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琴的“紅飄帶盲人按摩會所”就坐落在靠甘河的清濱路上,香米大街筆直地伸向市中心的建設廣場,屬這座北方城市最安靜的街段。
會所的門廳是金屬框的,色澤跟黃金差不多,兩扇環型金屬框里面嵌著大塊半透明的落地玻璃,在陽光里往外面看,有些光芒四射的感覺。
房子是老舊的,二層,樓上樓下加在一塊也只有六十多平方米??勘眽μ幱幸唤啬举|的旋轉式樓梯,樓板一律粉了紅色的油漆,被小艷擦得油光锃亮。小艷是會所里雇的按摩師,不是盲人,卻有些近視,戴副銀絲邊眼鏡。會所里還另外雇了一個叫小紅的按摩員,是個視力正常的女孩,有一點跟小艷一樣,都是從附近的鄉下鎮子來城里的。
房子是小琴的一個姑媽借給她的,姑媽的兒子考上了研究生,去國外定居幾年后,掙到錢了,便把老兩口接了過去,房子便留給了小琴,替她們看著。
姑媽之所以把房子交給小琴看管和居住,用意極其明白,那就是相中了小琴是個盲人,直系親屬不說,為人還好,平日里不大走動。
姑媽把鑰匙交給小琴時說,家里的糧食你隨便吃,我們頂多也就在你表弟哪兒住上個一年半載的。
可姑媽打去了國外之后,就兩個年頭沒有回來。姑媽給小琴打來電話說,她和小琴的姑夫都得了氣管炎,不適合北方的氣候了。房子暫時還得由小琴來幫著照管,并說好在小琴也不急著成家。
小琴沒辦法,只好接著在姑媽家住下去。
兩年的時間里,她已經習慣了姑媽家的生活起居,每天她都能準確無誤地找到米面的位置,舀來淘米做飯;她也能夠做到在衛生間的浴缸里放水洗澡,摸著樓梯的扶手上樓睡覺。
可這樣沒有陽光的生活也是孤單的,也讓小琴感到膩歪了。她就利用上午的時間出去遛彎。憑借一根拐杖,沿清濱路朝建設廣場的方向走,走出去五十米或者四十米,往往是要摸到一棵齊腰粗的大槐樹才折過頭來往回走。她出去的絕大多數時間是沒什么事情做,她就在心里想當散步了,當去看遠處的建設廣場了。
沿途數著店鋪,猜那些商家的招牌,那些店鋪和招牌她是知道的,是她原來安埠小區的鄰居馬小梅帶她閑遛達時講給她聽的。
小琴的眼睛并不是先天性失明的,而是在她念完了小學之后,突然地害了一次眼疾,救治無效才成為盲人的。那時候她整夜的睡不著覺,以淚洗面,后來淚腺都干了,她也就認命了,棄了學呆在家里,摸著曾經讀過的書本回味她上學的時光。
在她散步的時候,小琴的手杖鐺鐺地敲擊人行道的水泥路面,像是跟熟人說話一樣,這幾乎成了她每天晚上閉了店之后的必修課。
其實,小琴用姑媽的房子開盲人按摩診所,也是出于偶然的一個機會,那就是她在替姑媽看房子時遇到了她的一個小學同學范克懷。當時,范克懷正從小琴的對面走過來,他左臂夾了一個小黑皮兜子,右手的兩根指頭間夾了半截煙頭。范克懷不知道小琴緣何變成了一個盲人。小琴得了病后,便半年多沒上學了,后來失明后跟著便綴學了。范克懷還以為小琴轉學了呢,十幾年之后竟在這條街上遇見了。
范克懷是先注意上了小琴手里那條拐杖,后來才盯著小琴那張好看的臉瞧的。這一瞧,就讓范克懷大吃了一驚。他便在心里想,這迎面走過來的漂亮的女盲人怎么像他的一個小學同學???待范克懷仔細看過了之后,他就在心里斷定這個女盲人就是他的小學同學小琴,兩個人曾經同桌過一個學期呢。
范克懷便甩掉了手里的煙頭,奔上前去緊緊地抓住了小琴的左手。
后來,兩個人都喜出望外地說學生時的事情,再后來,范克懷拽著小琴的手要找家小酒館,好好敘敘舊,結果是在小琴的堅持下去了她姑媽的房子,由小琴主灶做了兩盤菜,兩人吃了頓飯。
范克懷在吃飯的時候,打量著小琴的房子說,這房子既臨街又寬敞,干嗎不把它利用起來呢,閑著也是閑著啊。
小琴說能干啥呢?
