿飛為目標。阿飛數學不好找她幫忙，她說阿飛是大小腦都不達標。阿飛忘記寫作業被老師趕出教室，第二天就傳得街聞巷知。就連阿飛偷偷地喜歡蘇靚靚也被她狠狠地嘲弄了一番。她說：“阿飛，你的外型我可以給你打80分，但是對不起，智商只有1分，這一分還是我看你可憐送你的同情分，你這樣功課不好、體育不好、風頭不足、大小腦都沒有發育完善的悶騷男根本沒有絲毫競爭力！”她一氣呵成，然后拍拍阿飛的肩膀，“再回去修煉修煉吧。”
[?“校花”和你，根本不是一種生物]
蘇靚靚是高一年級男生心中公認的校花，她總是喜歡穿一身連衣裙，長長的頭發高高地束在腦后。笑起來兩個嘴角彎成一個甜甜的弧度。聽說她會很多種樂器，每天放學后，你都能看到她背著小提琴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背影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美少女。
“喂！阿飛，你看！”魚蛋妹的手肘撞了一下阿飛的胸口，差點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打出來。阿飛恍然從蘇靚靚的背影里回過神來，佯裝咳嗽了幾下，看了看宣傳欄里的海報——最美校花評選？！選出的優秀女生將在校慶典禮上做表演嘉賓。“第一名有兩千塊獎金，正好我想幫我奶奶換一個輪椅。”一旁的魚蛋妹出神地望著海報喃喃自語。
阿飛睜大了眼睛，嘴巴張成個大大的“O”型，像只擱淺的魚，“你說……你？”阿飛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正在做夢的美女，哦不，可能帥哥更合適吧。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他憋紅了臉，連氣都喘不過來。“你哪一點像校花了啊，性別不符，怎么談啊？”
魚蛋妹順手敲了阿飛的頭，“笑什么笑啊！”
阿飛躲閃著，一腳把自行車蹬出去，迎著金黃的夕陽在放學的人流中穿行。
阿飛要承認，有時候，魚蛋妹確實是個美女，她跪在地上給類風濕的奶奶修剪指甲，一邊剪一邊給奶奶講學校里發生的趣事，有的時候會停下來手舞足蹈，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她一笑，阿飛就覺得眼前的世界都亮了。
阿飛是個孤兒，自打記事起就在開快餐店的姑媽家生活，姑媽生意忙，鮮有時間管他，他就像一條與魚群逆行的小魚，孤僻又落寞。在阿飛沒有朋友的時候，是魚蛋妹樂呵呵地帶著他去海里撿海帶，把面條燒熟了喂蜻蜓，把廢電池放到水里泡“毒藥”。這些瘋狂的事情讓小阿飛灰色的世界里開始涂上亂七八糟的彩色涂鴉。
“喂，你們都看到那個最美校花評選了么？”早上一進班級，大家都在討論這件新鮮事兒。
“這不用評選了吧，肯定是3班的蘇靚靚啊！”
“那可不一定哦，你沒看到評選細則嗎，是要品學兼優、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綜合評選。”
“那你是說你有希望了？哈哈哈，太搞笑了。”調皮的李曉峰指著剛剛不服氣的陶冉冉，氣得陶冉冉轉身不理他了。
“我看我們班就派汪小荷，上演一出屌絲的逆襲。”這時不知是哪個人的提議，正好小荷從外面打掃衛生回來，剛站到門口，大家哄堂大笑。
“怎么？誰說我不能參加了。我還真要拿個第一給你們看看！”小荷把拖把往地上一立，一副胸有成竹迎戰的模樣。
大家都鼓掌叫好，口哨聲和怪叫聲此起彼伏。
這軍令狀一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領到軍功的。魚蛋妹這下可是騎虎難下了，放學回家一直緊鎖眉頭，唉聲嘆氣。
競選需要才藝表演，這可難為了無一技之長的魚蛋妹，平時放了學就回店里幫忙，學業不落下已經是不錯了，還要讓她琴棋書畫也來一樣，可是難為死她了。好像除了烤魚丸，她沒有其他特長。
鐵盤里的魚丸滋滋地叫著，像是此時的魚蛋妹，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阿飛用簽子串起一個魚丸放進嘴里，“喂，你不要愁了，現在反悔不是也來得及么。”
魚蛋妹的暴脾氣立即發作，不停敲著烤盤大叫：“阿飛！不、要、煩、我！”
“你這樣可能連初選都上不了呢，你根本不具備中國女性溫婉嫻良的氣質，誰會投票給你啊，知不知道，網絡投票還很重要呢。”阿飛不管在身邊火冒三丈的魚蛋妹，繼續戳起一個魚丸細嚼慢咽地吞進肚子里去。
“走走走，不要再煩我了！”魚蛋妹三下兩下把阿飛推到街上去，轉身走進屋里。
阿飛朝里面喊道：“你參加比賽也要選個自己擅長的啊，廚師比賽還差不多。”然后怏怏地走了。
