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廿九的下午三點,離該出發往機場的時間還有不到6個小時,但我要到達的目的地的申根簽證卻還沒有拿到。從物理學意義上說,我仍然身處廣州,卻在心理上進入了出發和不出發的疊加狀態,也就是說,我無法確定我從此處和彼處的臨界點。這一聯想也適用于朋友圈上大家不時就某國、某展、某fair的刷屏,那是一種心照不宣:我們是彼此在場的目擊者,正因為有了考慮周全的社交媒體,我們才得以避免量子力學家的尷尬處境。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已經身處阿姆斯特丹,正邊看微信邊吃著早餐。一同參加研討會的意大利女孩安東尼亞拿了杯咖啡在對面坐下來。她和幾位朋友做著一個小機構,叫“在開羅的貝魯特” [1],機構空間設在開羅市中心的一條街道上。她坐下來不到5分鐘就說:“你知道嗎?前兩個月我們樓下有個炸彈爆炸了,我現在搬家了。其實搬家也挺好,因為藝術家也住那,除了展覽,白天也還得當保姆,開羅就不是個沒有人帶也能隨便亂逛的地方……說實話,此時此刻我們都覺得挺挫敗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焙茏匀坏?,我們談到了阿拉伯之春,談到了中國,談到曾經的希望和如今向獨裁主義的重新轉向,她覺得藝術在某些處境下確實可能無可作為——那種我們推崇的自治、隱喻、多義性和詩化的藝術?!按蟊娛悄敲慈菀妆徊倏v,也許我們應該提出更明確的政治立場”。這是她的原話,如果你去看他們的網站,你會發現他們過往的項目并沒有標榜激進的社會參與性。
我們的藝術圈很少討論政治或者道德問題,它不招人喜歡,甚至是個禁忌,正所謂人艱不拆。但是做一個加急申根簽證最快要多少個小時?如果你是藝術家,又逢某家機構的邀請,48小時應該沒有問題。如果你恰好認識領館文化處的工作人員,還有著大量良好的出境記錄,那么奇跡般的24小時取證也是有可能的。社會學家或者人類學家會告訴你說,這種流動性之所以可能,是因為你有一定的社會經濟地位。全球飛行所帶來的流動性也未必一定風光和討喜,比如說馬航MH730的悲劇,我很難想象這種難以被證實的“雖死猶生”或“雖生猶死”,會給遇難者家屬帶來了多少煎熬。
回到藝術的生死問題,我其實在認識安東尼亞之前就知道“在開羅的貝魯特”,那是在另一個研討會上,舉辦的地點是有著象征意義的、歐亞之交的伊斯坦布爾。安東尼亞的合作伙伴莎拉在會上做了一個演講,標題叫“來自貝魯特的愛”,她給我們唱了首歌,然后講了個由對話組成的小故事。這段虛構的對話發生在地中海的一條船上,對話者包括約翰·羅杰斯·希爾勒、雅克·拉康、卡洛琳·克里斯托夫·巴卡捷夫和迪特里?!さ系吕锟松R槐t酒下肚,卡洛琳提出了一個問題:“什么是機構?”拉康認為談機構跟談愛情差不多,藝術機構、藝術家和作品之間的信仰,必須得互相印證;羅杰斯則提醒說不應該對愛情或者機構作出任何預設;最后,卡洛琳又提了一個問題:“你們認為我們所知的藝術,在50年后還會存在嗎?”結果,每個人都嘆了口氣。
確實,很少有人會愿意為愛情付出代價,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在考慮交換價值。如果藝術稱得上是信仰的話,在樓下的某顆炸彈爆炸之前,我們都無法想象這種信仰是否合乎時宜。我真心希望我們的藝術圈將永遠不必提出這種疑問,不用面對這種危機,然后在火光四射的瞬間,還可以別過頭去說:“讓我們來談談藝術本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