范克懷吃完了一碗米飯后說,你可以開一家盲人按摩診所啊,能賺錢的。
范克懷還答應把小琴介紹給他熟識的一家按摩會所學手藝。
再后來,小琴就在姑媽來電話時跟姑媽說了她想利用一樓開家按摩診所的事,沒想到竟得到了姑媽的同意。
之后她便歡天喜地的去學手藝了。
二
黃先生總是在周末的黃昏光景來小琴的店里做按摩。
黃先生每次按完摩后都會給小琴扔下三十塊錢,是三張紙幣,然后從按摩床上坐起來喝杯涼茶。小琴一邊立在旁邊拿手撫平紙幣上卷曲了的角,一邊聽黃先生咕嘟嘟喝涼茶的聲音。小琴是聽黃先生在店里接手機時稱自己叫黃家輝的,好像是個生意人。后來她便管黃家輝稱黃先生了。黃先生也沒反對,就任憑她叫著。
因為是周末,小艷跟小紅便早點回她們的出租屋里睡了。黃先生來時店里就只剩了小琴一個人。黃先生的聲音沙啞,進了門只說一句話,走時再說一句,而兩句話都是三個字。按個摩。鎖好門。
小琴在心里想,這個已經在她店里光顧了三個多月的男人長得什么樣子呢?一定跟小艷她們說的那些男人一樣有氣質吧。這話肯定錯不了,黃先生是個有錢的人,有錢的人就會有很好的事業或者有一份好工作。而有錢的人還儒雅,有修養,從不刁難店里的服務人員。不像后街那個二強,來了就摟抱小紅,招惹得小紅咯咯直笑個不停。
小琴在心里對黃先生的沉默和寡言少語是害怕的。
她覺得這樣話語金貴的人心中多半是裝有事情的。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也說不準,她在給黃先生按摩時盡量做得細致些,注重手感的調理,生怕人家不滿意。她在給黃先生做按摩時是懷有敬畏心理的,她覺得這個話語少的男人讓她心生敬畏。
這只是她的一點小小的擔心,其實,更讓她擔心的卻是怕黃先生非禮她。
小琴在給黃先生按摩手指的時候感覺到男人的手很結實,還有些粗糙,她就想男人是有力氣的,男人要是想對她這個沒有視力的女人使蠻勁做點什么,那是想擋也擋不住的。
小琴的擔心,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她是一個盲人啊,人家真要是對你做點什么不規矩的事,你也是沒有辦法的。你看不到人家的面孔,又撕扯不過人家,就是人家跑你也追不上啊。
可是在黃先生來她的會所按摩的三個多月時間里,黃先生始終沒有對她動手動腳過。這讓小琴很是寬心的同時,還暗地里對黃先生有了一絲好感。她想這才是個好男人,才是君子呀。不像后街開摩托車修理鋪的那個二強,來了就對她們幾個女人動手動腳,不是在小琴的屁股上摸一把,就是把給他按摩的小紅弄得直叫喚。雖說那個叫二強的男人每次按完摩走后,會多給她們扔下一張錢,但小琴也打心里不喜歡他,人和人是有得比的,拿二強跟人家黃先生比起來,不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嗎。
她在給黃先生按摩的時候,總是想跟黃先生搭個話,可黃先生卻不跟她搭話,總是悶葫蘆似的。小琴便忍了不說,手指上卻使勻了勁,把自己學到的按摩手藝好好地用出來。
其實,黃先生也有跟她拉話的時候,那是一個下雨的黃昏天氣里,也是個周末,小紅跟小艷走了不到十分鐘,黃先生就來了。黃先生進屋就跟小琴說,按個摩吧,這鬼天氣,咋就下這么大的雨。小琴覺得黃先生今天光顧她的會所,心情是高興的,至少沒有受到壞天氣的影響。因為他話多了啊。小琴便把椅子拉開,用毛巾撣了撣上面的浮灰,請黃先生坐下來。她給黃先生按肩的時候,黃先生竟先跟她說話了。黃先生說,你的店里就你一個人住嗎?黃先生的話讓小琴嚇了一跳。小琴想了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有時候是一個人住,有時候是兩三個人住呢。黃先生再沒問什么,只是在臨走時說,可能過一陣子我就不會再來按摩了。小琴聽了黃先生的話后竟有些失落的問道,怎么就不來了呢?黃先生說,去很遠的地方做一筆生意。
