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忍受得了性格刁鉆脾氣暴躁的女漢子,才能擁有出得自習室入得圖書館的嬌美娘。如果你自始至終看到的都是矜持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那么恭喜你遇上了終極裝x范兒。”我怒氣沖沖對著林大厄甩出這句話,之后對著他43碼的大腳狠狠踩下去,在他反應過來我不僅踐踏了他的感情觀而且踐踏了他的肉體之前,翻身騎上我的寶驢,留給他一溜煙兒的自行車轱轆印兒。
歲月是把殺豬刀,我從前只以為這話就應該出現在同學聚會里,所以當我在高一分班第一眼看見林大厄的時候,是如何也沒把他和當年那個穿著白襯衫戴著紅領結穿著燕尾服的小正太聯系起來的。
直到看見林大厄他爸和我媽在走廊里寒暄,我才想明白,感情小學到現在,林大厄長個頭的勁兒,都用來刻畫滿臉滄桑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眉毛竟然一根根舒展,然后一把拽住我,“你是白毛女?”
我尷尬地笑著說了句“啊”,心里暗想,不就是小時候老師一抽抽讓我去參加歌詠比賽時我唱了個白毛女嗎,你激動個毛線啊!
這廝好像沒看出我是多不愿意開學就跟一個“長壞了的”兒時伙伴兒敘舊,把書包往第一排桌子上一放,就嘰里呱啦地說開了——“哎,你坐這兒唄,咱倆一桌”、“當時跟你唱楊白勞的去哪個高中了?”、“我家后來搬家了,我還想給你寫信來著,但是不知道你是哪班的”、“我記著你那時候可外向了,女大十八變啊,瞅著挺淑女啊現在”……
我無奈地看著他,嘴里“嗯”“啊”地應付著,心里把他的大爺問候了千萬遍,有沒有搞錯,我高中美好生活的第一天不是要被這么一個話癆毀了吧?
我低頭看看自己水藍色的短袖,白色的蓬蓬裙,從心里覺得愧對了這身衣裳。
一個人用筆點了點我的后背,輕聲叫我,“你好,我叫佟周,從現在起,是你們的后桌。”
我回過頭,看見他的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眼睛有光一閃一閃,還沒來得及反應,林大厄也轉過身來,“我叫林大厄,這是……哎,你大名叫什么來著?”
我咽了口吐沫,把心里那點小火苗澆熄了,吐出一口煙,“我叫王紫兮。”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個字,就看見林大厄的手像奧利奧餅干一樣,握住了佟周的手,竟然有見到高中同學第一反應是握手的奇葩?
林大厄,你大大咧咧的樣子,好白癡啊!
“我們那一代人取名都忒俗,什么珍啊,玲啊,芬啊……”我們的語文老師坤姐一手拄著講臺一手拿著語文書,吐沫橫飛地講著幾大惡俗,門外一個嬌俏身影閃過,嚇得她差點沒從講臺上翻下來,就在全班靜默地看著坤姐不知道如何收場的時候,林大厄恍然大悟似地望著門外,說:“啊,王翠芬!”
我在課桌底下使勁兒擰了一下他的大腿,他用羊駝般無辜的眼神望了望我之后呲著牙說:“松手——疼——疼—……”
坤姐的語文書精準地拍到林大厄臉上,走廊里班主任的高跟鞋踩得山響,我似乎看見我親愛的班主任——王翠芬同志腳下的高跟鞋噴射出來的火焰要把林大厄燒死。
林大厄,你真行。
林大厄當天晚自習就被請去辦公室喝茶了,佟周用腳踢我的凳子問,“你猜林大厄回來是橫著還是豎著?”
我想了想,“我覺得他回不來。”
“我看也兇多吉少了,竟敢拿班主任的名字開玩笑,對坤姐的仇,我看也都要報在林大厄身上了。”
“林大厄的痛是暫時的,翠芬的痛卻是永恒的。”
佟周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積點口德吧。”
我轉過身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偷偷摸著自己的額頭,莫名其妙地笑了。
林大厄推門進來,我在貼近他的臉兩厘米處仔細辨認他的表情——幸福?沒錯!是幸福!
