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契約

一

期終測試成績卡發下來的時候，班長臉上的譏笑已經暗示了什么。

許杰用一個本子遮住成績卡，像開牌的賭棍一樣慢慢移開邊緣，嘴里念念有辭：“拜托！一定要及格，一定要及格！至少也要及格一門……”

一個鮮紅的“9”從本子邊緣露出，對于接連承受“語文52”、“數學21”這種沉重打擊的小心臟來說總算獲得幾絲安慰。他自欺欺人地想，英語這種全是選擇題的考試一定沒問題的，一向賊運亨通的自己一定能拿到一個漂亮的高分，讓從國外歸來的老爸無話可說。他鼓足勇氣，深呼吸，作好決戰的準備——

然而，繼“9”之后開出的是一個瘦長的“1”！

“哇，不要啊！”

許杰雙手握拳捶打桌面，想到自己黯淡的暑期生活頓時淚眼汪汪，周圍同學們揭曉他們成績時發出的驚呼聲仿佛遠在天邊。

“為什么要如此對我，老天啊！”

“少年！”

私語般的聲音飄進耳朵，許杰懷疑自己幻聽，茫然四顧之際那聲音再次傳來。

“少年，我可以給你一個愿望哦。”

“你是誰？”

周遭一切瞬間定格，真實的色彩褪變成灰白，回過神來，許杰被面前出現的人嚇了一大跳。那是一個頭戴白色骷髏面具，懷抱古樸長劍的女人，一頭烏亮長發左右分出兩綹扎成細細的辮子垂在耳畔。她蹺著腿坐在前排桌子上，覆蓋上身的黑色袍服下面，曲線優雅的雙腿一覽無余，小巧的黑色皮靴尖端裝飾著銀質骷髏貼片，和臉上的面具倒是首尾呼應。來者輕啟朱唇，嗓音如同泉水般清澈。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夢想之境的使者艾麗卡。”

許杰才發現自己的嘴張得老大，他使勁捏了下自己的臉頰，確認是否在做夢，對方掏出一個羊皮小本，用墜著骷髏掛飾的鋼筆記錄著什么。

“咦，姐姐你在寫什么？”

“只是在統計罷了，我服務于人類的兩百年里，做過這個動作的共有3847人。”

指甲被蔻丹染得鮮紅的纖纖素手輕巧合上小本，她從骷髏面具的眼窩中盯著許杰，目光真摯。

“我感受到了你內心的蠢動，所以降臨在你面前，許個愿望吧，少年！”

換作成年人也許會反復質疑其真實性，但作為小學五年級學生，許杰很輕易地接受了她的說辭。況且讓周圍時間靜止，這種大手筆的事情也不是搞惡作劇的人能辦到的。

“只有一個愿望嗎？童話里不都是三個嗎？”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這樣啊——”許杰掃過自己全軍覆滅的成績卡，“那就幫我把這次期終考試的成績……慢著！”他大叫，“什么愿望都OK嗎？那我要作超人！”

“辦不到的，只能是合理范圍內的愿望。”

“果然免費的東西都不好用！請問這個是免費的嗎？有沒有什么代價之類的，比如付出多少年的壽命之類的。”

“那種代價，當然沒有啦！”艾麗卡開朗地大笑，用充滿誘導性的聲音說。

“好吧，請讓我的三科成績都變成理想的分數。”

艾麗卡打了一個響指，“你的愿望我們已經收到，請在這張契約上簽下你的名字吧，少年！”說罷她推來一張寫在羊皮紙上的契約，內容好像不是人類的文字，右下角惡趣味地畫著骷髏頭，簽名的地方恰好是骷髏張開嘴的地方。

她到底有多喜歡骷髏啊！

他用鉛筆寫下大名，紙上的骷髏動了起來，它合攏下顎，仿佛將他的名字一口吞了下去。一陣恍惚，周圍的喧鬧再次響起，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說話，凝滯的灰白色調也被日常的顏色所替代，好像剛剛的一切根本沒發生過。

他向成績卡上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數字依舊，果然是夢啊，這種事情現實里怎么可能發生！

“許杰，班主任找你。”

班長鄧小蕊站在面前說。

“找我有什么事？”

“誰知道，你快去吧。”

她不耐煩地轉身離開，甩起兩根麻花辮，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許杰“嘁”了一聲，不屑地低語：“成績好有什么了不起！”

他惴惴不安地去了辦公室，出來時卻滿面春色，班主任剛剛告訴他說電腦出了故障，他的真實成績應該是89、90和95。

趾高氣揚捧著有生以來最耀眼成績單的許杰，完全沒料到自己已經中了惡魔的詭計。

二

暑假如期而至，自從那個神秘女人現身之后，許杰的生活并未發生什么改變。出差回來的爸爸依然整天把自己鎖在屋里工作，媽媽依然每天嘮叨鞋子不要亂放，夏蟬依然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嘶鳴。

三天后的傍晚，許杰在朋友家玩了一下午游戲回來，從冰箱里取出冰棒，打開電視機準備看六點檔的動畫。

怪事毫無征兆地發生了，像上次一樣周圍的一切褪去顏色，墻上的鐘和電視里的畫面靜止不動。

“喂，你又來做什么？這次我可沒——”

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這次出現的并不是艾麗卡，而是三只西裝革履的黑兔子。

它們比尋常兔子要強壯，正中一只右眼有一大片白毛，環抱雙臂，下巴微揚，烏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許杰，翹起的三瓣嘴透出不耐煩。旁邊兩只點頭哈腰的，像是這只大佬兔的隨從。盡管架勢像黑社會一樣囂張，但是筆挺的西裝套在兔子身上，讓人實在聯想不到“正經”這個詞。

“哈哈，這是什么啊！笑死我了——”

“混蛋，你的債務想拖欠到什么時候啊！”

