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確,所有的怪物命中注定將會孤獨一生,悲慘地生活在手持火炬民眾們的追捕之中,他們想要獵殺這些怪物……理由是,他們長得有些奇怪,和其他人不一樣。
——摘自《怪物史萊克》
我一直在狩獵著怪物,直到成為獵物那天才發覺,自己也是同樣的怪物。但她卻對我說,你有著一顆守護人類溫柔的心。
第一章 蛹變 -Basilisk Battle-
午休的鐘聲過后,原本靜謐的校園再度活躍起來。
期末考試將至,從教室內涌出的人潮大致兵分兩路,一路是餓虎撲食地殺向大食堂的學渣組,另一路則是氣宇昂揚地直奔圖書館的學霸組,當然,還有極少數人脫離隊伍,選擇了別的去向。
南珀城站在教學樓頂層的天臺處,閉眼傾聽著風送來的情報,彌城高處的風將他潔白的制服襯衣吹得鼓起來,如一只膨脹的繭。
喧嘩的校園宛若桑園,蠶啃噬桑葉般“沙沙”的交響曲中,傳出一道崩壞的不協和音。
熾熱陽光曝曬下的天臺外,凌空出現一團白繭,仿佛目眩日照帶來的錯覺,破繭而出的金戰馬騰空飛來,落在天臺邊緣。
少年睜開眼輕盈地躍上馬背,墨黑瞳孔顯出一圈金環,像是嗜血的夜行動物——
“新的魂蛹孵化,狩獵怪物的時刻到了。”
四年前,彌城某支考察隊進入郊區一處古宅遺跡進行調查。根據野史記載,古宅在兩百多年曾發生過一場隕石引起的火災,當時的地主百里家的數頃豪宅一夜間化為廢墟,全府上下幾百口人無一幸免。在那之后,經常有農夫在夜里路過荒宅時,看見面目猙獰的鬼魂出沒,當地人把這叫做“燒死鬼”。
研究彌城野史的某位學者,認為“燒死鬼”可能是隨隕石降落到地球的外星生物,他自費組織了考察隊進行實地調查,希望找到與外星人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人知道考察隊遇到了什么,他們被發現時,全倒在殘垣斷壁掩藏下的地宮入口處。
發現尸體并報案的,是在附近一所學校參加夏令營的學生,不到半天時間,尸體就完全被石化,趕來驗尸的法醫伸手輕輕一碰,堅硬的石像宛若薄瓷碎了一地。
在人為掩蓋的暗黑歷史上,名為繭化者(Virtue Breaker)的存在一直被畏懼著,他們被認為是神明血脈的系譜者,靈魂能夠孵化出各種生性殘暴的怪物。
負責管理非人類案件的徒花別館,成立了專門對付繭化者犯罪的特別對策部門。
這被稱為石尸事件的可怕案件,就是南珀城記憶的開端。同時,也是他成為繭化者獵人的開始,在被魂蛹孵化的怪物襲擊時,他出于求生本能孵化出了雙魂蛹(Double Pupa of Soul)。區別于一般的繭化者,南珀城的雙魂蛹是以別的繭化者孵化的魂蛹為食,可謂凌駕于繭化者這一怪物系譜之上的王者。
少年正是為了狩獵繭化者,才來到這所學院。
伸手推開天臺銹跡斑斑的鐵門,一只籃球猛地砸過來,莫北躲閃不及,頓時被砸得眼冒金星,眼鏡的鏡片也被撞碎了。
狼狽地扶住墻壁,帶著刺鼻腥味的鼻血滴在白襯衣上,顯得分外觸目驚心。
朝他砸球的張勝吹了聲口哨:“四眼,連個球都避不開,你活著還有什么用?”
無聊的話引來其他圍觀者的哄堂大笑,在這所重本升學率達到百分之七十的重點高中,競爭分外殘酷,校園欺凌事件并不罕見,弱者往往會通過欺負更弱的人來宣泄壓力,獲取卑微的滿足感。每天中午,都會有學生被叫上天臺遭受欺負。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對我們有意見嗎?”
也許是衣服染血的緣故,以往逆來順受的莫北笑容略帶詭異:“有。”
“哈哈,你倒是說說,有什么意見?”
“我一直在想,人其實并不平等。擁有力量的強者,必須對弱者進行制裁,否則這個世界將會失去秩序……就在剛才,我決定要成為制裁者,對你們這些失敗品進行定罪。”
“喂喂,你以為這是在拍特攝片,你會突然變身……”
張勝還沒說完,五官立刻被恐懼所扭曲。
戴著眼鏡的少年身體迅速被一縷縷白絲所覆蓋,包裹,纏緊,最終像熱氣球般迅速膨脹成巨大的白蛹。莫北被白絲包裹的臉上是滿足的笑容,過去十七年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輕松。
和那位大人說的一樣,丟棄人類的身份進行孵化,被解放的靈魂將得到無上快感。
被嚇得渾身發軟的學生們一哄而散,連滾帶爬往門的方向逃去,莫北化成的白蛹懸浮到半空中,鐵門驀地消失不見。
消失的不僅僅是鐵門,“嘶嘶”如毒蛇吐信的聲音過后,無數白絲將整個天臺包裹,將所有欺負莫北的學生困在巨繭中。
變身主宰者的滋味妙不可言,蛹中的莫北冷笑,他現在掌握著這群人的生殺大權,這是被賦予了神之血脈的系譜者獨有的資格。
“如果想活命,就選出一個祭品來慶祝我的孵化吧,當然,祭品由你們來投票決定。”
張勝早已被嚇得面無人色,事態發展已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更可怕的是,同伴們異口同聲地推卸著責任,一致決定將他作為祭品,獻給變成了怪物的莫北。
慘叫著后退幾步,窮途末路的少年用力撕扯厚實的白絲墻壁。
終于,繭界被他撕開了一道缺口,張勝興奮地鉆了出去,完全忘了外面原本是位于七樓的高空。
“咔嚓嚓……”
蛹中的莫北自然不會放過到手的獵物,紅光迸射,自蛋殼般碎裂的白蛹內,孵化出一頭身軀龐大的血紅翼蜥(Basilisk),靈活轉動的死眸射出兩道血光。
對上翼蜥奇異的視線,繭界內的其他學生們抽搐了幾下,紛紛癱軟在地。
莫北面無表情地從翼蜥身后站出來,他揮手,翼蜥吐出分叉的舌頭卷向逃走的張勝,打算直接將他吞吃掉。
“初次孵化就在公眾場合大鬧,這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
牢固的繭界被強大的力量撕裂,從高空俯視,像是被硬生生切開一截的蛋殼。
從天而降的威武金戰馬飛起前蹄踹向翼蜥,后者吃痛地收回舌頭,那金戰馬繼續發動進攻,將笨拙的翼蜥掀翻在地,趁死眸的能力起效前,用銅蹄刺瞎了它的雙目。
從馬上跳下來的少年瞇眼,拎起為逃出繭界險些墜樓而死的張勝丟回天臺內。
出于動物察覺危險的本能,莫北警惕地后退幾步:“你是誰?”
