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信息法學是以信息法為研究對象的法學學科。現有文獻與實證調查結果顯示,我國的信息法學教學研究工作在理論體系構建、研究方法采用以及教學開展等方面同時陷入了困境,而困境的根源在于該學科的定位和歸屬不明。立足于我國法科教育的傳統并借鑒美俄等國信息法學的最新成果,將該學科定位為跨領域的獨立法學門類,并據此提出應對困境的具體思路:構建獨立與開放的理論體系,采用的研究方法以法學的概念分析與價值分析為主并兼采其他學科方法,在開展教學工作時注重多學科的知識結合與資源整合。
關鍵詞:信息法學;信息法;學科定位;理論體系;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D90-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4)04-0046-06
按照我國著名信息法學家齊愛民教授的闡釋,從工業社會到信息社會是人類社會的第三次轉型。隨著信息技術被廣泛應用于各個領域,一些新的社會關系逐漸形成,新的社會問題(如信息隱私危機、數字鴻溝等)也由此而凸顯。為應對這些問題,探索良法而治的法學家與法學教育者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信息領域。在這一背景下,信息法學作為一門單獨的學科應運而生。在該學科從產生到現在不到20年的歷程里,進步與發展固然是主旋律,但一些弊端與困境仍然如影隨形。本文旨在探析信息法學教學與研究中所面臨的現實困境之成因,進而提出應對之策。
一、信息法學研究與教學中的困境解析
(一)信息法學的詮釋與溯源
按照學科設置與劃分的相關原理,獨立的研究對象是一門學科得以確立與發展的標準。據此,一門學科只有具備了自己特定的研究對象,方得以被設置,其內容也才能不斷得到豐富與完善。本文所要探討的信息法學,則是以信息法為研究對象的學科。而按照傳統的概念法學的表述方式,“信息法”(information law)可以被界定為調整與信息的產生、歸屬、交易與保護有關的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總和。在比較法上,信息法及信息法學的基本內容正是以此為核心和主線展開的。歐盟數據保護工作組即在《關于公共機構信息的再利用和個人數據保護的7/2003意見書》中闡述道,信息立法以及信息法學的關注重點,在于維護主體保有與處分信息的資格;而根據2007年修訂的美國聯邦《信息自由法案》第552條,信息的歸屬、獲取與傳輸是該國立法者與學者關注的重點。據此,筆者將信息法學定義為:從制度安排與實施等角度研究信息產生、歸屬、交易與保護等現象的法學學科。
如前文所述,信息法學與信息法的產生與勃興的過程和人類發展的步伐邁入信息社會是息息相關的。而我國信息法學的發展,也幾乎同步于信息社會法制的建設進程。20世紀70年代,我國首次出現了信息政策與法規,但信息法學作為一門學科還未正式確立;80年代,隨著一批高位階的信息法律(如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統計法與檔案法等)相繼出臺,信息法研究問題開始在學術界得到重視;進入本世紀后,隨著與個人信息和政府信息保護和公開相關的法律規范的頒行,信息法學逐漸成為學術界與教育界所關注的學科。從2008年12月到2011年5月,筆者在重慶與四川等近十所開設了信息法學課程或者專業的高校進行了近兩年半的調研,發現這些高校都是從2000年以后開設該門課程的。
(二)困境透析
當下的信息法學研究與教學面臨重重困境,具體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理論體系未真正得到確立。在系統論視野中,“體系”特指同類內容成分按照一定的秩序和標準組成的整體。據此,在信息法學的理論體系內,學科的主要內容成分需要得到確立進而被有機地組合。從本源與功能而言,信息法學的理論體系立基于其研究對象與學科定位,并且直接關系到研究和教學方法的選擇。而迄今為止,對于依照何種標準確立信息法學學科內容的問題,學界并未形成主流意見,這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學科理論體系的構建以及研究教學工作的展開。譬如,多數法學家主張按照傳統的法學思維方式構建體系;而一些信息管理家與信息科學領域的學者認為我國在構造體系時,應更多體現管理科學與自然科學的邏輯進路。統一的理論體系的闕如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理論研究與教學工作的系統開展。