大佬兔猝不及防地跳過來，猛撞在許杰的胸口，他從沙發上摔倒在地，那只兔子踩在他身上，不停地點腳。

“我什么時候欠債了！”

大佬兔踩著他的胸口向前走，一把揪住他的頭發猛力拉扯，“疼疼疼！”許杰的腦袋被強行拽到距離大佬兔的臉很近的距離，被迫瞪視著那對烏漆的眼珠。

“想裝糊涂嗎小子？你欠我們的一萬怨念，按照二成的復利計算，今天已經是一萬七千了！你以為惡魔是好欺騙的嗎？”

每說一句它都使勁晃一下許杰的腦袋，他聽得一頭霧水。

“我沒欠過債啊。”

“混蛋，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大佬兔面目猙獰地說，它松開許杰的頭發，抱起雙臂，沖小弟打個手勢。一個小弟小跑過來，畢恭畢敬地打開銀質雪茄盒遞上，但是里面裝的卻是胡蘿卜。

大佬兔揀出一根胡蘿卜，咬掉尖端吐在許杰臉上，面相兇惡地大嚼起來。

“請問，到底是什么債啊。”許杰低三下四地發問。

“啊？”對方揚起一只耳朵，好像沒聽懂似的，“你簽下的契約，自己忘了嗎？”

“契約？”

他能想到的，只有三天前那張畫著骷髏的契約書。

這時側面有一團黑霧漸漸凝聚，越來越濃，最后猛然散開，一個人形現身那里。終于看見一個認識的人，許杰大叫：“快救救我。”

對他的呼喊充耳不聞，艾麗卡把手中的劍交到左手，右手指指兔子：“契索，上層臨時決定由我負責這片區域的負債者。”

“什么？”大佬兔一臉錯愕，“這么重大的人事調動怎么不事先通知我，老子可是位列三席的契索啊！”

“也許是因為你工作太‘賣命’了吧，鑒于你把負債者的手指一根根剪斷的過激行為，組織決定給你放一段時間長假反省一下。”

“混蛋！”大佬兔把嚼了一半的胡蘿卜摜在地上，高舉兩只顫抖的小拳頭，“如果不給這些人類一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惡魔都是吃素的。”

“你本來就是吃素的吧！”

“我要向組織申訴！老子為組織工作了上千年，為什么要讓你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接替我，想當年——”

“喂，說話給我注意點！”

骷髏面具下，艾麗卡的雙眼透出一股銳利的殺意，陡然變得陰森的語氣釋放出強大的威壓。一眨眼工夫，三只兔子乖乖跪成一排，高舉雙手跪伏在地，齊聲高呼：“對不起！艾麗卡大人！”

“給我滾啦！”

一團黑霧出現在它們身后，像漩渦一樣快速打轉，兔子們的身體像掉進黑洞一樣被拉扯成細長條，漸漸被吸了進去，黑霧在高速旋轉的同時不斷縮小，直至縮成一個點。

艾麗卡大步流星走向許杰，嵌有金屬片的皮靴底部在地板上踩出悅耳的響動。她蹲下來，摘掉臉上的骷髏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張十幾歲少女的清麗面龐，她嘴角微揚。

“下面，由我來給你說明一下，夢想借貸的規則。”

三

艾麗卡在屋里走來走去，整個解說過程中，許杰一直維持著面肌失調的呆滯表情。

所謂夢想借貸，是地獄惡魔在被天界諸神打壓的新時代里想出的，維系地獄良性運轉的營銷手段。讓人類用靈魂交換愿望，這種事曾經經常發生在人間，但文明開化的現代，惡魔想從活人身上帶走靈魂已經沒那么容易了，于是想出了讓人類簽下契約并收集怨念來支付的高招。

每達成一個愿望就要支付一萬單位的怨念，怨念是人類靈魂的溢出物，也是惡魔的必需品，作為靈魂的代替品再合適不過。

惡魔畢竟是惡魔，他們深諳人類的懶惰狡猾，于是又在償還額度上增加類似高利貸的復利計算法，百分之二十的利息，每過一天進行一次復利計算。可怕的利滾利就像繩索一樣套在負債者的脖子上，逼迫他們不斷去收集怨念，直到全部還清為止。

明明是酷夏，聽罷解釋的許杰卻感覺陣陣陰冷，他冷汗直流地想，為什么要讓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學生背上這種沉重的枷索！

“以上就是夢想借貸的全部內容，有什么疑問嗎？”

問題太多了！短暫的沉默后，許杰一口氣爆發出來。

“你明明說自己是夢境之境的使者，騙人嘛！”

“營銷策略而已，我們也試過說實話，不過大部分人都被當場嚇壞了。”

“你明明說是免費的！”

“你仔細回憶下，我可沒說是免費的，我只說過不需要用壽命作代價。”

“你明明——”

所有的質疑都被艾麗卡見招拆招地化解，看來這幫惡魔早就學會熟練地欺騙人類，歸結成一個詞那就是——“無恥”！

他垂頭喪氣地提出最后一個問題：“如果還不清，你們會拿我怎么樣？”

“這可說不準，視每個區域負責人的習慣而定吧，我是和平主義者，頂多讓你用一輩子時間繼續償還啦！”

他的心一瞬間跌進谷底，這簡直是比死還要黯淡的前景啊。

艾麗卡用手撐著膝蓋俯下上身，露出游樂場員工般的善良微笑：“把你卷進這種事情真的很抱歉，但這是姐姐的工作，沒有辦法的事情。本來夢想借貸是不關未成年人的事情，但最近的成年人越來越難騙，地獄急需創收，都說女人和小孩的錢最好賺，這個標準果然在哪里都適用。”

艾麗卡將一個塑料水槍似的東西塞到他手里，并在手背上輕拍幾下。

“加油干吧！姐姐相信你三十歲之前一定能還清！”