御馬少年揮動兩米多長的黃金三叉戟,看莫北的眼神就像看死物:“雖然繭化者是被所選中的神脈者,但是,像你這樣把神明的力量用于濫殺無辜的失敗品,就需要接受制裁。”
實體化的金戰馬再加上黃金三叉戟的圣遺物,莫北猛然想起,這少年大概就是至今為止唯一進化到“雙魂蛹”階段的繭化者——徒花別館的繭之死神,南珀城。
他太大意了。那位大人說過,魂蛹剛蛹化后,除了進食最好避免不必要的戰斗。
莫北正準備解除孵化狀態逃走,南珀城將手中的黃金三叉戟擲出,鋒利的圣遺物穿透了翼蜥硬度強化到極致的角質鱗片。
翼蜥發出嗆水般的慘叫聲,龐大身軀轟然倒地,蜷縮成一團。
無數白絲從被三叉戟刺穿的傷口處“嘶嘶”地噴出來,很快就將翼蜥包裹成了一只白色巨繭,繭界化作一絲絲白煙紛散。
倒在地上的莫北動彈不得,魂蛹是繭化者靈魂實體化的產物,魂蛹被獵殺,意味著本體的繭化者將成為失去靈魂的空殼,也就是醫學上的植物人。
隱匿在暗處的獨臂少年走出來,披肩的黑色長發用一根藍色緞帶綁在腦后,俊美的五官帶著幾分邪魅,他是南珀城的搭檔,森戒。
俯身檢查昏迷學生的情況,森戒朝南珀城搖了搖頭,翼蜥的死眸可以直接殺死和它視線對上的一切生命,學生們大概不會猜到,自己會因為惡作劇而喪命吧。
“剛來第一天就遇到這么棘手的對手,再加上還在蠢蠢欲動的繭化者們,上頭那群老爺子這是把你分配到了重災區。”
大部分人類都是繭化者,但其中,能夠孵化魂蛹的存在卻少之又少。這所學院是目前彌城氣場扭曲得最厲害的地方,因此,繭化者的孵化率極高。
南珀城瞳孔外沿的金色光圈褪去,戰馬和黃金三叉戟化作虛無,他往樓梯口方向走去。
“森戒,接下來的收尾工作交給你,我還要去新班級報到。”
“沒問題,交給我吧,你盡情去享受校園生活。”
南珀城轉身往樓梯口走去,身后包裹住翼蜥的白繭裂開一個口子,白色蝶群一涌而向淡藍幕布般的天空,遮天蔽日,隨即凋零在六月的和風里。
繭化者和一般人類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的靈魂都會實體化,成為魂蛹(Pupa of Soul)。
魂蛹會孵化成各種遠古神話里記載的異形怪物,這些怪物只按照繭化者的意愿,以吞噬人類為食。
獨臂少年森戒惋惜地看著昏迷的莫北,自顧自地說道:“告訴了你那么多情報,卻這么容易就被干掉。但是,這所桑園般的學校,一定還可以孵化出更強大的繭化者,畢竟,游戲才剛剛開始。”
這所學院簡直就是專門為她而設。
為了達成目的他一直在培養著棋子,最終將“王”從王座上掀翻下來的,究竟會是哪只棋子呢?
第二章 織繭 - Phantom Stegosaurus -
南雪繪的座位在后排靠窗邊,每天午休時間,她都會在座位上畫素描。美術特長生是學校為成績中下的學生升學而準備的捷徑,成績永遠排名前十的她,完全不用考慮的道路。
只是,人們總會對陌生的道路產生不必要的好奇心,以至于時常誤入歧途。
耳邊充斥著“嗡嗡”的讀書聲和說話聲,這所學院就像一臺哀鳴的龐大機器,學生們都是其中的小小齒輪,機器不會因為缺少了哪顆齒輪而停止運作,除非那個人能成為連接一切齒輪的螺絲。
置身其中的少女只是一顆齒輪,哪怕她轉得比誰都快。
預備鈴響起,南雪繪一把攤開英語練習冊蓋住素描紙,從后門溜了出去,她要去取放在天臺的DV機。
每棟教學樓的天臺,都是這所重點高中學生宣泄壓力的地方,那些欺負和被欺負的人扭曲的面孔,是南雪繪最喜歡的繪畫素材。
從天臺折返,卻發現后門從內拴上了,南雪繪硬著頭皮推開前門,正好和講臺上自我介紹的南珀城對上視線。
少女的瞳孔驀地放大:“阿城 ,怎么是你?”
