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裸的目的不能赤裸裸地說
“怎么還是一條杠啊。”看到驗孕棒上的痕跡,米秦一臉沮喪,轉身抱住我:“怎么回事嘛,明明算好了排卵期的。”
我輕輕拍拍她,嘴里說著沒事沒事,心底的失落卻潮水一樣漲上來。米秦并不知道,我的內心對這段婚姻其實是有期限的:一年內,如果她懷孕,我們就繼續走下去。如果她不能懷孕,也許,我就會開始另外一次尋覓。
其實,到現在為止,一年的期限已經過了。我之所以還有耐心和米秦繼續著,是因為她表現出的對懷孕的熱情和執著,多多少少打動了我。
這些年,我接觸的女人也算不少,可還真沒幾個能像米秦這樣,年紀輕輕就如此熱衷要孩子。這一點,在我們認識不久她就表露無遺。當然,除了這份熱衷,我更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她性格好,溫柔賢惠,又有點大條,對愛情不像同齡女孩兒那么苛刻和夸張,讓人相處起來很舒服。其次,年齡和學歷也都合適,二十七歲,研究生,正是女性的最佳生育年齡,高知學歷更意味著將來的孩子會有一份優秀的DNA遺傳。而最打動我的,是她的眼神兒,米秦看我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子心無旁騖的專注。這種感覺極大滿足了我男性的驕傲和自尊,所以,談了沒多久我就篤定了自己的心一一就是她了。
遞上求婚戒指時,我們剛好認識三個月。米秦一臉的意外和震驚,好像不敢相信幸福這么快就降臨。
我輕輕摟住淚光閃閃的她,仰頭望向廣袤的藍天,長長吁出一口氣。婚姻大事就這樣塵埃落定,接下來的生活,會不會一帆風順呢?
越努力,越無果
新婚不久,米秦報名參加了主婦培訓班,學習插花茶道廚藝。除了這些表面功夫外,米秦在床上表現得也很盡力。她會特別細致地計算排卵期,量溫度測排卵試紙甚至還搞過好幾次卵泡監測。
可惜,努力和收獲并不成正比。到最后,米秦一看到驗孕棒上的一條杠,都會內疚萬分:“老公,對不起啊,我可真沒用。”
我心里很煩躁,嘴巴上卻還得裝大度,米秦卻信以為真,對我越發溫柔起來。看著她眼神中泛濫的感情,我只能無語。
男人和女人的思維真是大相徑庭,好多時候我會非常奇怪,怎么米秦就能認為我對她懷有深深的愛意呢。妻子這個位置若換成別人,一樣是這些戲碼和表現方式。當然,我也沒有多不愛她,實話說,對于所謂的愛情,自從十年前被女人騙過后,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無論和誰在一起,我都只有一個目的——要一個延續自己血脈的孩子。
當然,這樣的真相,我不可能透露。女人都是脆弱敏感的動物,若知道一個男人向自己求婚只是為了找個合適的生育機器,她們多半會抓狂。這一點,我在前任女友那里著實領教過了。當她無意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真實目的后,居然過火地想要自殺。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前女友分了手,當時我還有點內疚,但時間一長,又覺得大可不必。
作為一個孤兒,這些年我見識了太多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那顆孤獨的心,就像冬日深夜流浪在荒原上的一只小獸,萬分渴望有個溫暖歸宿。一度,我以為愛情會是救贖,可真的走近女人后卻發現,若將沒有血緣的親近當成救贖,壓根就是天方夜譚。萍水相逢的深情,上演到熾烈處雖也可以你儂我儂,但一遇變故,必潰不成軍。只有從血緣上長出的愛,才會如春天里的長藤,郁郁蔥蔥,蓬勃豐滿。
米秦承載了我的全部希望,現實卻讓人如此失望。
我開始想,要不要改變—下方向呢?
還沒有做出最后的決定,米秦主動找我了:“我想去醫院看看。”
去醫院?也好,如果能檢查出其它問題,“再見”二字也能說得更理直氣壯一點吧。
我陪米秦去醫院,所有檢查全做過,結果很讓人無奈,米秦什么毛病都沒有。
許是看到了我的撲克臉,那個中年女醫生來了一句:“也不見得只是女人有問題,現在男性不育的幾率也挺大。”
我的臉當即就紫了。她什么意思,難道說我有病?