那是黃先生跟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三
范克懷送小琴去他熟識的按摩會所學習那天,是開著輛車來的。
范克懷牽著小琴的手出了門,徑直走到車門旁,親自打開車門把她扶到車里面去。小琴感到范克懷的手有些發熱,小琴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牽著手的。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臉紅了一下。
那天初次跟她的這個小學同學范克懷相遇后,兩人在小琴姑媽的家里吃了飯,她才知道范克懷高中畢業后去一座偏遠城市當了兵,回來后被分到了一家車床廠工作,兩年前下了崗,現在是自己做服裝生意。范克懷跟她說,他經營的服裝品種相當齊全,有很多式樣的女款呢。小琴想你就是經營再多種女款的服裝,對我來說也是毫無用處的,你想想一個盲人,是穿什么樣衣服都看不到的。
那次范克懷還跟她說了他的婚事,老婆是一家醫院的護士,他下了崗后沒幾天就跟他離了,原因是她不能養活一個白吃飯的人。范克懷說其實主要原因并不是他下崗了,而是兩人感情基礎早就沒有了,三天兩頭地吵架,后來離了之后,范克懷才知道,那女人早就有心上人了,是同一個科室的醫生。
那天晚上,范克懷在臨走時又拉了一下小琴的手。范克懷說小琴我不是跟你說酒話,我真就不知道你變成了一個盲人,就沖咱倆同學的面上,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助的,我頭拱地也上。
范克懷后來又在幾天里來了兩次,來看小琴。范克懷一是跟她說替她找按摩會所學習的事情,二是給她帶來了兩件衣服。范克懷說是他經銷的品牌,是春花牌的女裝,很適合她穿的。小琴摸著面料有些光滑的衣服說一定很貴吧?范克懷說多少錢你就別管了,是我送你的,你只管穿就行。馬上你就要去學按摩了,沒幾件像樣的衣服哪成啊。范克懷告訴小琴兩件衣服有一件是淺綠色的,另一件是水粉色的,問她先穿哪一件。小琴則小聲地說,都是鮮艷的色澤啊,能穿得出嗎?范克懷說你穿衣服是讓別人看的,有什么穿不出的。范克懷的話讓小琴大為感動了許久。
兩個人本來是同學,又同桌過,就很有話說,一塊念書時那些陳年舊事就使兩人喋喋不休。范克懷跟小琴說,他們前桌那個叫高娜的女生成了小有名氣的歌星,最起碼,在他們所在的省城里是大紅大紫過,可前兩年卻跟一個販木材的小男人結婚了。小琴說就是那個很瘦的文娛委員嗎?她沒有結過婚嗎?范克懷說結了,男人是個軍官,沒幾年就離了。范克懷還跟小琴說,他曾經跟班里的趙永玫談過戀愛,兩人都親嘴了,可最終還是沒成,就是沒緣份呀。范克懷嘆息著說,那個趙永玫長得跟你一樣漂亮,嘴唇豐潤很性感,可偏偏她就有一個很封建迷信的母親,說我們倆的屬相不般配,說我屬虎她女兒屬牛。小琴說只不過是兩個屬相嗎,又有什么相干?范克懷說,虎吃牛啊,就為這么一句話,就生生地把我們倆給掰開了。范克懷說我跟趙永玫都親嘴了,就差睡她身子了,真是來氣呀。
小琴說人家趙永玫比我長得可好看多了,你凈瞎扯。
范克懷說你長得也不錯,就是現在眼睛看不見了,也好看。
小琴說你瞎說得越來越厲害了,你這么說,是在欺負一個盲人呢。
范克懷便不再說了。
范克懷開著借來的一輛桑塔納轎車把小琴送到了他熟識的那家按摩會所,掏一包好煙散給店老板吸,再說些好話,便把小琴留下了。
