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辟谷》書稿,一時摸不著頭腦,李杰先生這部詩文集,為什么要如此命名呢?通讀全書,沒有一篇叫《辟谷》的文章,也沒有一篇文章談論辟谷,QQ上剛好見他在線,便上前請教。他說,他的大舅姥爺曾經是一個通曉辟谷秘密法則并占卜精準的隱士,而在本世紀初,他又讀到一本美國人比爾波特寫中國隱士的書《空谷幽蘭》,他很欣賞書中對隱士辟谷的書寫。他沒有多做解釋,我依此思謀起他的用意。
辟谷是《莊子·逍遙游》中描述的“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的仙人行徑,是道家傳統辟五谷而食氣,啟動心智,吸收自然正能量的一種修煉方法。想來李杰的大舅姥爺在世時,李杰本人還是個頑皮小兒,肯定未得真傳,看了比爾波特的書后,不知他是否嘗試過養生意義上的辟谷。這種披歷古風的修為,在李杰這里讓我產生一些聯想。一、取其本意,切身修煉,啟動心智能量;二、寫作也是修煉,是不定時的暫避人間煙火,食用文字天地之精華;三、將這種自古以來的修身養性意義延伸展續,也是懷古學古的生活方式。因此,我知道,他在嘗試精神向度上的辟谷。他寫詩作文、學畫水墨、操練古琴、辦臥龍山書院,不都是懷古敬古的方式嗎?
回頭再看這部詩文集,便找到綱領,看到一顆尚古之心。在散文隨筆中,他談蘇軾、陳子昂、黃公望,談中國詩書畫;在古詩詞中,他歌詠古琴,表達習琴、拜琴的高古之意;在現代詩歌中,他寫民國往事,寫金色琴弦,致嵇康,致李昱,致八大山人。其實,這部詩文集內容廣泛,除了談詩論藝探討文學之美,也追溯了歷史,回憶了親人,記錄了生活,討伐了生活中的丑惡現象,但不管寫什么,都透著一種他所崇尚的古人風骨。
李杰體態與為人一致,風格憨實厚樸,多古道熱腸,初識以為面軟,久交方知內里個性。他的車里只放古琴曲,他在《拜琴》詩中自稱“率真略風騷”,“仰慕嵇康骨”,通讀他的詩文集,多有會意上的印證。諸多年來,看過很多“文不如人”的文章,也看過很多“人不如文”的文章,李杰的詩文端地是“文如其人”,“率真略風騷”不僅體現在他的生活方式上,也表現在他的詩文中。
其一,他率真耿直,說真話實話。自古這都是一個男子的可敬之處。在《利與和》中,他痛斥當下人“利”字當頭的現象,發出“只要有利,爹媽可以送當鋪”的憤然之聲,進而指出“利”與“和”,同為“禾”旁,用刀用口結果的天壤之別。在《淺談文學美、藝術美與惡俗》中,他寫親見一個所謂的藝術家,“呸呸呸”地用口水作國畫,用唾液和痰液涂抹紙上的人物,令人惡心作嘔,他痛罵這畫家的腦袋殘廢了,申明“搞藝術的人,一定得敬畏藝術。否則,你不尊重它,它也不尊重你”。
其二,他的詩文思維縱橫開闊,文風粗礪,個性鮮明,卻時有細物點綴,用他的詩句概括,就是“人生當唱青藤曲,下筆恣意立云端”(《詠徐渭》),這也是另一種“率真略風騷”吧。如《偉大的月光行者》中,從古寫到今,從國外寫到國內,從陳子昂寫到蘇軾,又寫到黃公望,批判狹隘的民族愛國論,探討什么是真愛。這種思維的馳騁貫穿在他大部分的詩文中。而在《海棠花開》中,他寫地宮小院的兩棵樹,“一棵是冷而壯的櫻花,一棵是熱情過了頭的百年紫薇。”又表現出詩人體味的細膩。
較起真來,李杰的古詩詞和現代詩比他的散文隨筆寫得好。也許出于對古琴的共同愛好,我尤其喜歡他寫古琴的那幾首古詩。“泠泠七弦幽人語,十三徽上虎狼逃。”切情恰意。而他的現代詩,聯想大起大跳,意象用詞崎峻,但無論多么抒情,都能讓人感到風骨的尖銳。個性銳氣是一種珍貴的品質,但若不注意分寸或技巧,又會顯得突楞直露,折了文章的美,李杰的散文隨筆就有這樣的遺憾,但這并不影響我對他思考的敬意。
他在努力做回古人。
他不只是聆聽琴曲,畫酒葫蘆或垂釣翁,打點著書院,他也像傳統志士那樣思考。現在是國學熱,茶道、古琴、太極拳……一項項熱起來,但人們多在模仿傳統的表象,鮮有人能配上古道之心。我們還能做回古人嗎?我們可以彈古琴,可誰能像嵇康?我們可以作古詩詞,可誰能像蘇軾?
我看到了李杰的努力。哪怕勻一絲血脈,得一點古韻也好。
2014/1/21
張村四季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