英語外教Becky雙手合十,笑容燦爛地說道:“原來你們認識,太好了!那么,珀城同學就坐在雪繪同學的旁邊吧——”
“沒問題!”
“我拒絕!”
異口同聲的話交匯在一起,原本輕松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還沒等外教開口,南雪繪已經親昵地推搡著少年往臺下走去。
“阿城在害羞什么呢?我們小時候可是經常一起洗澡,一起睡覺的關系……”
聽到她的大膽發言,班上的學生紛紛朝他們投以八卦的視線,低聲討論這兩人的關系。
南珀城發現,他竟然不會討厭這少女手心的溫度,他垂眉,用只有少女可以聽見的音量警告道:“最好不要靠近我,否則……我將不得不殺死你。”
眼前的少女正是繭化者。繭化者和南珀城靠近會產生同化,魂蛹的孵化速度將加快,一旦跨越了那一線,他將不得不殺死她。
但是,少女并不懼怕他的警告,她從抽屜里翻出一罐櫻桃味的Dr Pepper遞給他:“這是你最喜歡的飲料,還記得嗎?”
視線觸及暗紅色飲料罐,少年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喜好,他身邊的人們只會下達命令,從不過問這是否有違他的意愿。
他抬頭,南雪繪正認真地看黑板聽講,這副光景溫柔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趁Becky背對臺下板書,少女忽然側過臉,笑嘻嘻地說道:“一罐飲料就可以輕易收買你,阿城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南珀城移開視線,無法坦白,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成為繭化者之前的記憶。
繼續假裝認真聽課的南雪繪頭腦卻一片空白,她放在抽屜里的手一直在顫抖,舊年記憶里灰白的尸體,站在樹影后朝她微笑的少年,研究室戴口罩的大人們,交織成一幅幅絕望的畫面。
放學的鐘聲回蕩,南雪繪一響鐘就一溜煙跑掉了,南珀城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教室。
錯手碰落了少女攤開在桌上的那堆練習冊,被遮蓋的素描一覽無余,黑暗而扭曲的人物素描,透著一股濃濃的絕望。這少女的魂蛹,似乎快要因為絕望而孵化。
少年悄無聲息地將練習冊放好,光明必將衍生出陰影,看似陽光開朗的少女,內心已被陰影所蠶食。
“如果……這樣的我也能為你做什么,那就好了。”
她是除了森戒以外,唯一愿意接近他的人。
中午時莫北孵化的一號教學樓天臺已被封鎖,警車來的時候引起一陣圍觀,但是警車離開后,就再沒有人關心。對大多數人而言,出事的只是一群只會拖班級平均分的差生。
南珀城并不討厭這樣冷漠的學校,因為,這里和他無比相似。
天臺的風揚起少女的裙擺,看完手中的DV機錄下的影像,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下來。
午休結束時,踩點來這里取DV機的少女推開門,就發現了躺在地上的少年們。和四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來不及取角落里安放的DV機,她悄無聲息地關上門折返。
今天中午被叫到天臺的是隔壁班的莫北,事先放在角落處DV機剛錄到他被留級生張勝揪起衣領那里,畫面很快變得一片漆黑,跳過半個多小時的進度條,畫面重新明亮起來時,就只拍到了側面模糊的少年。
南雪繪可以肯定,那少年是南珀城。
“阿城,真的是你回來了嗎?”可是,他們說你在四年前已經死了。
那是初一去參加夏令營時發生的事情。當時夏令營舉行的地點,就在這彌城高中的舊校舍,穿過森林有一處廢棄的古宅遺址,每天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她總會和阿城偷偷穿過森林,去古宅探險。
厄運的腳步總是悄無聲息。那天中午,他們照常去探險時,阿城發現了古宅隱藏的地宮入口處,躺著許多被風干的尸體。
按照阿城的吩咐,她驚慌失措地回到校舍跟老師報告這件事。在老師陪同下到警察局做完筆錄,還被送去做隔離檢查……就這樣過了幾天,最后她回到家,卻被大人們告知,阿城已經被感染了不知名的病毒身亡。
如果那時候沒丟下阿城,他就絕對不會死。自那天以來,這個想法一直盤踞在腦海。
森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少女身后,趁她分神,輕巧地將DV機搶到手。
“偷拍可不是女孩子該有的惡趣味,這個就交給我處理吧。”
根據徒花別館的推算,未來一年繭化者出現最頻繁的地方,將是這處于彌城下風向的彌城高中,南珀城此刻正在校園各處進行“清理”工作。森戒回來巡查現場,正好遇到來取天臺偷拍錄像的少女。
南雪繪跳腳想奪回DV機:“娘娘腔,你干什么,快還給我!”
取出SD卡放到嘴里“咔啪”一聲咬斷,森戒將黑屏的DV機丟回給南雪繪,空蕩蕩的右臂袖子如迎風招展的旗幟。
“不同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擅自干擾的話,只會讓自己身陷危險。今后這所學院發生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如果不想像這些學生一樣死去的話。”
他的話頓時讓南雪繪釋然,原來和四年前一樣,中午昏迷在天臺的學生們,同樣遇到了非人之物的襲擊,而校方卻對外界封鎖了一切消息。
少女握緊拳頭,剛才的錄像里有這獨臂少年,“我不能不管,我已經因此失去阿城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回來我身邊。告訴我,阿城和這次的案件有什么關聯?”
