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發現我有一點文學才能的,是一個姓張的高個子老師。那是我在村中小學讀三年級的時候。因為自理生活的能力很差,又加上學時年齡較小,母親給我縫的還是開襠褲。為此,常遭到同學的嘲笑。有一個名叫郭蘭花的女生,特別愿意看男生往我褲襠里塞東西。她自己不好意思動手,就鼓勵那些男生折騰。男生折騰我開學時她笑得點頭哈腰,臉紅得像雞冠子似的。后來,這個那時大概剛從鄉村師范畢業、年輕力壯、衣冠潔凈、身上散發著好聞的肥皂氣味的高個子張老師來了,他嚴厲地制止了往我褲子里塞東西的流氓行為。他教我們語文,是我們的班主任。他的臉上有很多粉刺,眼睛很大,脖子很長。他一瞪眼,我就想笑。有一次他在課堂上訓我,我不知不覺中竟尿在教室。他很生氣,罵道:“你這熊孩子,怎么能隨地小便呢?”我哭著說:“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有一次,他讓我到講臺上去念一篇大概是寫井岡山上毛竹的課文,念到生氣蓬勃的竹筍沖破重重壓力鉆出地面時,課堂上響起笑聲。先是女生哧哧的低笑,然后是男生放肆的大笑。那個當時就十七歲的、隔年就嫁給我一個堂哥成了我嫂子的趙玉英笑得據說連褲子都尿濕了。張老師起先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訓斥大家:“你們笑什么?”待他低頭看了看我,便咧咧嘴,說:“別念了,下去吧!”我說:“老師,我還沒念完。”因為我念課文是全班第一流利,難得有次露臉的機會,實在是舍不得下去。張老師一把就將我推下去。我堂嫂趙玉英后來還經常取笑我,她模仿著我的腔調說:春風滋潤了空氣,太陽曬暖了大地,尖尖的竹筍便鉆出了地面……
張老師到我家去做家訪,建議母親給我縫上褲襠。我母親不太情愿地接受了他的建議。縫上褲襠后,因為經常把腰帶結成死疙瘩,出了不少笑。后來,大哥把一條牙環壞了的洋腰帶送我,結果出丑更多。一是六一兒童節在全校大會上背誦課文時掉了褲子,引得眾人大嘩;二是我到辦公室去給張老師送作業,那個與張老師坐對面的姓尚的女老師非要我跟她打乒乓球,我說不打,她非要打,張老師也要我打,我只好打,一打,褲子就掉了。那時我穿的是笨褲子,一掉就到了腳脖。尚老師笑得前仰后合,說張老師你這個愛徒原來是個小流氓……
在我短暫的學校生活中,腰帶和褲襠始終是個惱人的問題。大概是上四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關于五一勞動節學校開運動會的作文,張老師大為贊揚。后來我又寫了許多作文,都被老師拿到課堂上念,有的還抄到學校的黑板報上,有一篇還被附近的中學拿去當作范文學習。有了這樣的成績,我的腰帶和褲襠問題也就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問題。
后來我當了兵,提了干,探家開時偶翻箱子,翻出了四年級時的作文簿,那上邊有張老師用紅筆寫下的大段批語,很是感人。因為“文化大革命”,我與張老師鬧翻了。我被開除回家,碰到張老師就低頭躲過,心里冷若冰霜。重讀那些批語,心中很是感慨,不由得恨“文化大革命”斷送了我的錦繡前程。那本作文簿被我的侄子擦了屁股,如果保留下來,沒準還能被將來的什么館收購了去。
(未完,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