讓小琴感動的是,在她學習按摩的一個多月里,她的同學范克懷每天都會開著車來接她送她。小琴便有些感動,她說這多麻煩啊?范克懷說老同學嗎,有什么麻煩的,何況你還雙目失明了。
一個半月后,小琴便出師了,每天在家里練習她的所學。當然,范克懷便成了她的練習對象。范克懷也樂于做小琴的陪練員,任憑小琴綿軟的手指在他的身上按來撫去。
之后的幾天,由小琴出錢,范克懷找木匠師傅,把小琴姑媽家的一樓裝飾成了兩個按摩的套間,打了黑皮按摩床。按摩會所裝飾完的那天晚上,小琴給范克懷做了幾個好菜,又買了一瓶酒款待他。在范克懷的勸說下,小琴也喝了一杯。小琴不勝酒力,一玻璃杯的白酒便讓她頭暈目眩了。范克懷也喝多了酒,飯后便拉著小琴的手說,按摩會所馬上就要開業了,今晚我就是你的第一個顧客,來試試你的手藝吧。
小琴喝了酒,手指便有些不聽使喚,幾次都把范克懷按疼了。范克懷便借著酒勁抱住了小琴的身子說,還是讓我來給你按吧,你的手怎么沒輕沒重的呢?小琴便被范克懷翻轉身子壓在了下面。她知道范克懷要非禮她,就急得拿手推范克懷的身子,卻推不動,眼睛便濕了。在范克懷的手游蛇般地伸進她的胸衣里面抓在她的一只乳房上時,她便不動了。小琴想,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好人的,也沒有人喜歡做徒勞工的,范克懷并不是平白無故地要幫她,而是在朝她要工錢呢。
小琴一邊拿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褲帶,一邊將頭歪向了按摩床的一邊。
范克懷的手極不老實地在小琴的兩只乳上來回撫摸了一會后,就把手搭在了小琴抓褲帶的手上,堅決而有力地將她的手搬開了。小琴感到她的褲子被褪到了膝蓋處,隨后就是范克懷的身子重新壓到她的身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漫過她的全身。在范克懷在她的身體上用力撞擊了一段時間后,她竟有了一種輕微的快感。
十幾分鐘后,范克懷停了下來,他用手死死地抓著小琴的一只乳說,你太美了小琴,我要娶你的。然后,他就側過身子躺在了小琴的身邊,緊緊地抱著她。
范克懷說,小琴難道你一輩子都不想有一個男人陪著你嗎?
小琴沒有說什么,而是靜靜地跟范克懷在那張按摩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范克懷起身走了之后,她才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走到門口去把門帶上。
小琴轉身的時候,門又被打開了,從門縫里傳來范克懷輕飄飄的話語。
范克懷說,別忘了,明天我幫你雇的兩個按摩員就來了,你得好好準備一下。
四
小艷是按摩會所開業的前一天來的,敲門進來后便對小琴說,是一個姓范的先生讓她來的。小琴說先坐下歇會兒,桌子上有涼茶,是放了紅棗和冰糖的。
小艷告訴小琴說,她家在市郊的洋橋鎮下家塘村,是學過按摩的。
小琴說你在哪兒學的按摩?
小艷說三年前在深圳,因為母親病重而辭了工跑回來的,來你這里做只是圖個離家近便。
小琴說你倒茶了沒有?小艷說沒倒,她不渴。小琴說大熱的天,你自己倒一杯喝,喝完了好給我示范一下,試試你的手藝如何?
小艷便倒茶喝了幾口,然后給小琴按了肩和背,手法倒是挺熟練和老到。小琴便說試用期一個月,管兩頓飯每月加二百塊工錢,試用期滿了再加三百元,留下吧。
小艷說我能住你這里嗎,可以扣一點工錢頂宿費的。
小琴說暫時不行,可能下午還能來一個女孩,你們倆就先租一個房子吧,我這是替姑媽看的房子,樓上閑著的房間里擱著姑媽的東西呢。
小艷問她說,姐你的眼睛不好,我留下來住不是能照顧你嗎?