森戒瞇眼,沒想到這里會有阿城過去的熟人,要知道所有加入徒花別館的人,對外界而言都是死人般的存在。
“雖然很想告訴你,但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他說著單手撐住欄桿翻了出去,一股勁風吹來,等南雪繪再度睜開眼時,那神秘的獨臂少年卻早已不見蹤影。
她連忙探出頭一看,松了一口氣:“嘖,就算不告訴我也犯不著跳樓,害我嚇了一跳。”
血色夕陽籠罩下的校園即將迎來黑暗的狂宴,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道里回蕩,少年擰開舊校舍最北邊的門,旁若無人地走進去。
轉眼間轉學到這里一周,南珀城清理了不少繭化者,這所學院成為他新的狩獵場。
彌城高中如同報告里所說,隱藏有不少繭化者,這附近地處偏僻,再加上學校實行全封閉式管理,因為繭化者而遇害的幾個人,短期內還沒有被人發現。
新校舍建好后,廢棄的舊校舍基本無人再用,由于離操場較近,一些笨重而占體積的體育用具都放在了舊校舍的教室內,偶爾會有上體育課的學生結伴來搬器材。除此之外,這里基本上不會有人靠近,是怪物蟄伏最好不過的地方。
打下燈閘后,白熾燈閃爍了幾下,將漆黑的教室照亮。
廢教室內陳列著各種骨架標本,據說是附近一所生化研究所搬遷前捐贈的。從小巧玲瓏的試驗用小白鼠骨架,到醫科大學授課用的骷髏標本,再到人工制造的龐大恐龍骨架標本……如果不是門上標注有“標本室”三個字,估計會被人誤認為是戀骨癖的收藏室。
“誰?”
黑暗中響起一道略帶驚慌的聲音,角落里走出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伸手扶住逼真的恐龍骨架,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鏡。恐龍骨架在燈光下投射出猙獰的影子,如變異的節肢動物,微微蠕動著。
“這里是老師負責的嗎?”
鏡片在白熾燈下反射出陰冷的光,中年男子露出和藹的笑容:“是的,叫我聶老師就好。同學你有什么事情嗎?”
“生物老師讓我來借講解生物試卷要用到的骨架。話說回來,老師您難道不覺得,這里的血腥氣很重嗎?”
“怎么可能有血腥氣,是你的錯覺吧。”
眼底閃過一絲殺氣,聶老師剛抬起頭,少年已經揮動三叉戟猛地刺向他的胸口,雖然出于本能地后退,中年男子胸前還是被抓出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老師,隨便對不知底細的人露出殺氣,可是很不謹慎的行為。”
“隨便露出殺氣的人是你吧,少年。”意識到來者不善,中年男子揮手,“蒙德拉西斯,給我上!”
原本一動不動地呆在教室中央的恐龍骨架怒吼一聲,蜥蜴般堅硬的表皮迅速覆蓋全身,一排堅硬的骨板“刷”一下從背上突起,它遵從命令大跨步奔過來,甩動尾刺狠狠掃向少年,將受傷的主人護在身前。
“轟隆隆”的巨響過后,半面墻壁坍塌,教室內堆放的桌椅和骨架被劍龍的尾鞭打得粉碎一地,嗆鼻的灰塵撲面而來。
聶老師定睛一看,冷汗沿著額頭滑落,那少年竟然憑空消失了。
隱藏了氣息的南珀城從天而降,削鐵如泥的三叉戟橫削而過,將劍龍的頭砍了下來。
一縷縷厚重的白絲將劍龍的尸體覆蓋住,迅速包裹成一只巨大的繭,失去魂蛹的中年男子倒下。
南珀城轉身,他看向站在門口處的少女:“你都看到了?”
第三章 破繭 -Virtue Breaker-
鋒利的黃金三叉戟抵在少女身前,按照徒花別館的規定,執行任務途中如果暴露了身份,需要消除掉一切目擊者的記憶。
南雪繪并沒有絲毫驚恐,反而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嗎?哥哥。四年前他們告訴我你死了,可是我一直覺得,你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一直在等你回來。”
少女抓住圣遺物兵器鋒利的尖端,抵在自己的心口處。
“四年前你死去的那天,我也跟著一同死去。哥哥,你真的有勇氣再殺死我一次嗎?”
這幾天她一直在跟蹤南珀城,少年總是和各種怪物戰斗的事情,她已經有所了解。在他失蹤的這幾年究竟發生過什么,南雪繪不想了解,她只希望異卵同胞的哥哥能夠留在她身邊。
南珀城發現,他的手使不出任何力氣,早已和他身體動作同調的圣遺物兵器,竟然不聽使喚,強行終止了攻擊。他的內心在某處,因為少女的話而悸動著。
他丟下三叉戟:“你真的是我的妹妹?”
昏迷在地上的聶老師睜開眼睛,悄無聲息站起來。
毒蛇吐信般“嘶嘶”的聲響過后,屬于舊校舍的風景全部消失,他們置身在一片空白的巨繭中,白茫茫的世界一無所有,正是繭化者獨有的空間,繭界。
這繭界內部的壓力比外界要高,南珀城將少女拉到身后,沒想到這次的繭化者會是勁敵。
鏡片擋住了聶老師眼底的神色:“金戰馬再加黃金戟,和傳說中一樣,你就是徒花別館的繭之死神吧?這幾年來,我們一族有無數系譜者剛孵化,就被你所殺。這筆賬今天就好好算清楚吧!但在那之前請回答我:為什么身為繭化者,要幫人類裁決吾等一族?”