各個班的“校花”代表被貼在宣傳欄里，各個青春洋溢、自信有活力，真像一朵朵綻放的小花。魚蛋妹在第五排最右邊盈盈地笑著，露出她可愛的小虎牙。
可是校花榜貼出的第二天，發生了一件奇怪事，蘇靚靚貼在墻上的照片不翼而飛。女生們開始小聲地竊竊自語互相咬著耳朵，男生們開始互相猜測大開玩笑。
當然，阿飛也是嫌疑人之一，魚蛋妹瞇著她不懷好意的小眼睛來到阿飛身邊，趁其不備狠狠拍了阿飛的肩膀，嚇得阿飛手一抖手里的練習冊掉在地上。魚蛋妹定睛一看，一張照片從里面晃晃悠悠地飄落到地上。阿飛傻愣著，臉開始一點點憋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我，是他！”阿飛急得慌了神，指著前面的李曉峰說：“李曉峰借了我的練習冊，真的不是我。”
就在他結結巴巴辯白的時候，魚蛋妹早就拿著照片跑遍了全班，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幸災樂禍地扯著嗓子喊道：“嫌疑人抓到了，是徐翼飛！”全班一下炸開了鍋，弄得阿飛臉羞得通紅，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突然，班級安靜了下來，班主任站在門口，說了句：“徐翼飛，你出來。”
結果可想而知，阿飛被要求寫1000字的檢討，還被叫了家長。魚蛋妹從門縫看到阿飛姑姑火急火燎地趕來，狠狠地打了阿飛兩個耳光，心里真不是滋味。
而阿飛私藏蘇靚靚照片這件事也在同學們的微博和QQ群里被添油加醋，傳得滿天飛。
阿飛不理魚蛋妹了，他每天放學自己一個人騎車回家。有時候周圍的人會交頭接耳，對著他指指點點，他便把頭埋得更低，把車騎得更快。
魚蛋妹知道阿飛是個內向的人，她這下可闖了大禍了。但是怎么辦呢？阿飛總是想辦法躲著她，放學后一溜煙就跑了。魚蛋妹想找他談心，他就說自己要去送外賣。
此時的魚蛋妹無精打采地盯著電腦，突然她想起阿飛平時最喜歡逛一個叫“我們要做海賊王”的網絡小組，便點進去。阿飛是個漫畫迷，最喜歡《海賊王》漫畫。這個小組現在有200多人，阿飛是不是其中的一個呢？魚蛋妹翻看他們的帖子，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群主是一個叫蒙奇·D·路飛的家伙，你看他一會作詩，一會寫字搞怪，說起話來真是幽默，確實有點意思。
魚蛋妹想了一會兒，在群組里面發了一個帖子，叫做《好朋友，對不起》。他不知道阿飛能不能看見，但是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夠看見的。
突然，群組的消息盒子亮了，有人找她，再定睛一看，這不就是那個搞怪群主路飛么。他發了個笑臉過來，問了聲：“你就是汪小荷，那個參加校花競選的？”
魚蛋妹發了個問號過去。
那個熱情的群主繼續說道：“是你的朋友太小氣了！”
魚蛋妹回復：“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這次是我太過分了，你認得阿飛么，如果認得的話，能幫我向他道歉么？”
那邊從此沒有了回音。魚蛋妹自那以后經常去那個小組，卻發現自己的帖子沒人回復，就連那個搞笑的群主也不在線了。
最美校花評選的才藝大賽馬上就要開賽了。魚蛋妹依舊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而阿飛更過分，每天放學見不到他人不說，白天上課的時候還經常打瞌睡。老師提問他，總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魚蛋妹的心里急死了。
這天課間，魚蛋妹找到阿飛，硬是把他拉到操場上要和他談談。他低著頭，聽著魚蛋妹在一旁引經據典、語重心長地給他上課。直到魚蛋妹把這一切絮叨完。阿飛才慢悠悠地說：“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準備表演什么節目？自己都沒管好，還來管我干什么？”
魚蛋妹愣在那里，看著阿飛轉身離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
晚上，那個路飛群主又找到魚蛋妹，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準備給我們帶來什么精彩的表現啊？”
魚蛋妹沒什么心情應付他，對這個比賽早就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暫且不去管它了。
