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以馬為牲口的村莊,馬很懶,不干活。村長聽說鄰村的斑馬很適合干活,想換品種,遭到村民反對。村長夜里在馬身上畫白道,天亮后受到村民質疑,他說“馬還是原來的馬,只是涂了顏色而已”,村民接受了。從此,村長每晚繼續做同樣的事,村民習慣了。直到有一天,村民發現,原來的馬換成了真的斑馬,但確實比以前的馬更好用,也就認可了。
這是經濟學家張維迎曾講過的一個寓言故事,用以說明“中國改革是從馬背上畫白道變成真斑馬的過程”。他認為,鄧小平對這條改革道路可能比所有其他人更胸中有數。
在陳潤新作《1984:中國現代商業元年》中,政策轉變在時代變遷中曾發出振聾發聵的響聲,但更多的是平民英雄在其“自留地”中悄悄“畫斑馬”的探索。這種探索曾飽受爭議,甚至難逃法律制裁,卻極快地促成了中國經濟格局的改變。
犯錯致懲治,最終得以平反。制度一次次完成糾錯,鄧小平最終一錘定音:“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這本書中第一個出場人物——“果汁大王”朱新禮,在創業初期就寫下在馬背上畫白道的故事。村子世代以玉米、地瓜、小麥為主要農作物,山前屋后道旁都是蘋果樹,沂源是中國蘋果主要產地之一。可他上任不久,就石破天驚地號召改種葡萄,他的算盤是:按時價算,一畝地種玉米收入只有一二百元,種葡萄能賺五千多元。
面對炸開鍋的鄉親們,朱新禮承諾:按人頭計算,改種葡萄每戶人家每人每年免費發放500斤面粉。他用面粉代替了畫“白道”,最終用收入讓村民認同了“斑馬”。
但正如書中每個“急先鋒”那樣,近乎每一匹“斑馬”都讓“村長”獲得一紙判詞,甚至判決書。朱新禮“民以食為天,農民不種地,叫做不務正業”的判詞,孫大午遭遇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步鑫生被免職,褚時健被判無期徒刑……這其中有個體的“出格”,但更多是時代的局限。
陳潤并不是第一個鉤沉改革開放三十年企業史的作者,但當“1984”與“現代商業”結合在一起,“1984”不再是一部政治寓言,“現代商業”被注入了盤根錯節的歷史縱深。啟示將大于批判,鼓舞將多于嘆息。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最大的進步就是企業家階層的崛起。正如陳潤在書中所寫,與1978年相比,1984年的改革開放局面和市場經濟形勢,無論從廣度、深度、力度還是活躍度來看,更顯得名副其實,是從無到有的“元年”。那個劇烈變動的年代,機遇和騙局同在,理想和金錢齊飛。
政治經濟學家熊彼特認為,利益的來源是承擔風險與創新。他指出,創新在商業上不是指發明,而是指用同樣的資源,你比別人創造出更高的價值,或者,你為了創造同樣的價值,可比別人花費更少的資源。他強調,保護勞動者最好的辦法是推動企業間的競爭,競爭越充分,勞動者就越能得到公平競爭。所謂競爭,并不是說一個行業有很多企業,而是政府允許自由進入。
1984年,政策給了企業家以創新的可能性,但保護勞動者、推動競爭的步履卻沒跟上節奏。健力寶創始人李經緯在改革開放的轉軌進程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展現商業才華的舞臺,卻又被體制弊病所束縛捆綁,因而鋌而走險,最終身陷囹圄。
時代曾給他們無上榮耀,也帶來巨大傷害。
指針回到1984年3月22日,福建省55名廠長、經理聚首福州,以“請給我們松綁”為題聯名給書記項南、省長胡平寫信:“現行體制的條條框框捆住了我們手腳,企業只有壓力,沒有動力,更談不上活力,”公開信中寫道,“我們認為放權不能只限于上層部門之間的權力轉移,更重要的是要把權力落實到基層企業。為此,我們懷揣冒昧,大膽地向你們伸手要權。我們知道目前體制要大改還不可能,但給我們松綁,給點必要的權力是可以做到的。”
30年后的今天,這封擲地有聲的公開信仍能讓人感受力量。企業家仍對體制抱有良性的質疑,馮侖曾言憂慮中國企業家的憂慮,與公開信有著某種相通之處。“中國社會再也不能這樣了,你必須讓一個認真做事的人,有長遠的預期,有制度的信賴感,有安全感,不要再有荒唐感,干爹的荒唐感一直延續至今。”
如今,又到了改革重啟之時,現實沿襲著歷史的軌跡,波瀾壯闊,爭論與博弈則永難平息。陳潤在書中說,歷史雖遠去,1984年依然鏡鑒當今,檢驗改革真偽的標準,在于市場是否起決定作用,是否解放人的思想。而1984年的英雄主義和理想情懷,對今天的改革者依然是巨大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