第二,研究方法繁雜而缺乏學科交融。在實踐中,研究方法的采用將對一項學科的研究與教學工作形成明顯的制約。對于信息法學這門法學學科,相當多位法學家主張用傳統的法學分析方法加以研究。同時從信息法學被初創至今,新的研究方法逐漸被運用于該學科。譬如一些學者提出,研習者通過“運用系統科學方法研究信息法學,可以發現不同事物之間存在的內在聯系,進而把研究對象看作是一個整體的過程”;又如另一些學者主張,新制度經濟學契約理論與圖書情報理論中的方法論思想應被有效運用;更有學者主張引入實證分析與定量分析等方法。然而這些研究方法均來自于不同的學科,從而它們的應用者往往出自不同的學科領域(如傳統法學、新制度經濟學、法社會學與圖書情報學),由此他們往往各自為陣而較少交流。其直接后果是,信息法學的研究工作零散且缺乏深度,學科之間缺乏必要的交融。
第三,教學效果難如人意。理論體系與研究方法等缺陷制約了信息法學的預期教學目的的實現。一方面,從筆者掌握的資料看,受到不同的理論體系構建思路的影響,很多已出版的信息法學教材與專著在篇目編撰與內容選定方面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極易造成不同教材的研習者對學科基礎理論與基本知識的分歧甚至誤認;另一方面,信息法學的性質決定了,其研習者以法學專業的本科生與研究生為主,他們所能接受的是傳統法學的分析方法(如概念分析法、比較分析法與價值分析法)。而隨著新制度經濟學、法社會學與圖書情報學等學科的定量分析法被引入信息法學的著述編撰與課堂講授過程中,研習者接受理論知識的難度加大,甚至對一些內容不知所云。從2009年3月到2012年12月,筆者先后給重慶三峽學院4個不同班級的法學專業本科生講授信息法學課程,他們對圖書情報以及新制度經濟學方面的原理就不甚感興趣,對藉此而闡發的原理也不易理解。
二、應對教學研究困境的基礎:信息法學的學科定位
(一)學科定位的功能描述
從功能主義的立場觀之,學科定位決定著信息法學理論體系的構建與研究方法的確立,也主導著該學科的教學模式。因為一方面,不同于傳統法學的是,信息法學的研究對象具有強烈的跨領域特征,其橫跨了法律、信息管理、經濟與信息技術等社會甚至自然領域。主研這些領域的傳統學科——法學、信息管理學、信息科學與經濟學性質各異,從而它們在理論體系與研究方法等方面判然有別。一旦信息法學被定位為其中某一特定學科,它的體系構建與方法選取必定偏重于該學科。例如,在經濟學視野中,信息法學的研究工作需要以成本一收益以及合作博弈等方式展開;又如,在信息科學視域中,研習者需要多采用定量分析手段;另一方面,根據西方著名教育家菲利普·杰克遜所提出的內隱理論,特定學科或專業的從教者對課程的規劃安排以及對課堂事件的處理能力取決于其教學觀念與知識結構,而教學理念與知識結構形成于特定“解釋框架”(interl)retativesystem。這一解釋框架立基于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理論體系,方法體系則正源自學科定位。
而信息法學所面臨的諸多困境之根源,正是在于信息法學作為學科的定位與歸屬不明。迄今學界對信息法學的定位問題存在著不同學說(詳見后文),而這幾種學說之間又存在著相當大的沖突性。譬如,傳統法學的定位將會排斥經濟學與自然科學式的定量分析方法,而信息科學的定位將會使傳統法學的理論體系無從構建。這正好詮釋了何以學界對信息法學的理論體系構建問題存在著根本性分歧,也能解釋為何被用于該學科的研究方法失之于龐雜與零散。同時按照前文中菲利普·杰克遜的闡釋,教師依據不同的學科定位方式,將形成不同的教學觀念與知識結構,從而間接導致了教學效果的參差不齊。譬如筆者在位于重慶市渝北區與萬州區的三所開設了信息法學課程的高校進行調研后,發現政法類或綜合類院校(如西南政法大學與重慶三峽學院)將該學科定位為法學專業本科或研究生選修或必修課程,而信息技術類院校(如重慶信息職業技術學院)將其定位為信息技術專業專科生的選修課程。受此影響,三所高校在制定課程教學大綱、選訂教材、教案編排等工作中采用了完全不同的路徑。
(二)信息法學的學科定位——跨領域的獨立法學門類