可是，時間是不等人的。大賽這天很快就來了。學校的音樂廳里擠滿了人，走廊里都塞不下了。魚蛋妹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有準備了古箏的，有準備了舞蹈的，有準備了聲樂的。她們身邊都跟著爸爸媽媽，有的還帶上了爺爺奶奶。
魚蛋妹什么都沒有，她這時候才意識到可能自己要穿著和舞臺相稱的衣服，她把自己的白襯衫那粘了油漬的一角捏在手里。雖然她還像平時一樣沒心沒肺地笑著，但是心里面真的覺得有點不舒服，是一個女孩子的那么點虛榮心在作怪。
主席臺下黑壓壓的一片，她不知道阿飛來了沒有。她看著舞臺上的女生都表現了自己精湛的才藝，心里像爬了千百只團團轉的螞蟻，就在她轉身想要逃走的時候，和一個人撞了個正著，這男孩子看起來十三四歲，上初中的樣子，他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交給魚蛋妹，告訴她，這是他們老大送的。
魚蛋妹還沒弄清楚情況，那個小男孩把東西遞到她手上，“要加油哦，姐姐，我們海賊團支持你！”魚蛋妹這才回過味兒來，原來是那個搞笑的群主，可是他怎么會知道自己沒有準備舞臺服裝呢？
魚蛋妹正想得出神，被場務組的師姐截住了，她說“快點，快點，下一個該你了。”接著就把她拖到后臺，幾個人七手八腳給她換了裝，這是一件海藍的禮服，下擺布滿了銀色的絲線，像魚尾一樣鋪散開來，胸前的水晶吊飾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雖然大了一號，但不能掩蓋它的美麗。魚蛋妹像海里的小美人魚愛麗兒，她羞澀地笑了，露出她可愛的小虎牙。
她站在舞臺中央，臺下寂靜一片。她第一次感覺說話是一件吃力的事兒，她結結巴巴：“我……我沒有什么才藝。”臺下的評委納悶地互相交換眼色，觀眾席里也開始發出嗡嗡的聲音，接著有一些調皮的男生開始發出刺耳的噓聲。
主持人剛要上臺緩解這尷尬的氣氛，突然從臺下躥上來一個黑影，那個黑影一把奪過魚蛋妹手中的話筒，“她有才藝！她會給小布娃娃做好看的衣服，會修剪狗毛，知道每一種蔬菜的名字，經常講蹩腳的笑話。雖然她沒有那些看起來光鮮的才藝，但是在生活里她是一個智多星。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生活在爸爸媽媽的掌心里，還有一些人，她們不得不過早地承擔家庭的責任，她們沒有時間和金錢去學習鋼琴和書法，但是她們也在生活中學習到了很多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經驗。魚蛋妹，她家就是校門口賣魚丸的，她最大的特長就是會做好吃的烤魚丸，魚蛋妹的烤魚丸，是我見過最好吃的。”
魚蛋妹站在說話的人后面，她能看到他腿在微微發抖，干涸的喉嚨里不斷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她聽著他的發言，眼睛里像旁晚的沙灘，淚意漲上來又被自己逼回去，接著又漲上來……最終淹沒了她的視線，這個她看來寡言內向的男孩子，為了說剛才的那些話，是要多大的勇氣才能站到前面來。
接下來，更荒唐的事情出現了，正當魚蛋妹沉浸在少女的感動中，她恍惚中看到兩個男孩子抬著他們家的烤箱走上臺來。其中一個不就是剛才給她送禮服的小男孩嗎？她看著小男孩對著阿飛使眼色，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
這時候，臺下的評委都被弄得一頭霧水，傻傻地愣在那里，臺下開始響起歡呼聲，阿飛向臺下喊了一句：“全世界最好吃的魚丸，就是魚丸妹的特殊才藝！”魚蛋妹看著阿飛因為興奮和緊張漲紅的臉，噗嗤一聲笑了。
魚蛋妹穿著禮服，在給大家烤魚丸，阿飛和他海賊團的幾個兄弟像是魚丸店的伙計們滿場飛著送魚丸，整個一個校花評選大賽被他們折騰成了魚丸試吃大賽。
魚蛋妹和阿飛從音樂廳出來，夜晚的風吹著滿身大汗的兩個人，帶來絲絲的涼意。
“喂，你這個家伙隱藏得很深嘛！”魚蛋妹突然停下來，歪過頭看著阿飛。看得阿飛不自在地羞紅了臉。
原來這段時間，阿飛都偷偷地在阿諾叔叔的夜宵攤打工。她知道，魚蛋妹沒有錢去買好看的衣服，以前看著櫥窗里陳列的漂亮衣服，她的眼睛會出賣她，流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欣喜。他有時候想，如果有條件的話，魚蛋妹也可以是一個漂亮優雅的淑女吧。
“喂，下次去打工的時候叫著我。”魚蛋妹拍了拍阿飛的肩膀。
“好，我們掙錢幫奶奶換一個輪椅！”阿飛伸出小指，魚蛋妹也默契的伸出來，“嗯，好兄弟，講義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