這個放高利貸的惡魔作了一個鼓舞人心的動作，臉上綻露出可愛的笑容。

四

債務一口氣翻到兩萬的第四天，家里響起媽媽怨念的尖嗓門：“小杰，我說了多少次，鞋子不要亂放，為什么就是不聽。”

躲在臥室里的許杰用那個水槍一樣的裝置指向尖叫源，瞄準器自帶透視與靈視功能，只見媽媽的后背冒出一團團漆黑的東西，好像滴進清水的重油。許杰扣下扳機，那些蠕動的物質便穿越層層墻壁，被吸進喇叭型的槍口中。

電子顯示器上的數字小幅度跳動一下，但這個數目實在是杯水車薪。整個上午，許杰不關冰箱門，用臟手抓食物，攪混魚缸的水，使出渾身解數從媽媽身上榨取到兩百多怨念后，他的良心像被貓爪子玩弄的氣球一樣不安。

他移動手里的怨念采集槍，環視整個家里，最后停在爸爸的房間，他低低地驚呼一聲“哇”。爸爸就著一盞臺燈正在畫圖紙，他右手托著腦袋，左手夾著快燒到手指的煙蒂，愁眉不展，滿地都是被握成團的紙球。整個房間已經被漆黑的怨念淹到膝蓋的位置，仿佛波濤洶涌的微型海洋。

居然忽視了這種死角，扣下扳機后，大量怨念被吸進槍口，顯示器上的數字快速跳動，清理完畢后整整上漲了五百，許杰“耶”地低呼一聲。

一小時后，許杰再次清理一遍爸爸溢出的怨念，這次數目要小很多。之前給媽媽找麻煩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一個規律，一個人一天內不可能源源不斷地產生怨念，無論負面還是正面情緒都存在不斷遞減的邊際效應。

如果不去外面采集的話，恐怕連激增的利息都無力償還——

這天下午許杰幾乎把這輩子的壞事干盡了，扭壞鄰家哥哥的手辦，折斷門口大媽的盆栽，騎壞小孩的三輪車。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為繼那條深夜擾民的惡犬之后，小區的頭號公敵。

傍晚時分，許杰坐在家附近的長椅上，發出和年齡不相稱的長嘆。這一天他總共收集到四千怨念，當然了，晚上這些受害者打電話到家里告狀，應該還能從抱怨的媽媽身上采集到一部分。

他用電子表上的計算器算了下，今天要償還的額度是20736，到了明天就是24883，以這樣的采集速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還清債務。

“唉！”

他吐出比黃蓮還要苦的嘆息，突然察覺到附近有人，回過頭，一個板寸腦袋借著樹蔭的掩護，正鬼鬼祟祟地朝這邊看。

他起身去追，偷窺者拔腿就跑，許杰抽出采集槍，借助瞄準鏡的透視功能，看見一個正在逃竄的背影，居然是同班的侯希。此人一直以來是許杰的強力競爭對手，同他在倒數第一與倒數第二的名次上苦斗不休，不過他更多是憑借真實實力。

另外侯希手里握著的，是與他一模一樣的怨念采集槍。

“你給我站住！”

侯希停住腳，尷尬地搔頭，“我只是路過罷了。”

“說謊！你手里拿的什么東西！”

“沒有沒有。”侯希把手藏到背后。

“是它嗎？”許杰揚起自己的槍。

“咦，你怎么會有！”

“你剛才是在收集我的怨念吧，給我吐出來！”

“吐出來？哪有這項功能啊——”

許杰劈手奪過他的槍，將一個轉輪撥動，扣下扳機后果然從槍口噴出幾團怨念，他不客氣地收走了——他早就透徹地研究過這把槍的功能。

“哇，還有這種功能！”侯希說，“不過有個功能你一定沒發現。”

“什么？”

“偷看鄰居家姐姐洗澡。”侯希眉飛色舞道。

“江湖敗類！”許杰將槍扔還給他，“這么說，你也欠了惡魔的債。”

“Yes！”侯希響亮地回答，不知道這種事有什么可自豪的，“你不曉得高利貸這東西有多厲害，才十天我的債變成了五萬，好神奇呀！”

許杰眼角抽搐：“你是白癡嗎？”

“我長大，也要當放高利貸的人！”侯希雙手抱在一起，一臉憧憬地仰望左上方。

“喂，你向惡魔許下了什么愿望？”

“可厲害了！”

“什么？”

“足夠吃十年的牛肉干！”侯希認真地說。

如果這把槍能發射子彈，許杰真想把他當場打成馬蜂窩。

五

“小區門口的王大爺養了一條狗，你只要踢他的狗他就會抄起掃把攆你，可收集數目大約一百；藥店的阿姨，我聽傳聞說，只要沖她喊‘搞破鞋的’就會氣得不得了，可收集數目大約兩百——”

“什么叫‘搞破鞋的’？”

“我也不太懂，好了，我繼續說明——”

債務繼續打滾的第五天，許杰攤開一張自制地圖，威風凜凜地解說著。侯希是難友，也是對手，但他左思右想而是認為公布彼此的情報比較有利，因為多數采集源同一天內一個人是無法重復利用的，這種智慧是從游戲上學來的，兩人組隊獲得的經驗遠高過一人單挑。

解說完畢，口干舌燥的許杰擰開汽水瓶，“該你了，喂，你不會沒準備吧。”

“太小看我了！”

侯希“刷”地攤開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路線，蚯蚓打架一樣的字擠在一起，而且還弄得很臟。

“請聽我解說，這里，啊……我不認識！”

“你自己寫的字也不認識嗎？”許杰登時光火，拎著侯希的衣領咆哮起來，“你當這是做游戲嗎？還不清債務我們一輩子都要干這種苦力活！”