繭化者被認為是繼承了遠古神明血脈的系譜者,能夠孵化的繭化者少之又少,像南珀城這樣擁有壓倒性雙魂蛹的存在,更是極為罕見。然而,他卻選擇了站在無能的人類那一邊,反過來獵殺同伴。
站在南珀城身后的少女忍不住反駁道:“別把阿城和你們相提并論,他和我一樣是人類,為了守護弱者而戰是人類的天性,這有什么不對?阿城別傻站著,快反駁他啊!”
少年愣了愣,他不懂為什么少女會比他還生氣:“是是,你說得對。”
忘了自己置身險境中的南雪繪繼續教訓道:“不管是那天在天臺出事的張勝他們,還是其他被怪物襲擊過的人,都是因為阿城的出現才得救,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千萬別聽信這個大叔的話!”
這次少年沒有附和,南雪繪說得其實并不對,他并不是為了守護弱者而戰,只是在享受殺戮罷了——從殺戮怪物中得到快感,是他活著唯一的樂趣。如果不是聶老師提醒,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也是一樣的怪物。
少年重拾武器站起來,眼神堅定地回答道:“你問我為什么,答案很簡單——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想要成為能夠保護誰的存在。”
知道多說無益,聶老師打了個響指,復活的劍龍鋒利的尾刺撕裂空氣,凌厲地掃向南珀城。
畢竟身經百戰,置身繭界內的少年雖然動作變遲緩,還是敏捷地側身避開了劍龍的攻擊。
然而,聶老師卻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從劍龍背上卸下鋼化的鋒利骨板,南珀城意識到他真正的目標時,飛擲出去的劍龍骨板已經刺透了少女的身體。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南珀城擲出的黃金三叉戟穿透了聶老師的胸口,這場戰斗,最終以兩敗俱傷的局面收場。
南雪繪睜大眼睛,她按住骨板跪在地上:“我可沒聽說過,劍龍背上的劍其實可以卸下來當飛刀用……”
“雪繪!”
大攤鮮血從傷口處噴涌而出,趁南珀城分神,聶老師拼盡最后一口氣解除了繭界,在劍龍的掩護下逃走。
繭界消失,獨臂少年走過來,他搶在臉色慘白的南珀城之前扶起南雪繪。
“先交給我吧,剛才的繭化者有重傷在身應該逃不遠,你快去追他。”
南珀城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妥協:“森戒,這孩子就拜托你了,千萬不要讓她死去。”
飛身乘上威武的金戰馬,少年的身影如疾風般消失。
劍龍護送著聶老師大跨步穿過森林,來到那廢棄的古宅前,它小心地將主人放下,小聲低吼了幾句。
額頭上全是冷汗的中年男子喘息:“蒙德拉西斯,謝謝你的關心,我們最后的使命就要在這里舉行了。”
空氣中傳來一絲奇異的芬芳,金色長卷發的女郎逆光而立,她朝聶老師鞠了一躬。
“我一定會繼承你的遺志,完成四年前未能完成的召神儀式,請安息吧!”
在百里家古宅廢墟前,乘著金戰馬的少年追上了奄奄一息的聶老師,劍龍嘶吼著,豎起全身的骨板,像只龐大的刺猬般警惕著敵人。雖然大部分魂蛹孵化出的怪物都生性殘暴,但同時,也有著極強的護主之心。
“剛才那孩子也是繭化者吧,她好像稱呼你為‘哥哥’……如果她孵化后,你也可以殺了她嗎?”
從金戰馬上翻身下來,少年朝垂死的繭化者走去:“你的遺言就只有這些?”
見他心意已決,中年男子露出一絲陰森的笑容:“果然和‘他’說的一樣。很遺憾,你就此失去作為‘王’的資格了。”
說完,他歪頭狠狠地撞在一旁坍塌的石柱上,鮮血和腦漿飛濺。孵化者自盡后,那劍龍跪倒在地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少年解除了繭化狀態,和那些剛孵化的繭化者不同,聶老師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本想慢慢拷問,沒想到他如此剛烈,竟選擇自絕身亡。
聶老師的尸體上忽然蒸騰出大股熱氣,身上的血肉迅速開始溶解,不僅是他,就連那劍龍的身體,也如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最后化作一攤惡臭的膿液,鉆進廢墟縫隙里。
南珀城吃力地搬開碎石,雖然這里是四年前他孵化的地方,但他并沒有孵化前的記憶,或許可以在這里找到恢復記憶的方法。
當看到碎石底下的東西時,少年忍不住皺眉:“這是什么?”
夜色里凌空出現一團巨大的白蛹,不多時,“咔嚓嚓”的碎裂聲傳來,從白蛹內孵化出一條幽藍色大蛇,逶迤著游行到昏迷的少女身邊,口中還銜著一把金色的豎琴。
森戒的視線落在少女自動愈合的血洞上,難道剛才的繭化者知道這少女是繭化者,才會故意襲擊她,讓她在瀕死之際孵化?
蘸取少女的血液在地上劃出繁復的解析陣,看著解析出來的希臘文,他忽然掩住臉,失聲大笑了起來。
“我竟然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終于找到你了,唯一可以和‘孤王’對抗的‘女帝’,擁有吞噬一切時間的大蛇(Serpens)以及里拉琴(Lyre)雙重魂蛹的繭化者。這個學校果然不會讓人厭倦,充滿了驚喜和毀滅!”