關于如何對信息法學進行學科定位的問題,學界形成了以下三種代表性觀點:一是信息科學或信息管理學分支說。論者主張從數據控制原理、管理績效與定量分析等角度從事研究工作,按照信息科學與管理科學的研究路徑搭建學科平臺。論者進而認為,信息法學屬于信息科學或信息管理學下屬的分支學科。二是法律部門說。持該主張者認為,信息法學一經用于實踐,將對相應社會關系做出有效調整。因此信息法學所研究的信息法有著自己所特有的調整對象,即“信息法律關系”。基于此,信息法是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三是交叉學科說。根據此說,信息法學是涉及到刑法、行政法、民法甚至于憲法的交叉性學科,同時該學科的研究對象還包括知識產權法、個人信息保護法以及數據庫保護法等等。該學說的倡導者進一步闡釋道,信息法所調整的范圍本身就具有跨領域性。隨著現代社會分工不斷明確化,信息法學不應該僅僅局限于一種研究方法,而需要綜合運用其他方法。
顯然,第一種學說歪曲了對信息法學的學科定位,因此不足采。從根本意義而言,一門學科定位取決于其研究對象。而如前文所述,信息法學研究對象固然范圍無限廣闊,但其落腳點仍然是法律制度的安排與實施。對該活動的研究工作只能由法學來主導,這一角色是其他任何學科(包括自然科學與管理學)所無法取代的;與此同時,信息法學的特定研究對象決定了,其理論體系仍然需要按照“總則一主體與客體一權利義務一責任”式的傳統法學思維進路來構建與設置,概念分析、價值分析與比較分析仍然是主要的研究方法。而按照信息科學與管理學的研究范式,定量分析方法等勢必替代價值分析與概念分析,效率也將取代公平而成為學科研究的價值圭臬,這必將背離公平配置信息資源的學科研究初衷,阻礙信息社會中應有的“人性價值尋回”。
筆者認為,信息法學既非部門法學也非交叉性學科,而是應用法學中的一個獨立法學門類。部門法學(departmental jurisprudence)是以某個單一的部門法為依托和研究對象的,部門法學的任務是揭示部門法的產生、發展歷史、調整對象和調整方法等規律。而按照法的本體理論,部門法的劃分標準是法律所調整的社會關系的不同性質。如前文所述,信息法的調整對象是與信息歸屬、交易與保護有關的信息法律關系。就屬性而言,這一社會關系跨越了民事、行政以及國際交易等若干領域,由此其無法被單一的部門法所調整,進而任何一個部門法學的原理與方法論都不能單獨被用以詮釋與研究這一關系中的法律問題;與此同時,信息法律關系仍然是單一且獨立的社會關系,這決定了信息法學不屬于交叉學科的范疇,畢竟后者所研究的是多種復合且有關聯的社會關系(譬如網絡法所調整的與網絡有關的關系,又如金融法調整的金融關系)。按照英國《牛津法律指南》的標準,在應用法學部類下而包含了國際法學、國內法學與附屬學科(如律師法學與會計師法學)等若干門類(section)。類似于律師法學與會計師法學,信息法學也以特定的社會關系為研究對象,從而屬于附屬學科下的一個獨立門類。在比較法上,2002年修訂的俄聯邦總統令《俄羅斯聯邦的法律分類》就將“信息和信息化”作為俄聯邦法律的21個門類中的一個,與憲法、民法、刑法、勞動法等并列。
三、應對教學研究困境的具體思路
(一)信息法學理論體系之構建:獨立與開放
信息法學的學科定位決定了,其理論體系應當按照應用法學的套路來構建。而法學界內部對于如何具體構建信息法學理論體系的問題,又存在兩種代表性的主張:一是沿循總論——核心理論(信息犯罪與信息安全、信息資源管理、信息自由與公開、知識產權保護)——有關信息的具體制度——實務操作(如信息法律糾紛及解決)的路徑構建;二是按照信息的不同性質以及信息所在的不同社會領域,將信息法學分為信息公開法學、個人信息保護法學、信息安全法學、計算機信息網絡管理法學等不同學科。
筆者認為,為契合法學教學傳統并回應信息時代的社會問題,我國應兼采兩種觀點的精髓而不宜有所偏廢。一方面,作為大陸法系國家,我國的法學(尤其是應用法學)學科的理論體系設計以及教學內容安排是按照“從一般到特殊”的演繹邏輯思維進路完成的,而第一種關于構建總分式結構的主張更加符合這一傳統,加之如前文所述,信息法學依托于以信息法律關系為調整對象的信息法,這一法律關系的基本原理在總論中能得到系統的展開,不同社會領域中的特殊原理則可由分論來闡釋,對此,俄羅斯學者B.A.KomBlnob在2000年發表的《論信息法的體系》已作了充分論證;另一方面,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改進,新的信息種類不斷涌現,隨之而來的是新的社會問題與法律糾紛。因此正如我國一些學者所闡述的,信息法學應當保持一定的動態性與開放性,從而應對前述新問題。