“別生氣，別生氣行不？”侯希愁眉苦臉地說，同時舉起采集槍，“啵啵”兩聲，許杰腦袋上冒出的怨念被吸了進去。

許杰像頭疼一樣敲打腦袋，隊友這么靠不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按照他的規劃，上午將已知采集對象搜刮一遍，下午去開辟“新地圖”，主要在侯希住家附近。下午三點，路面上暑氣蒸騰，兩人像熱壞的狗一樣吐著舌頭，頭上冒著熱氣，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路上。這半天斬獲甚少，侯希好像根本沒弄清自己的處境，遇見許杰之前整天像做游戲一樣到處亂轉，瞎碰運氣。

“其實有更好的辦法。”侯希說。

“啊？”

許杰對他的“好主意”完全不抱希望。

“像我爸爸一樣，一直拖債，拖不下去就躲，躲不下去就申請那個什么……啊對，叫破產，反正他們拿我們沒轍。”

“這算什么主意啊！”

許杰想了想，艾麗卡說過惡魔不敢把活人的靈魂取走，也就是說，就算像賴皮狗一樣地拖債，他們也拿你沒轍。

“嗯，或許可行哦！”他沉吟道。

“千萬不要打這種主意哦！”伴著銀鈴般清脆的聲音，一雙纖細的手分別搭在兩人肩膀。兩人同時抬頭看，一襲黑袍的艾麗卡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背后，清秀的臉龐上帶著與惡魔不相稱的笑容。

“艾麗卡大姐姐。”侯希大叫。

“咦？”許杰注意到周遭的行人還在動，“為什么時間沒有停止。”

“普通的領地巡視，不需要的。”艾麗卡板起臉，“小鬼，警告你們喲，無力償還和故意拖欠是兩碼事，不要以為帶不走你們的靈魂惡魔就拿你們沒轍，惡魔折磨人類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略施手段就能讓你們變成一天生產一萬怨念的活體機器！”

“一萬！”許杰被這個數字擊潰了。

“艾麗卡大姐姐一定不會把我們怎么樣吧，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最善良了。”侯希天真地說。

“別被我的外表欺騙，我也是惡魔的一員哦！”

說罷艾麗卡“睜開眼睛”——她的眼睛本來就是睜開的，可是在眼睛之上，眉毛之下有兩道不易察覺的彎痕，那是她的第二雙眼睛！

當四只眼睛出現在這張俊麗的臉上，以詭異的同頻率眨動時，兩人嚇得連退幾步，許杰捂著嘴壓抑住喉嚨里的尖叫。

“嚇著了吧。”艾麗卡微笑著合攏那對眼睛，又恢復正常的模樣，“這片區域只有三個負債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這個新上任的負責人干脆來監督你們采集怨念吧。”

“三個負債者？第三個是誰——”

許杰的問題被侯希的大嗓門打斷。

“大姐姐，你穿成這樣不熱嗎？”

“比起熔漿遍地的地獄，這里的溫度小case啦！”她爽朗地說，“走啦，我們去四處轉轉，爭取早點還清債務。”

三人一行走在路上，像采擷野果一樣零星收集怨念，許杰仔細觀察艾麗卡扛在肩上的劍，劍柄末端有一個長角的骷髏裝飾，劍寬四指，劍鞘上鏤刻著古樸的花紋。稍顯奇特的一件事是，劍身被一道道封印條緊緊纏縛住，好像從來都不會拔出來似的。

路人不時投來訝異的視線，據艾麗卡的解釋，旁人看見的只有一個身著普通服飾的少女，即使如此，她的身姿還是足夠吸引眼球。

“這段路面特別堵，所以司機總是狂按喇叭，怨念特別重。”

到達一處十字路口，許杰說，路上充斥著煩燥的喇叭聲，交警吹著哨子，拼命指揮交通。

“你好像很懂嘛！”

艾麗卡摸摸他的腦袋，許杰的臉刷地紅了。侯希拔出采集槍，開始大量吸收怨念。

“嗷嗷，好多呀！”

“混蛋，說好一人一半的。”

許杰趕緊開始采集，為了多采集一點，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給我留一點啊！”

侯希也邁出一步，兩個小孩像較勁一樣不斷前進，完全沒有留意一輛重型卡車朝他們駛來，當意識到危險時兩人的臉色嚇得慘白，卻根本挪不動腳步。

“危險！”

艾麗卡的身影如同一道漆黑的旋風滑到兩人面前，像空中的燕子一樣輕盈回旋。背對卡車的她，僅憑劍柄的一觸之力，就令重逾千斤的卡車原地打轉，輪胎與地面間摩擦出刺耳的噪音與嗆人的氣味，接著整輛卡車居然后退半米，發動機騰起一股白煙。

這一幕讓兩人呆在原地，趁著周圍人沒有回過神，艾麗卡拽著他倆快步離開。

“快走，在人類面前暴露身份就不妙了。”

日暮降臨，兩人還在回味那驚艷的一幕，侯希像衛星一樣繞著艾麗卡，喋喋不休地稱贊：“姐姐你真是太帥氣了。”

“沒什么啦！”她羞赧地微笑，右手朝下一招。

“咦，聽見哭聲了嗎？”許杰說。

“哪有？”

他舉起采集槍，用瞄準鏡四處探查，公園的灌木叢后面有個女孩正坐在石凳上哭泣，巧的是那居然是他們一直討厭的班長鄧小蕊。

這個性格臭屁、個性傲慢，整日充當老師傳聲筒的班長居然也有煩惱的時候，著實令許杰吃驚不小，不過轉念一想，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猜我瞧見了誰？”

他扣下扳機，將鄧小蕊溢出的怨念一口氣吸收掉。

“正好，我負責的三人都到齊了。”

艾麗卡說著大步朝前走去，拋下呆呆的兩人。

“你說什么三人到齊了？”

追上她的時候，艾麗卡已經越過樹叢，鄧小蕊止住眼淚，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三人。艾麗卡指著她說：“她就是第三個負債者。”

六

“不是吧！居然是你？”

“搞什么啊，學習又好，家境又好，你居然也向惡魔許愿！”