同是極罕見的雙魂蛹繭化者,南珀城的金戰馬是海神波塞冬(Poseidon)的坐騎,而與他作為武器使用的圣遺物三叉戟(Trident),兩者讓他在與單魂蛹的繭化者戰斗中所向披靡,為徒花別館解決了不少麻煩。
而這少女的能力……如果好好利用的話,她將成為一枚威力強大的棋子。
睫毛顫動了幾下,南雪繪緩緩睜開眼睛,獨臂少年上揚的唇角映入視線里。
“恭喜,你現在已經是佇立于人類進化金字塔頂端,最接近神的存在。”
第四章 展翼 —Flesh Bonsai—
周一開始進入期末考試復習周,高一D班早上四節課都是模擬測試。
肖兵昨晚通宵打游戲,拿到試卷后頭腦一片空白,他裝出虛弱的樣子跟監考老師請假。溜出教室,正逢上課時間,靜謐的校園找不到什么人影,肖兵決定去找點樂子。
陶瓷盆碎裂的聲音悅耳,肖兵來到學校老園丁種花的地方,興奮地開始踢花盆游戲。
高中以前,肖兵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但是來到這所人才濟濟的重點高中,無法適應緊張學習氛圍的他成績一落千丈,再也得不到老師的重視,連父母看到他的成績單也搖頭。
于是,他開始沉迷游戲逃避現實,只可惜,在游戲里他也不是強者。
“一群白癡,讓你們瞧不起我,踢碎你的腦袋……”
踢得正起勁,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肖兵嚇了一跳,回頭看見一個駝背的干瘦老頭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認出這是種花的老園丁,他連忙老實地站好,踢花盆泄憤是好友劉宇告訴他的方法,這兩天劉宇都沒來學校,他便自己一個人偷偷來,沒想到會被抓包。
兇悍的老頭子忽然露出和藹笑容:“這位同學,你別緊張,你踢碎的這些不過是次品罷了。我想請你幫個忙,跟我來一下可以嗎?”
肖兵正怕他跟校長舉報,自然是有求必應,老老實實地跟老園丁往花肥房走去。
遠遠就聞到花肥房傳來的惡臭,估計是堆肥的味道,肖兵忍住干嘔,隨老園丁走進陰暗潮濕的花肥房。
“大爺,你要我幫什么忙?”
后背挨了一記悶棍,一股電流從體內流過,肖兵直挺挺地倒在腥味刺鼻的泥地上。
隨手拉開花肥房的燈,老園丁的金牙在燈光下分外刺眼:“同學,你知道嗎?盆栽這種藝術,需要扭曲植物原本的生長趨勢,將它們做成人類喜歡的觀賞物。像你們這些被學校扭曲了正常生長,卻還是成績吊車尾的孩子,本來應該像剛才那些次品一樣全部被踢碎……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會把你做成和他們一樣美的藝術品。”
被電擊過后的身體使不出一絲力氣,肖兵的視線落在角落那幾具被肢解的尸體上,腎上腺激素迅速分泌,他認出那些尸體中,有一顆頭是屬于劉宇的。
肌膚發青的尸塊被擺成了奇異的人體盆栽,仿佛后現代藝術家的雕塑作品,肖兵想大叫,舌頭卻因為電流而僵直,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咽聲。
“阿綠,輪到你大展身手的時刻了。”
一團白蛹出現在花肥房上空,孵化出一只壯碩的碧綠螳螂,它摩擦著刀狀前肢,歪著倒三角形的頭打量無法反抗的獵物,仿佛在確認從何下刀。
老園丁笑瞇瞇地拍打著螳螂,在遇見它之前,他一直試圖培育出最完美的盆栽,但是幾十年來,依舊一無所獲。
即便學生總喜歡踢碎他的盆栽來宣泄壓力,他也從不覺得惋惜,因為他明白,自己種出來的,不過是次品罷了。
童年時期,他曾被卷進一場變態殺人案里,被困在殺人狂別墅的地下室里長達兩個月,在那段時間里,他目睹了世界上最杰出的藝術——人體盆栽,顛覆人體原有構造,像扭曲花草生長形態般,將福爾馬林浸泡過的人體各部分器官重新陳列的藝術。
只可惜,從那里被救出來后,他再沒有機會欣賞這門藝術。他開始學習種植盆栽,可是原材料不同,無論怎么種,也無法重現童年時期那么令人驚艷的作品。
終于,前天從繭中孵化的阿綠出現在他面前,它的前肢遠比那殺人狂的全副刀具要鋒利,使用阿綠的刀具,他們一起開始創造人體盆栽的工程。這所校園里多得是肖兵這類無可救藥的差生,與其讓他們浪費人生,還不如經由他和阿綠的手,成為令人驚嘆的杰出藝術品。
肖兵已被嚇得昏死過去,就在碧綠螳螂揮起前肢準備下刀時,金色琴弦化作一道道光箭射向螳螂,將它有力的前肢緊緊纏住。
幽藍大蛇逶迤而來,南雪繪控制的大蛇,將老園丁緊緊纏住。
獨臂少年從她身后走出來:“惡趣味的殺人游戲到此為止。從前天開始陸續發生的幾樁學生失蹤案,犯人就是你吧?”