據此,信息法學的理論體系應當按照如下思路構建:第一部分,總論。其中包括信息法的研究對象、信息法的一般理論(含義、沿革、調整對象、理念和基本原則)、信息法律關系以及相關法律責任的認定與承擔。信息法律關系按照其基本要素——主體、客體與內容展開。主體包括信息生成者、所有者、管理者與利用者等,客體包括政府信息、商業秘密、技術信息與個人信息等,內容以信息產權、個人信息權、公眾知情權等為主干;第二部分,分論。在這一部分中,在不同社會領域里出現的信息歸屬和利用問題以及相關對策將得到重點闡釋。分論下屬政府信息公開法學、商業信息(商業秘密)法學、個人信息法學等;第三部分,信息交易與安全論。這一部分主要闡釋與信息管理、公開與交易(包括信息的國際交易與流通)相關的規則、信息安全的基本要素以及相關主體為維護安全而采取技術措施的義務等。
(二)研究方法選定:以法學為主兼容其他學科
作為應用法學下的獨立法學門類,信息法學研究者與教師應當堅持概念分析與價值分析等傳統的分析方法。因為只有概念被精確地厘定,相關信息法原理才能得到系統與科學的闡釋。誠如一位學者所言,如果信息時代的法學缺失對人文的終極關懷,那么它必將陷入利益的泥沼。在信息法學的教研活動中,研究者與教育者需要保持自然法學式思辨的傳統,注重對信息主體人格尊嚴與自由等基本價值的實現,并且以維護信息社會的公平為本旨,而不宜一概以效率價值尺度替代公平。畢竟,不論在新自然法學代表羅爾斯還是新制度經濟學代表諾斯的眼中,公平與正義都是實現與維持效率的前提條件,制度設計者只有在確保公平與正義后方能實現效率。譬如在論證個人信息的歸屬與交易規則時,研究者應遵循公平尺度而將本權利配置給信息主體,而不宜盲目追求效率地賦予處理者。
然而,作為一門跨領域的學科,概念分析與價值分析存在著不敷使用的地方,由此教研者有必要吸收其他學科研究方法之精長。理由是,按照概念法學的思維進路,法律被先驗地視為獨立于現實生活之外的自主體系。同時,這一研究進路“狹隘地集中于教條問題,論述于聯邦最高法院最近期的決定,專注于細小的短暫的區別,而不是大膽的、科學的和描述性的著作,學術界沒有產生出法官、律師和立法者為操作一個現代法律體系所需要的知識”;而在價值論的視野中,正義、效率、秩序等法的價值很容易被視為內容永恒不變的真理,從而忽略了人們在特定國情與時代環境下對價值的再選擇以及對價值尺度本身的變更。對于信息交易以及信息科技等領域出現的新問題,前述傳統分析方法就存在著回應能力上的欠缺。為輔其不足,新制度經濟學的產權分析方法與信息科學的定量分析和數據分析等方法可發揮作用。
(三)教學工作開展:注重多學科的知識結合與資源整合
信息法學理論體系的開放性以及研究教學方法的兼容性決定了,該學科的教師在堅持以法學課程的教學手段與方法為主的同時,應當注重引入其他學科的先進成果。根據教育心理學理論,社會性環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受教育者對課程內容的心理狀態,從而極大地制約著教學質量的提高。目前,信息法學課程的講授對象主要是90后的本科生與碩士研究生,其思維方式與70、80后有著很大的不同,相對于傳統法學式的概念解析與原理分析,他們對新視角與新問題更加感興趣。為了提高學生對于學科的關注度與興趣,教研者有必要將信息管理學等學科中的原理與研究成果和法學知識結合。譬如筆者在調研中發現,重慶三峽學院就利用維格課程的模式向法學本科生展示我國的網絡治理模式,這一教學方法顯著優化了教學效果。
為了達到前述目的,教學工作者應當注重多種資源的整合。在信息法學的授課當中,除了知識資源(由教師和學生共同組成)與智慧資源(包括教科書與參考資料等)之外,網上資源也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對此,美國韋恩州立大學法學院的李特曼教授(Jessica Litman)開設的網絡法課程(Seminar:The Law in Cyberspace)、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薩繆爾森教授(Pamela Samuel—son)的個人網站主頁、美國坦普爾大學法學院波斯特教授(David G.Post)的網絡信息法課程等都提供了極好的范例。
四、結語
在語境論者的視野中,影響一門學科教學科研工作開展狀況的因素是多樣的。就信息法學而言,信息社會的整體發展程度、信息法治建設進程、教學研究人才與資料等知識資源儲備狀況乃至各教研單位學科與課程建設條件等因素,都起著制約與影響作用。然而從根本意義上言,信息法學教研工作的理念確立以及資源配置等均受制于學科定位,因此本文僅試圖在對該學科做合理定位的基礎上,對困境的應對提出幾點具體建議。而如何優化其他影響因素從而完善信息法學的研究與教學工作,則是學界需要進一步關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