知曉真相后，兩人顯露出既費解又無趣的態度，鄧小蕊舉起采集槍，像發泄怨恨一樣對準他們連扣扳機。

“誰要和你們一樣，垃圾學生！豬頭！白癡！”

“去死吧。”

“你們才去死呢！”

“打死你，打死你。”

兩人舉起槍，用嘴模擬開槍的音效，在幻想中把鄧小蕊打得體無完膚。

“你們是打算繼續鬧下去，還是趁天沒黑多收集點怨念？”艾麗卡掏出羊皮小本掃了一眼，轉向鄧小蕊，“小妹妹，你好像三天里連一百都沒收集滿吧，這樣可不行哦，組織會認為你在故意拖欠債務。”

鄧小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大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哈哈，真沒用，愛哭鬼。”

侯希刮著臉頰說，鄧小蕊狠狠瞪了他一眼。難得有機會捉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班長，許杰當然也不愿意放過，他掏出手機攝下她此刻的表情。

“來，拍一張。”

“哇，你居然有手機。”侯希的注意力被轉移了。

“是我媽媽的，她怕我跑丟。”許杰不無炫耀地說。

“有什么了不起，我家有五部！”鄧小蕊說。

“充話費送的吧。”許杰反唇相譏。

“才不是，是蘋果，你這種窮鬼根本買不起！”

“嘁，有什么了不起，我家連芒果都有。”

“沒文化，真可怕！”

被迫旁觀小學生斗嘴的艾麗卡用手掌輕拍額頭，苦笑道，“我有個提議，不如三人一起組隊，這樣一來我監督起來也比較方便。”

“組隊？”許杰和鄧小蕊驚訝地朝她望去。

“許杰，我們不要帶她玩。”侯希說。

“誰稀罕！”鄧小蕊不屑道。

“我倒不是因為討厭你才拒絕的，剛才艾麗卡說你三天內連一百都沒收集到，你這樣只會拖我們后腿。”

鄧小蕊露出嫌惡的表情，大概在想拖全班后腿的人也有資格說這種話，趁局面再次演變成爭吵前，許杰再次開口。

“我不想和你吵架，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們今天跑了整整一天只收集到五千怨念，你能辦到嗎？你跟著我們只會拖累大家。”

鄧小蕊低著頭緊咬嘴唇，羞紅的臉頰看起來就像熟透到快要爆裂的番茄一樣。

本以為她會惡語相向，結果只是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我曉得了，不跟著你們就是了”。這個反應倒讓許杰有些不知所措。

“明白就好，我們走了。”

兩人調頭離開時，他朝鄧小蕊瞥了一眼，緋紅暮色中她小小的身影顯得形單影只，他突然停住腳步。

“我如果想幫她，是不是有點傻？”他問艾麗卡。

“干嘛幫她啊，我們和她又不是朋友，全班沒有人喜歡她。”侯希說。

“以惡魔的角度看，助人為樂這種事從來不屬于我們的哲學，但是轉變往往意味著新的契機，對于陷入僵局的你們來說，也許不是壞事。”

“哈哈，陷入僵局？我們很快就能還清的。”侯希傻呵呵地說。

“不，你沒弄明白，我們根本還不清的！”許杰用電子表計算起來，疊加運算進行到三十次后，那是一個他們無法企及的天文數字，侯希看呆了。

“你已經懂了吧，其實這個真相她第一天就明白了，而且沒有使用任何計算裝置。”艾麗卡輕嘆一聲，“高利貸真是害死人呀！”

“說這種話真不害臊……總之，目前我們的伙伴越多越好！”

許杰轉過身朝鄧小蕊走去的時候，她抬起低垂的腦袋，露出一絲混合感激與不安的神情。

“喂，要不要和我們組隊啊？如果你拖后腿，我馬上把你踢出隊伍。”

“別小瞧我，我肯定能比你收集到更多！”

像是掩飾自己的情緒波動，鄧小蕊挺起胸膛大聲回答，她那張透出堅決的臉，頭一次讓許杰覺得不那么討厭。

七

“惠，我向你發誓，我一定盡快踹掉那個黃臉婆，娶你為妻。”

湖濱公園一角，一個中年男子握著一個女人的手，滿懷誠意地說。這時一個滿臉呆相拖著鼻涕的男孩冒了出來，響亮地叫道：“爸爸！”

兩人好像被雷擊中，來路不明的熊孩子又拋出更重磅的話。

“媽媽在四處找你呢。咦，你怎么又和這個三八在一起。”

女人的臉一瞬間變了顏色，抽出被男人握住的手：“你背地里都說我什么？”

“沒有沒有，這是誤會……不對，我完全不認識這孩子，聽我解釋啊！”

躲在草叢里的許杰和鄧小蕊早就笑岔了氣，他打手勢示意侯希快撤，當然沒忘記收集女人身上涌出的大量怨念。

“怎么樣？”侯希眉飛色舞地說。

“太棒了，未來的影帝。”

“你們簡直太壞了。”

“不好，那個男人追來了，跑！”

三人迅速逃離作案現場，拋下一路歡聲笑語，開啟斗篷隱身特效的艾麗卡在樹梢間不斷跳躍，緊隨其后。他們跑進一家肯德基，在一張圓桌旁落座后艾麗卡隨后出現了。

“看起來很順利啊。”

此時是許杰欠債的第十一天，三人小隊的成果比預想中要好，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

“還完全不夠呢。”鄧小蕊打開一個小本本，直接跳過運算過程在表格里填上數字，“如果我們今天每人不收集夠八千，是不可能在計劃時間內還清的。”

“你的心算好強！”許杰由衷稱贊。

“那當然，從小媽媽就給我報了珠心算、鋼琴和書法班。”

“哼，接著臭美吧。”侯希不屑道，他的視線落在鄧小蕊的臉上，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呼小叫，“哇，我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她不是鄧小蕊！”

被他的一驚一乍嚇倒，許杰連忙問：“怎么了？”