這螳螂是前天才剛孵化出的魂蛹,短短兩天,已經用無比殘忍的手段傷害了好幾條無辜的生命。享受殺戮的怪物,以及將它孵化出來的繭化者,這一組合還真令人毛骨悚然。
被擒住的老園丁發出詭異而刺耳的笑聲:“殺人游戲?別把我的藝術說得這么膚淺。”
撥動手中無弦的金色豎琴,“錚”的一聲,讓靈魂也為之戰栗的顫音過后,螳螂的身體被切割成了幾段,墨綠色汁液噴濺,少女撐開傘擋在身前。
眼底的金色光圈褪去,南雪繪收起傘。
自從那天瀕死之際孵化出魂蛹后,南雪繪也加入了徒花別館,幫助異卵同胞的哥哥狩獵繭化者。這所學院四處都是瘋狂和扭曲的氣息,總有預感,陰謀的爪牙正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如瘋狂的藤蔓般滋長。
而一直游走在黑暗中的少年,還沒有察覺到異常。
“辛苦你們了,今天的狩獵工作到此為止。”
隨后趕來的南珀城勒緊韁繩,金戰馬氣宇昂揚地對天嘶吼,他剛處理完另一名繭化者。
老園丁身上蒸騰出大量的熱氣,那螳螂的尸塊也開始融化,尸液像一團有生命的生物,鉆進了地底消失不見。
南珀城皺眉看著尸液消失的地面:“這已經是第八個人了。”
最近一段時間,所有繭化者在魂蛹被殺后,不再像以前那樣陷入植物人狀態。他們的身體,連同魂蛹的尸體一起,像剛才那樣融化后鉆進地底消失了。
往回走的路上,南珀城看著森戒飛揚的發帶:“森戒,徒花別館說這里是繭化者出現最頻繁的地區,你知道這個推斷的根據是什么嗎?”
獨臂少年綁住長發的藍色緞帶隨風飄揚,他神色凝重地問道:“你這么問,想必是看到‘那個’了吧。”
那天追蹤重傷南雪繪的繭化者時,南珀城從他融化的尸液所消失的碎石堆下面,發現了一個類似遠古圖騰的象形文字圖,和魂蛹里孵化出來的劍龍極為相似。
見森戒還在賣著關子,南雪繪上前一步:“森戒,我希望你可以回答哥哥的問題。四年前,在百里家古宅地宮前發現考察隊尸體的,是我和哥哥,那時他為了救我而孵化了魂蛹,是徒花別館將他隔離起來并封印了記憶的吧?”
“雪繪,你責備森戒也沒用,他也是四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
四年前,森戒曾被將考察隊變成石尸的怪物襲擊,因此失去了一條胳膊。和曾經以殺戮魂蛹為樂的南珀城不同,他是為了向繭化者復仇,才加入徒花別館的。
聽完南珀城的解釋,南雪繪攤手:“你們兩個問題兒童的組合竟然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令人吃驚。”
“我個人覺得,每天午休悄悄在天臺放DV機的偷拍女,沒有教訓別人的資格。”
兩人一如既往的拌嘴讓南珀城放松下來,雪繪在孵化出魂蛹后,反而抓住了生命中新的曙光,他相信,今后一定會出現和她一樣的繭化者。
只是,心中隱隱會有不安,為什么只有他和雪繪是雙魂蛹的繭化者呢?
一旁的森戒低頭,眼中是結冰般的冷光,在末日來臨之前,就讓他們慢慢享受這片刻的幸福吧。
——阿城,這是對奪走我至親的你的懲罰。
第五章 羽化 -Hunter Killers-
期末考試很快結束,因為成績不理想,南珀城被安排參加暑假補習。
在彌城高中,補習被認為是很丟臉的事情,因此,很多學生寧可在考試前通宵看書,也不愿意因為有一科考試成績不及格而被逼來參加補習。
拿下第一名卻興沖沖地申請來補課的,估計就只有南雪繪。
盛暑驕陽似火,南珀城安靜地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做著試卷,空調開得很大,送過來的冷風讓人背后陣陣發冷。
最近一段時間繭化者越來越少出現,和以前每天出生入死的生活不同,眼前的安逸生活,有點讓他無所適從。
翻出上周發的高考志愿表,筆尖停在那空白的一欄,現在的他還沒有完全恢復從前的記憶,所以并不清楚自己從前是否對未來有過規劃。如果不是來到這所學院,如果不是重新遇到雪繪,他或許不會像現在一樣,奢侈地為未來而感到憂愁。
正發著呆,脖子上忽然一陣冰冷,手中拿著兩罐冰凍Dr Pepper的少女笑嘻嘻地將飲料貼在他脖子上,她放下飲料罐,低頭拿起桌上攤開的A4紙。
“讓我看看你做什么這么認真……原來是高考志愿調查表,阿城決定了將來要干什么了嗎?”
“我……”
還沒決定要怎么回答,操場的方向忽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意識到很可能是繭化者引起的暴動,南珀城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緊隨在他身后的少女抓起飲料罐追上他的步伐。
然而,原本安靜地分散坐在教室內的學生們站起來,他們擋住了少女的去路,瞳孔外沿顯出金色的光圈。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金色長卷發的外教Becky走過來,碧藍色眼底浮出一層金色光圈。
“老師你也是繭化者?”
南雪繪手中的飲料罐落在地上,竟然存在這么多的繭化者,為什么哥哥完全沒有察覺?
