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耀的《河床》和艾青的《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都是抒情性較強的新詩,雖然二者創作于不同的年代,但在抒情手法上還是有諸多相同之處。
一、場景(畫面)的轉換,流動的情感
這兩首詩都突出了對場景的描寫。在不同的場景描寫和自然環境的轉換中,情感得以抒發,呈現出一種情感的流動之美。
《河床》一詩整體為我們展現了一幅具有粗獷雄渾之美的河床畫面。詩歌的開篇先表現了河床的發源地,展現了一幅唐古特人趕著馬車行走在河床上的畫面,表現出河床原始而神秘的自然美及“我”的“驕傲”和奉獻的快樂與自豪。作者在用“巨人般躺倒”“巨人般屹立”表現了“我”強壯的體魄和內心的強大后,展開了對河床的具體描述:具有雄性美的畫面表現了作者對河床具有的創造和奉獻精神的贊美;“兀鷹”“母狼”“黃河象”這些帶有原始色彩的血性動物所展示的雄悍之美的畫面,表達了作者對河床堅韌品格和旺盛生命力的贊美;而“峰巒”“斷層”“地峽”“颶風”“縱的”“橫的”表現了河床的形態美和變化美,“織錦”“珠寶”“黃金”表現出河床的色彩美;“古跡”“腭骨化石”“始皇帝”與“龍的形象”,則虛寫出河床古今交融的現代美,表現出河床所具有的時代感與使命感。
《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相對于《河床》而言,畫面感更強一些。作者以悲苦、憂郁作為詩歌的情感基調,通過四個典型的場景(畫面)來表現。離開熱土、苦苦前行的農夫畫面,備受侮辱、失去保護的少婦的凄慘畫面,流離失所的老母親寄人籬下的畫面,向天乞援的墾殖者逃難的畫面,這四個畫面中的主人公,代表了當時中國的百姓,是廣大苦難中的人民的縮影。作者用凄婉悲壯的筆觸,表達了對處于苦難中的人民的同情。
二、抽象的情感,具體的意象
情感總是抽象的,意象總是具體的。用具體、生動、可感的意象去表現豐富、含蓄、抽象的情感,是詩歌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尤其是新詩,由于篇幅長,情感抒發更為強烈,更為自由,也更需要借助豐富的意象。
《河床》一詩中,“白頭的巴顏喀拉”“白頭的雪豹”“鷹”“唐古特人”“鼓囊囊的肌塊”“巨人般躺倒的河床”“巨人般屹立的河床”“刺膚紋身”“體魄之多毛”“兀鷹”“三條腿的母狼”“黃河象”“屈曲的峰巒”“下陷的斷層”“切開的地峽”“眩暈的颶風”“織錦”“珠寶”“黃金”“時間”“古跡”“腭骨化石”“始皇帝”等意象,形象地表現了河床雄渾、粗獷、原始、神秘的特點,展示了河床的堅實寬厚,具有雄性美、使命感和博愛精神的性格特征,體現出作者對河床奉獻、創造、博愛等精神品質的贊美之情。
《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主要描述了四幅畫面,但作者為使這四幅畫面更加生動、形象、逼真,都借助特別的意象進行勾勒。如寫“北方農夫”時,寫到“大雪”“叢林”“馬車”;寫“南方少婦”時,寫到“雪夜”“河流”“破爛的烏篷船”;寫“無數母親”時,寫到“寒冷的雪夜”“破屋”“異邦人”;寫“無數墾荒者”時,寫到“雪夜”“草原”“田地”“污巷”等。這些意象突出了四個畫面中主人公所處的凄慘處境,也更有力地表達了作者對他們的同情和對侵略者的控訴。
三、象征的運用,含蓄的表達
美國文藝理論家桑塔耶納指出:“看得見的景象還不是詩歌真正的客體。”“還有一種超越可見界線的、視覺綜合力不能捕捉的景象”。這里指的就是象征。
《河床》一詩中“巨人般躺倒的河床”“巨人般屹立的河床”“我是滋潤的河床。我是干枯的河床。我是浩蕩的河床”“我堅實寬厚、壯闊。我是發育完備的雄性美。我創造。我須臾不停地/向東方大海排瀉我那不竭的精力”“我在每一個瞬間都表現為大千眾相。我是屈曲的峰巒。是下陷的斷層。是切開的地峽”……在這里,所有的形象特征既是河床的,又是遠遠大于河床的,其中融入了人類不屈不撓的精神,但這種精神,又可以說是英雄的象征,先驅者的象征,也可以說是一個文化豐厚、沉著自信的民族的象征。作者通過河床這個象征物,把景物與情感、道德、意志等內容凝聚在一起,抒發了濃烈的情感。
《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這首詩寫于1937年12月28日,這時候盧溝橋事變已經爆發,抗日戰爭已經開始,中華大地和中國人民正承受著日本的侵略。因此,詩中的“風”和“雪”既是對大自然景象的如實描述,是對當時中華大地慘遭戰亂的藝術寫照,這些意象不僅表現了自然界的寒冷,還是對政治氣候和民族命運的暗示。
當然,詩歌因其主旨的表達和風格的不同等原因,也會有各自獨有的抒情方式。如《河床》這首詩,在抒情角度上,采用第一人稱,這種抒情角度消除了河床與讀者之間的隔膜,拉近了讀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也避免了司空見慣的“母親”“搖籃”之類的贊美。而《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則在抒情上反復詠嘆,可謂特色鮮明。“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著中國呀……”這兩句詩在詩作中反復出現了四次,使得結構整齊有致。這種反復詠嘆的方式,使悲涼壓抑的情感貫串全詩,增強了詩歌的表達效果,讀來令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