他從班主任辦公室里出來竟然流露出了幸福!
我把搖頭晃腦的他讓到座位上,問他,“你……錯亂了?”
他看了看我,用無比溫柔的語氣對我說:“我遇見李檸檬了。”
李檸檬就是傳說中說話聲音不超5分貝,笑不露齒哭都沒聲兒,對待男同胞一視同仁,不折不扣的女神胚子。
用林大厄的話說,李檸檬的真命天子只有他林大厄一個,打娘胎里他倆就指腹為婚,要不是后來當地拆遷,兩家斷了聯系,李檸檬早就改名叫林檸檬了。
佟周打趣林大厄,“不想吃天鵝肉的士兵不是個好裁縫。”
這時李檸檬靠在我們班門口,輕聲地喚,“林大厄,你出來一下。”然后無比溫熱地掃視了一下我們班。
佟周拍拍林大厄說,“哎呦,還真找上門來了。”
林大厄笑得和仙人球似的,臉上的粉刺都要樂出來了,然后屁顛屁顛跑向門口。
李檸檬適時嬌嗔地來了一句,“你快點嘛。”
我抱緊了雙臂,深深地打了兩個寒噤。
佟周笑著看了看我,扯起自己的校服,“你冷啊?校服借你?”
我撇撇嘴,“打敗我的不是天真,是無邪。”
自從李檸檬出現之后,林大厄的賤氣一路躥升,每天對著我都是柔聲細語的,“我給檸檬買了早餐你要不要來點?”“女孩子這幾天要注意的,來我把坐墊借你!”“星期天我和檸檬去坐海盜船,你要不要來?”
林大厄就像戀愛以后智商迅速降為負值的典型,憋著股愛心沒處使把我當靶子。
我翻著白眼望著這位變身婦女之友的林大厄,心里說不出的堵得慌。
還好,這個時候,有佟周在。
他會在早自習的時候,掏出一杯熱豆漿說,“給你,特意給你買的!”會在我抓頭發的時候,扯過我的卷子說,“我們研究研究”;會在我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時候,幫我披上校服,然后去把呼呼吹著涼風的班級門關了……
我也習慣在下課的時候轉過身和佟周調侃;在林大厄賤氣爆棚的時候聯合佟周給他放一放;在佟周給我披上校服走向門口的一刻,睜開一只眼睛偷偷望著他頎長的手臂和輪廓分明的側臉。
我把頭深深埋進校服里,閉上眼睛惡狠狠地想林大厄讓李檸檬賣了還替人家數錢的笑嘻嘻的樣兒!
林大厄,你瞧你沒見過世面那副樣子!
林大厄他爸是我表嫂的二哥,這是我在高中再次遇見林大厄一個學期以后,經過多方取證以及七拐八彎的調研以后,得出的硬性結論。
于是,我終于理順了和林大厄的關系,他是我侄子。
這個結果讓我歡呼雀躍好多天,以至于每次林大厄他爸來接他,我看著他爸那慈祥的眼神兒心里小鹿都撞得山響,“你真的是我表嫂的二哥嗎?我是你妹啊!”
我同時理解為什么我看見林大厄吃虧,就想上去拉他一把的心情,原來我們有一些八竿子能打到的親緣關系。
所以,李檸檬你這么欺負林大厄,我必須管。
就在林大厄第三次說“星期天我和檸檬去坐海盜船,你要不要來?”之后,我拼命點點頭,說“不見不散哦。”
林大厄張著嘴巴接不上來下句,以我一貫的風格都回給他“邊兒去”倆字兒之后該干嗎干嗎,他這么說也只是為了跟我秀一下幸福,真去坐海盜船,就他那個膽子,我還真不信!