快步趕到天臺的方向,從高空俯視,漫天黃土彌漫的操場地面上,紅綠相間的塑膠跑道被掀翻,原本鋪塑膠跑道的地方,露出一個羅列著各種象形文字的巨大陣法。
南珀城認出,這和那天在碎石堆下看到的局部遠古圖騰很相似。
一縷縷厚重的白色絲線從天空漫過,像是飛機飛過留下的飛機云,不多時,整個校園被巨大的繭界所封閉。以往繭化者所制造的繭界,有限范圍僅限于直徑二十米以內,像這么龐大的繭界,南珀城還是第一次遇見。
他決定乘金戰馬飛往操場探個究竟,可是魂蛹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出現,南珀城繼續嘗試,發現連和他身體同調的黃金三叉戟,也無法孵化出來。
“沒用的,阿城,你已經失去了‘王’的資格,不再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了。”
解開藍色發帶抓在手心,披肩長發被大風吹亂,獨臂少年緩緩地走來,他身后站著金發碧眼的英語外教Becky,她正扶著昏迷的南雪繪。
“森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是面帶笑容的英語外教:“森戒就是在暗中策劃著一切的人,也是召神儀式得以舉行的功臣,你至今所有的行動,都在他的監視下。”
森戒攥緊拳頭,得知真相的南珀城并沒有露出驚訝表情,仿佛在諷刺他的不自量力。
獨臂少年舉起抓著藍色發帶的手:“你還記得四年前你初次孵化時殺死的繭化者嗎?那就是我的妹妹,孵化出雙翼蛇發妖(Medusa)的森雅,她是‘召神’儀式的‘活祭品’。”
所謂召神儀式,就是通過向神明獻祭,以得到神明力量的儀式。為了得到創造出新世界的力量,實現繭化者成為新世界主宰者的夙愿,繭化者中的一些干部,一直在尋找著合適的“活祭品”,也就是能夠接受創世神力量的容器。
森雅就是四年前被選中的“神明”。只可惜,召神儀式在中途被考察小隊打斷,森雅因為反噬的力量而暴走。
繼承了繭化者血脈的南氏兄妹正好從那里經過,森雅召喚出來的創世神力量,流入了他們體內。他們的雙魂蛹,是直接得到了神明眷顧的象征。
但那時立刻覺醒為雙魂蛹繭化者的,只有南珀城,考慮到一旦他落入繭化者手中,將毀滅這個世界,徒花別館搶先一步將他帶走。
“你妹妹遲遲沒有孵化,所以大家都忽略了她。可是,真正有資格成為新世界創世神的,是她,不是你。很快,新的召神儀式將再次舉行,這個被繭界所覆蓋的學校,將成為新世界的發源地!”
聽完森戒復雜的一番話,南珀城心底長久以來的謎團總算被解開了。
操場上的巨大陣法里的象形文字,象征的是孵化出不同怪物的魂蛹,類似于古代利用牲口獻祭的儀式,以此來召喚“神明”的力量。也就是說,只要破壞掉陣法,神明就不會回應“召喚”。
但是,失去魂蛹力量的他,要怎么阻止儀式的進行呢?
南珀城瞇眼,他往前一步:“這個世界如果消失的話,你也是同樣下場。說到底,你不過是在逃避森雅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罷了。”
“逃避事實?逃避從來都是被選上的人才有資格做的事情,小雅就沒有被創世神的力量選中。既然無法被選上,那成為做出選擇的一方就好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才一直在暗中引導繭化者的孵化,讓南珀城與他們的矛盾加劇。
“你的右臂是被她廢掉的吧?她已經是怪物,不再是你妹妹了。”
眼底瘋狂的神色褪去,少年的這番話,反而讓獨臂少年冷靜下來。
“如果因為變成怪物就要被殺死,那就太奇怪了,明明同是怪物,為什么強大的怪物殺死低等怪物是正義呢?”
示意Becky動手解決掉南珀城,森戒將藍色發帶綁在手腕上,他扶住昏迷的南雪繪,退后幾步。
Becky遺憾地看著南珀城:“我原本以為你可以成為令我驕傲的學生,永別了。”
預料中的魂蛹并沒有孵化,等Becky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時,她已經被金色琴弦貫穿了心臟。
南雪繪懷抱著一把金色豎琴,她唇角上揚:“我其實挺喜歡老師的,如果你不是繭化者的干部的話,或許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森戒真正要復仇的對象,既不是南珀城,也不是徒花別館,而是將他的妹妹當成活祭品的繭化者干部。為了將他們斬草除根,他步步為營,漸漸取得他們的信任。
但是,如果把這計劃事先告訴南珀城,不擅長撒謊的他肯定會露餡。于是,他和南雪繪聯合起來,共同演了一出戲。趁繭化者中隱藏最深的Becky因為南珀城無法孵化出魂蛹而沾沾自喜時,再將她除去,事實證明,他的計劃很成功。
“你竟然敢騙我,區區人類竟敢……”
少女沒有給她茍延殘喘的機會,她繃緊琴弦,直接終結了金發女郎的生命。
世界被虛無的蒼白所籠罩,盤踞在操場上的巨型法陣被紅光點亮,裂開無數道深不見底的溝壑,緊接著,一座座由象形文字構筑成的祭臺被分離出來。雖然森戒反目成仇是假,但召神儀式已經籌備完成卻是真的,必須想辦法阻止儀式。
可是,他已經沒有了作為王者的力量了。
見他愁眉緊鎖,獨臂少年苦笑:“阿城,難道你還沒有察覺到嗎?你才是被創世神力量選中的人,你的魂蛹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進化成了更高級的存在。”
這世界上,有的人一直被幸運所眷顧,而他們所要背負的,也遠比沒被選中的人要多。
南珀城閉上眼,努力回憶起最初孵化出魂蛹時的感覺,被緊閉的記憶門扉終于被打開。
他想起來了,那時候,在面對可怕的魂蛹時,他在心中不斷吶喊著,希望得到保護親人的力量。哪怕失去記憶后,他也的確一直和這些怪物戰斗著,即使曾經迷茫,但是不斷前進,還是會遇見光明的出路。
他睜開眼睛,回過頭朝南雪繪說道:“雪繪,等我回來后,再告訴你將來決定干什么吧。”
從天而降的金色戰馬背后長出一雙燃燒著金焰的羽翼,少年接過黃金的三叉戟,乘著飛翔的戰馬奔向操場的方向,耀眼的白光從參差的祭臺擴散出來,逐漸覆蓋整個繭界。
浴光前進的少年唇角上揚成微笑的弧度,這個世界像一只巨繭,或許充滿扭曲與矛盾,但絕不是沒有希望存在的。
——趁希望的光芒還未熄滅之際,一起沖破束縛你的繭,向著未來前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