憤憤不平的我回到家從抽屜里拿出一沓檢查報告。從三十五歲開始,每年我都會做一次全面體檢,精子成活率是重點查驗項目。
看著那些報告單,米秦一臉驚慌:“我也沒說是你的問題啊。”
意外改變執念
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的迫切,米秦愈發認真起來,積極搜羅各種備孕信息,后來不知從哪個江湖游醫那里拎回一兜子中藥,每天晚上都在廚房煎煮很久。看著她將那些黑乎乎的中藥湯子灌進嘴里,我嗓子眼都發苦了。可她完全沒事人一樣還笑呢:“這是調理身體的,那個中醫說了,只要連喝三個月,想不懷孕都難。”
很快,三個月過去了,驗孕棒上,還是一條杠。這時,我在一個偶然的場合遇到了一個女人,那個潛伏已久的心思又在騷動了a
一年半過去了,我馬上就四十歲了,難道還要繼續等米秦?是,我也許可以繼續等,但我的精子呢,醫生說了,男人一過四十精子質量會直線下降。
動了心思,我開始故意流露各種痕跡。我想那一切米秦都看到了,但這個女人可真能忍,一言不發視若無睹,不僅如此,她又找到了一種新的促進懷孕的法子——針灸。
很多晚上,看著她將自己扎得像個刺猬一樣,我真想脫口而出:“別折騰自己了,實在不行就好離好散吧。”
可看著她賣力的樣子,我又說不出口。后來,我想出一個法子,米秦之所以如此投入,大概是以為我一直愛著她吧。如果能讓她知道我一開始其實就是將她當成生育工具,那她會不會自動偃旗息鼓?
可是,用怎樣的方法讓她看到真相呢。正暗自糾結,意外發生。
一天晚上,我忽然腹痛難耐,正在給自己針灸的米秦嚇壞了,手忙腳亂將我送進醫院。在急診室,昏迷中我聽到醫生一聲驚叫:“天吶,你身上的針。”
朦朧中睜開眼睛,兩個小護士正幫米秦起針,她的背部斑斑點點都是血跡。我心中呼啦一熱:剛剛那些針—直都在她身上?
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我脫離了危險,從搶救室出來,米秦—直緊緊抓著我的手。我第一次發現,她的手竟那么暖。
進了病房,米秦忙前忙后,不時探手過來摸摸我的額頭。躺在被子里的我,—下子回到了遙遠的童年。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還在,我每次不舒服,她都是這樣照料我。
我的眼角不自覺地濕潤了。聽著米秦出出進進的腳步聲,從未有過的安心像大網一樣罩下來,我終于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細碎的講話聲驚醒。敞開的洗手間里,米秦正在悄悄講電話。
“是,真是嚇死我了,現在好了,他沒事了。嗯,你知道么,剛才等搶救時我想什么,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嗯,我就是沒出息,就算他只是為了孩子和我在一起,我也愿意,誰叫我對他一見鐘情了呢……”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米秦早就知道我為什么和她在一起?
須臾間,一年半的圍城生活徐徐展開。我驟然想起,每次備孕失敗米秦都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期期艾艾地看著我。若她只是對孩子熱衷,那只會對自己失望,怎么會對我有愧疚呢?除非,除非她做那一切,都是為了我。
這么一想,我目瞪口呆。
孩子不是唯一的救贖
出院后,我在米秦電腦里找到一個隱藏的文件夾,里面全是她偷偷寫下的日記。
“今天遇到老陳的朋友,才知道他過去受了那么多的苦,沒有父母,還被女人欺騙,聽到這些,我終于明白了老陳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他那顆心孤獨太久了,也許,只有一個軟嫩的孩子才能融化所有的堅冰……”
“這個月又失敗了,雖然老陳表現得云淡風輕,可我還是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那一刻,我好恨自己,其它事情為他做不了,為什么一個孩子也給不了他。”
“那些中藥可真苦,我簡直喝不下去了,可一想到老陳,我又來了勇氣,為了他,再苦也值。”
一篇篇看下去,淚眼模糊。一直冷硬如鐵的那顆心,好像被誰摁到了滾燙的熔爐里,一點點地變軟融化,我好想把米秦抱在懷里大哭一場。
到了晚上,米秦又一次取出針灸的盒子,我一把奪過來:“別扎了,疼。”
米秦看著我,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為了孩子,我不怕。”
“我怕。”我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怕你疼,還是順其自然吧。”
米秦哇地一聲撲到我肩上。緊緊抱住她的瞬間,我驚訝地發現,當執念已久的那個所謂信仰徹底放下,那顆蘇醒的心不僅沒有變寥落孤寂,反而有了一種新生的踏實和妥帖。
—直以來,我堅持認為孩子是唯一的救贖,卻忘記了這個世界相比血濃于水的拯救更徹底的,還有另一種方式,那就是愛到忘我。是,我的確受過愛的傷,可這不是愛情的錯,而是主角的錯位。
謝天謝地,如今,我終于找到了那個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