“其實,那東西挺危險的,你要是怕可以不去。”林大厄上課的時候突然湊到我身邊來了一句。
“沒事,我不怕啊。”我看都沒看他。
“那個……挺貴的……”
“我請。”
林大厄縮著腦袋“哦”了一下,默默地趴在了桌子上。
我和佟周一人拿一杯蔓越莓走到林大厄和李檸檬面前。
我看見李檸檬把林大厄剛送她的巧克力偷偷背在身后,側身站在了林大厄身后兩步遠的距離略帶尷尬地對著我們。
我搖搖手,向她打招呼。
佟周舉起四張票,說,“走吧。”
顯然李檸檬不知道我會帶著佟周這種全年級女生心目中的男神一起來,更何況,我早就在李檸檬看見我和佟周稱兄道弟時那冒火的眼神里,看出樂顛顛跑出去的林大厄并不是李檸檬的醉翁之意。
走到海盜船下面,林大厄犯慫了,哆里哆嗦地對我說,“要……要不……我上個廁所先……”
我拎著他的肩膀把他塞到座位上,自己和他坐一排,指指對面的位置,“佟周,你帶檸檬坐那兒!”
船開始左右搖晃的時候,我問李檸檬,“你和林大厄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呀?”
李檸檬支支吾吾說,“沒,沒啊,我們只是朋友,不信你問大厄!”
我看看佟周,“你看,我說他倆不是一對兒,你可以追她了!”
李檸檬露出慣有的楚楚可憐的表情,“你真的……喜歡我?”
佟周微笑著沒作聲。
這時身邊的林大厄突然狼哭鬼嚎起來,海盜船飛上了最高點,他死死拽著我的手喊,“媽呀——讓我下去吧——”
我死死盯著李檸檬,一言不發。
林大厄是真嚇著了。
他根本就沒顧得上我和李檸檬,拉著佟周的手說,“哥,你趕緊送我回家,我不想死在這兒……”之后“哇”一下又吐了。
李檸檬找到我,氣呼呼地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一只手拽著路邊的柳樹葉子,說,“你為什么要騙林大厄?”
她貌似沒有聽懂我的話,“騙?誰騙他了?我只把他當朋友!”
“朋友?朋友你每節下課都來找他?你每個星期天都讓他帶你吃KFC?你每次取點東西拿個作業都要他蹬著自行車送你?你不過就是仗著他喜歡你把他當個奴才使喚嗎?你裝淑女裝嗲裝公主其實你就是一個惡毒的巫婆!”我指著李檸檬激動得不能克制。
“我惡毒?那你呢?你不也是因為喜歡林大厄才這樣幫他?我對林大厄惡毒,你對佟周又好到哪里去!”李檸檬一甩手走了。
我怔在原地,對啊,還有佟周,佟周又扮演著誰呢……
回到班級,我看見佟周把桌子搬到了班級最后一排,我想走到他面前,和他說對不起,卻始終沒有勇氣。
林大厄神經大條地下課就找佟周去調侃,倆人出出入入搭著肩膀,親昵得不得了。
林大厄好像再沒去找過李檸檬,更沒問過我那天的事情始末,他仍舊一副犯二的樣子,把我當兄弟,并且樂此不疲地尋找著像李檸檬一樣溫潤淑婉的女孩兒,每次回來都美滋滋地對我說,“那是你永遠也變不成的長發及腰。”
我變著法踐踏他的感情觀,每次話不投機,就找準機會一腳踩下去,他疼得原地捧著腳嗷嗷叫,我騎著我的“寶驢”恨得牙根癢癢。
佟周呢?似乎已經將我遺忘。
一天下課,我睡得正熟,就覺得呼吸里都是粉筆灰的味兒,睜眼一看,鼻子前面有一撮碾碎的粉筆灰,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還摻雜著我睡熟以后流的口水。
我一伸手,校服從我肩膀滑落,校服領子上秀氣的筆跡寫著:佟周。
我回過頭,看見佟周趴在桌子上和林大厄在后排笑得前仰后合。
我沒理會他們,坐直了身子,看見桌堂里放著一枚淡藍色的便簽,上面一行淡淡的筆跡:暗戀是最美的徒勞無功。
落款是佟周。
我回過頭,滿臉粉筆灰地朝佟周笑笑。
是啊,我怎么一瞬間就流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