“鄧小蕊沒有兩顆門牙，所以，你是假的。”

“是惡魔幫我補上的嘛，對吧，艾麗卡姐姐。”

“沒錯。”艾麗卡微笑作答。

“早知道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干嘛不許一點有用的愿望，我自己也是，真悔恨啊。”許杰說。

“我覺得我一直找不到朋友，就是因為我的門牙缺了一顆，所以大家才不喜歡我。”鄧小蕊認真地說。

艾麗卡忍不住笑出聲：“抱歉，我覺得你大方向就弄錯了。”

“只有成績好又肯幫同學作弊才會有很多朋友，不，更多朋友。”

“胡說，吃不完的零食才能交到朋友。”

“當代小學生的交友觀真扭曲！”艾麗卡苦笑道。

“已經三點了。”許杰看了看表，“我們先吃點冰淋淇補充下熱量，然后繼續采集，掏錢掏錢，AA制。”

許杰走后，侯希呆呆地問：“冰淇淋不是冷的嗎，怎么會有熱量。”

“沒常識！”鄧小蕊煞有介事地解釋，“白色的食物就有蛋白質，蛋白質就是熱量。”

因為是四個人，許杰理所當然地買了四個甜筒，艾麗卡那份是他請的。當他把巧克力甜筒推到艾麗卡面前時，她愣怔一下，連忙擺手，“我不可以吃的！”

“為什么？”

“組織有規定，不允許和人類發生任何交互。”

“什么是交互？”

“就是不能愛上人類，不能吃人類的東西，當然也包括不能吃人。”

“沒關系的啦，反正又沒人看見。”

“我——”

“嘗一嘗吧，超甜超好吃！”

“是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呀。”

鄧小蕊和侯希也慫恿道。

“好吧，我試試。”

艾麗卡道了聲謝接過冰淇淋，只舔了一下，表情突然變得很震驚，震驚到四只眼睛全部睜開了。

“哇！”

頭一次目睹這個溫柔姐姐真面目的鄧小蕊嚇得躲到了許杰背后，揪著他的衣服不放。他問艾麗卡：“怎么了？”

“我從來沒吃過這么甜的東西，而且明明冒熱氣，嘗起來卻是冷的，太奇妙了！抱歉，嚇到你了。”

“姐姐是蜘蛛精嗎？”鄧小蕊膽怯地問。

“蜘蛛可是八只眼睛啊。”

四人一桌洋溢歡聲笑語，周圍的顧客投來訝異的視線。艾麗卡很陶醉地小口舔舐冰淇淋，每舔一下四只眼睛都會驚艷地睜開一次，可能在地獄根本吃不到像樣的食物。或許正是自知食物的惡劣，組織才嚴禁惡魔在人間吃東西，以防發生暴動和罷工。

許杰覺得她的模樣太搞笑了，偷偷用手機拍了下來。

八

下午五點，三人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在路上，即使路邊有爭吵的人溢出少量的怨念，也懶得去采集了。

今天一天實在太累，他們每人大概收到六千怨念，體力快到極限了。

“回去泡個澡，看會兒電視，然后睡一覺，明天繼續工作吧。”

艾麗卡說，她似乎完全不存在體能消耗，始終精神飽滿，而且那白皙的肌膚對烈日的暴曬完全免疫。

“不要啊，起來之后明天還要干這種苦差事。”侯希沮喪道，“我好想打游戲機，看動畫片，吹著空調吃火鍋啊。”

“怎么不吃你吃不完的牛肉干。”鄧小蕊居然還有力氣挖苦他。

“吃膩了。”

“喂，你們瞧那是什么！”

許杰用瞄準器對準一個方向，兩人也拔出采集槍，借助瞄準鏡，他們看見一個極其駭人的存在。遠處有一棟建筑被形同巨型軟體生物的黑色物質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他們從未見過數量如此龐大的怨念。

“我來看看。”

艾麗卡用斗篷裹住身體，輕巧地躍上高樓，落回地面后說：“上面掛著一個牌子，寫著什么證券交易所。”

“啊！”侯希說，“我知道那個地方，我爸爸就買股票，我今天中午還聽他說什么跌破、什么崩盤來著。”

“這個數量，至少有三萬吧！如果能拿下就太棒了。”

“是啊，簡直太美好了。”

鄧小蕊滿臉憧憬地附和道，如果被今天的熊市套牢的人們聽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還等什么！”

許杰奔跑起來，并招呼兩人，三人一掃疲憊，朝那里跑去。

“慢著，那個東西不是你們能對付的級別！它已經有獨立意識了。”艾麗卡連忙追上去說。

“先看看再說嘛！”

“聽我說，這根本不是能采集的級別，去了也是白搭。”

“你好煩，出租車！”

許杰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三個小孩依次跳上去，眼睜睜看著汽車揚長而去，艾麗卡氣得直跺腳，卻只能跟隨其后。

他的打算是，即使采集不了那么大的東西，挖挖墻角總可以吧，對準目標扣下扳機就能源源不斷地吸收怨念，這種誘惑實在太大了。

然而三人抵達現場才知道，那東西實際看起來有多巨大，整棟建筑好像自頂部源源不斷地噴出石油一樣，濃稠黏膩。他們大張著嘴仰望，以致于出租車司機叫喊了半天才想起車費這回事。

“瞧見了嗎？乖乖回家去吧。”

落在附近電線桿上的艾麗卡說，她蹲伏的姿勢像一只貓。

“不試試怎么知道！”

許杰舉起采集槍，狠狠扣下扳機，一條細絲被牽引出怨念富集體，可是吸到半空中時那道細絲停頓住了，包裹整棟建筑的東西劇烈蠕動起來。

“不好，它覺醒了！”艾麗卡大喊。

“什么？覺醒？”

“你曉得怨念是靈魂的溢出物，太過強大的怨恨就會擁有靈魂的屬性……喂，閃開啊！”

艾麗卡的解說被呼喊聲中斷，一道鞭狀物橫掃過來，兩個男生趕緊跳開，動作稍慢半拍的鄧小蕊被那東西打中，整個人僵直在那里。許杰立即用瞄準鏡查看，疾速離開他們的鞭狀物末梢有一個半透明的發光物體，從體型看好像被稀釋的鄧小蕊。

“快走！”

他拽著鄧小蕊快速跑開，侯希朝后瞄了一下，尖叫起來，“好可怕！它變成怪物了。”

“怪物？”

許杰趕緊回頭查看，只見那個富集體正在剝離建筑表面，它像一大坨融化的巧克力一般落在路上，最上方可以稱之為“頭”的部位咧開犬牙交錯的大嘴，它的下方有許多鞭狀物像章魚的觸手一樣在路面上快速攪動，那是它的“手”。

怪物接觸地面的一面像魔鬼魚一樣作波狀運動，雖然感覺上它的速度很慢，實際上比疾馳的汽車還要快。它的身體能從周遭的物體中穿過，路上行人也完全不受影響，三個驚慌逃竄的小孩引來不少人訝異的視線。

“為什么只針對我們？”

“因為你們能干涉到它，所以它把你們視作同類。”在電線桿上飛馳的艾麗卡說，“我早說過不要招惹它的！”

“小蕊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侯希提醒道。

許杰回頭一看，被他拽著奔跑的鄧小蕊面色發白，嘴唇發紫，并且不停地冒虛汗。

“你怎么樣了？”

“頭暈，想吐。”

“怨念富集體的攻擊對象是靈魂，只挨了一下頂多大病一場，但是再挨兩三下，你們肯定小命玩完。”艾麗卡說。

“別只顧著數落我們，你能出手幫忙嗎？”

“我幫你們？”艾麗卡不敢相信似的瞪大眼睛，“喂喂，我可幫不了你們。”

這時三人跑進一個轉角，怪物的智商好像很低，失去目標后就在街上四處亂晃，許杰說：“少騙人了，之前你沖那三只兔子發火的時候，它們嚇成那個樣子；而且你手上那把劍，只是用劍柄碰一下就能擋住一輛卡車，你肯定能幫助我們。”

“給你的觀察力加十分，不過一人作事一人當，自己闖下的禍就不要求助別人。”

許杰反而笑了起來。

“說漏嘴了吧，聽你的口氣，是有能力卻不想幫忙嘍。”

“別胡亂揣測，我是想幫也幫不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忙掠過艾麗卡冷俊的面孔。

“前后矛盾！”許杰舉起手機，里面是艾麗卡舔舐冰淇淋的照片，“如果我把這東西給你的同類看到，你一定會受到嚴厲處罰吧。”

“哈，少自作聰明了，區區人類怎么能接觸到惡魔。”

“去其他區域許個愿望就行了，你自己也說過你是負責這片區域的，也就是說其它區域有別的惡魔。”

艾麗卡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緊咬嘴唇，好像審視事先低估的對手一樣打量許杰。

“好吧！”她突然用輕快的語氣說，“那我就小小幫你們一把吧，下不為例。”

“太好了。”

豈料艾麗卡一把奪過手機，像捏碎威化一樣輕易捏碎了。她一把揪住許杰的衣領，拖到面前，她睜開四只眼睛，面目猙獰。

“想威脅惡魔，你還太嫩了！小鬼！”

“我有備份的哦。”許杰平靜地說，“郵箱你懂不懂，發到郵箱里無論你毀掉多少手機我也能收到。對了，你好像也說過不能在人類面前暴露之類的話，就算找不到惡魔，我在網上公布這張照片，也會有不少人感興趣吧！”

“你——”艾麗卡把牙齒磨得咯咯作響，“無恥！”

“你們教會我的。”

“小心我撕碎你。”

“啦啦，你辦不到。”

許杰無所忌憚地扮鬼臉，他雖然是最渺小的老鼠，在相生相克的牽制中卻能擊敗連獅子都懼怕的大象。

艾麗卡松開骨節發白的手，推了一下許杰，像認輸一樣嘆息道：“你們退后，準備采集。”

“耶！”三個孩子爆發出一陣歡呼。

九

艾麗卡一邊踱到街道中央，一邊解開劍上的封印條，那把古劍像從沉睡中蘇醒一樣蠢動起來，在劍鞘里不停跳動。

她靜靜佇立在路中間，低垂眼瞼好像在感受現場的氣氛，數秒后她睜開眼睛，一團殺氣在眼瞳中熾烈燃燒。她極其鄭重地握住劍柄，用玉筍般的手指一根根包裹住，接著猛然拔劍出鞘。一道青白色的弧形劍氣在暮色染紅的街道上方飛馳，命中正在茫然四顧的怪物。

“看這里，丑八怪！”

兩手持劍的艾麗卡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青白色的火焰從劍身蔓延到手臂，再到全身，包裹在火焰當中的她像來自上古的女武神威嚴肅穆。

怪物注意到她的存在，發出一聲懾人心魄的咆哮，朝她快速移動過來。艾麗卡的身體前傾，像青白色的箭矢般離開原地，直貫怪物的身體。怪物像吞下硬幣的小白鼠似的噎了一下，身體中段開始出現大小不一的隆起，繼而柔軟的身體不斷收縮膨脹，膨脹的幅度明顯要大過收縮。它仰起脖子發出陣陣悲鳴，當膨脹達到臨界點時，怪物整個爆裂開來，街道上方如同降下一場墨色的豪雨。

手持長劍的艾麗卡靜止在那里，依然維持著斬殺的姿態，身上的火焰正在慢慢消褪。她一伸手，距離半條街掉在地上的劍鞘被吸進她掌中，她還劍入鞘，動作干凈利落。

“哇，好棒啊！”

三人從角落里跑出來，歡喜地大叫。艾麗卡開啟了斗篷的隱身特效，而怪物也是常人看不見的，如果以路人視角看，只會看見三個孩子先是腦袋排成一列躲在角落里偷窺，接著像過年一樣歡天喜地地跑出來大喊大叫，因此不少人用打量神經病的眼神注視著他們。

“我聲明，這種事情只許有一次。”艾麗卡說。

“明白。”許杰點頭答應，加入采集怨念的行列。

“大姐姐，你這么厲害為什么還不肯幫忙呢？”

“那是因為……每一次拔劍都會消耗十萬怨念，我正準備攢錢在魔域買一套單身公寓，你們這些臭小鬼！”

超強武器被封印的理由原來這么簡單，三人同時露出驚愕的表情。

大豐收之后，三人踏著暮色回家，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方，許杰說：“我們現在總共收集了多少怨念？”

“57430。”

鄧小蕊脫口而出，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但似乎并未影響到她的心算速度。

“六萬都不到啊——”許杰有些沮喪，這種好事不可能再發生第二次了，“小蕊，你今天應該要還五萬左右吧，到了明天就是六萬。”

“怎么？”

“你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沒法跟我們去采集了，如果你在家里躺幾天的話，落下的債務到死都還不清的。”

“沒關系，我明天一定——”逞強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我有個好主意，既然這些怨念只夠你一個人還債，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你先還清——”

“啊，全部給她？”侯希驚訝地說，“我們不就等于白干了嗎？”

“我才不接受你的施舍，我明天一定能爬起來！”鄧小蕊說。

“不是幫你，是幫我們自己，等你償清債務后，繼續幫我們采集怨念，每天所得全部交給我們……艾麗卡，債務清空的人也能收集怨念吧？”

“作為區域負責人，這點小權力我還是有的。”艾麗卡首肯。

“瞧，是個好辦法吧。”

“我才不要接受你的幫助，我們又不是朋友。”鄧小蕊背著手低頭用腳畫圈，低低地說。

“誰說要幫你了！你病好之后，整個暑假要全部給我們打工，你別想好好過！”許杰故意用兇巴巴的語氣說，“另外，作業也要給我們抄。”

“我同意！”侯希舉起雙手。

“真過分，小心我告訴老師——”鄧小蕊臉紅一下，“我照做還不行嘛！”

“好，我們現在把采集到的全部怨念都吐出來。”

“不用這么麻煩。”艾麗卡掏出一個海螺，“全部釋放到這里面就行了。”

清除鄧小蕊的債務后，許杰看了看采集槍里幾近于零的數字，他知道自己要背負一個龐大的數字，可是卻釋懷地松了口氣。

“我回家了。”

“多休息幾天，別死了！”

“早點回來還債。”

兩人在她身后叮囑。

“我曉得啦！真討厭。”說罷她轉身消失在小區大門內，揚起的小辮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哈哈，這下我欠的債比我爸爸還多了，回家吃飯了，今天真是累壞了。”侯希拍拍許杰的肩膀，傻笑著跑掉了。

最后一抹夕陽越過樓宇的縫隙，將周圍一切鍍染成緋紅的色調，這時只剩下許杰和艾麗卡，她說：“你知道惡魔最無法理解人類的是什么嗎？明明弱小又無力，卻經常傻乎乎地幫助別人，原來你也是這類傻瓜。”

許杰沉默苦笑。

“怎么說我也幫了你大忙了，晚上請我去吃那個什么冰淇淋吧。”

“嘁，你以為小學生有多少零花錢啊。”

“你最好對惡魔大人客氣一點，你現在的業績有嚴重拖欠債務的嫌疑，小心我用地獄的酷刑折磨你。”

“知道啦！”許杰不耐煩地說。

剛剛要走，艾麗卡的耳朵動了下，她回頭掃視身后，“咦，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哭，不趁機收集一點怨念嗎？”

許杰拔出采集槍，借助瞄準器，他看見鄧小蕊坐在小區的秋千上，正用雙手捂著臉，泣不成聲……

尾聲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每天拖著疲倦的腳步四處收集怨念，小小年紀就領會了“債多了不愁”這句話的真意。

鄧小蕊的身體一直沒康復，侯希每次懷疑她是不是準備拋下他們不管的時候，許杰都堅定地說“不會的！”

一天上午，許杰叫上侯希準備去干活，艾麗卡說：“今天不用去采集了，以后也不需要了，你倆都是。”

“為什么，地獄破產了？”

“怎么可能……我真是太低估你們這群熊孩子的想象力了，有人用許愿的方式清零了你倆的債務，當然，這純粹是鉆契約的漏洞，這么好的事情以后不會再有了。”她輕快地打了個響指，“但不得不說一句Good idea，是你想出的嗎？”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是誰對我們這么好？”

“還能有誰，出來吧，小妹妹。”

身著素凈青色碎花連衣裙的鄧小蕊從一片樹蔭下走出來，低垂腦袋，盡管大病初愈臉色依舊蒼白，此刻卻飛起一片紅霞。她用微若蚊吟的聲音說：“我只是不想欠你們的人情而已。”

“哇，你真是大好人，萬歲，我可以整天玩游戲機看電視了。”侯希歡呼。

“別高興太早，現在她欠下債務，今天是第一天，一萬怨念！”艾麗卡潑著冷水。

“區區一萬而已，憑三個人一天就能搞定，對吧？”許杰自信地說。

“沒錯！”侯希舉起采集槍，“都過來，讓我們像電影里的劍客一樣。”

兩人一起舉起采集槍，三把造型幼稚的小槍齊齊刺向蒼穹。

“給我們仨起個帥氣的名字吧。”

“負債三劍客！”

“難聽得要死！”

三個小孩的笑語伴隨掠過上方的鴿群，在湛藍的天空上飛揚，一旁撓弄頭發的艾麗卡搖頭微笑。

“這群熊孩子，真是低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