小琴說,眼睛不好,卻也習慣了,按摩間里是要保持清潔的,住人可不行。
小艷來的那天下午,小紅也來了,小紅的按摩手法就差得遠了,可小琴還是留下了她。一來這女孩快言快語,二來可以跟著小艷學。俗話說有了師傅還愁不出徒弟嗎?小琴便給小紅定了三個月的實習期,這期間開一百五十元工錢,管兩頓飯。
小艷跟小紅便兩人商量著在附近的巷子里合租了一間房子,來按摩會所干活了。小紅真是有些伶牙利齒,說起什么話來無個遮攔。剛來那天,三個人吃晚飯時,小紅就問小琴,那個在人才市場雇她的姓范的先生是你家我姐夫嗎?
小紅的話一下子就把小琴問楞住了,好半天她才點點頭,說算是吧。
小紅說,你家姐夫那人好,跟我講妥了之后,還管了我一頓面條吃。
小琴想這個范克懷在外面卻是窮大方。
小艷相比之下卻顯得少言寡語,雖說是戴了副近視鏡,做活卻認真,很讓客人滿意。兩個鄉下來的女孩像兩只小燕子似的在她的會所里飛來飛去,使得她每天的日子倒充實起來。
小琴問過后來的小紅,來按摩會所之前,做過什么工作,可小紅說啥也沒做過,只是在家里幫爹娘割豬草來著。
小琴便說,那你在我這干活得麻利點,要盡快地學手藝。
生意竟沒有想到的紅火起來。
小琴基本上不做活計,來按摩的顧客小艷和小紅就打發了。小紅的手藝據說學得也挺快,沒幾天便能頂活了。小琴每天只是坐在門前的那張軟沙發上想像著兩個女孩干活,把顧客迎來送往,然后再把賺到的鈔票塞到她手里,跟她說做了幾個單。也有親自點小琴做按摩的,往往點她的人會直言不諱的說,盲人按摩才是真正的手藝。顧客的話會說得小琴臉紅一下,但她并不生氣,人家沒有說錯啊,她確確實實的是一個盲人,而且人家來會所里按摩有可能真的就是沖著盲人這兩個字來的呢,她便面帶微笑地親自給人家按。
對于小琴來說,她最為固定的一個顧客那就是經常在周末的晚上來消費的黃先生了。從黃先生的口音里能夠聽出他的年紀,至少是四十多歲,是個生意人,以前干過粗活,這是她在給人家按手的時候,所感覺到的。
有一陣子她突然想知道這個黃先生是個什么模樣的男人了,就跟小艷說你們這個周末晚上就多留一會兒,幫我看看一個姓黃的顧客他長得啥樣子。小艷跟小紅便留下來,等著黃先生來,可夜深了也沒有來。小琴便說,你們倆住店里吧,外面黑透了吧?然后她又自然自語地說,咋就沒來呢?從沒有過的啊,難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小艷跟小紅不留下來的周末的晚上,那個黃先生就來了。
小琴給他按摩,做完之后給他倒一杯涼茶,再收他錢送他走,黃先生臨出門時要說上一句三個字的話,鎖好門。黃先生說完之后,他的腳步便會踩著夜色而去,有時候有聲音,有時候沒有。
小琴記得,有好幾個下大雨的晚上,黃先生都沒有中斷過來她的會所按摩。
小琴曾小心翼翼地問過黃先生說,按得還可以嗎?
黃先生說,還可以,竟然也是三個字。
五
范克懷始終也沒有跟小琴確立那種戀愛關系。
小琴自從那次失了身之后,倒是不拒絕范克懷要她的身體了。
范克懷在破了她身子之后的第二天,來會所看她時說,沒想到小琴你還是個處女。范克懷的話像針一樣刺了小琴一下,她感覺到心疼了一下。她隱約記得這個占了她身子的男人,曾經是跟她一桌的短頭發小眼睛的瘦削的男孩。借過她的鉛筆刀向她討過糖吃。而如今卻管她討身子來了,卻成了她黑暗的枯燥的世界中的一個方面。是苦澀還是溫暖她說不清楚,讓她知曉的是這個叫范克懷的男人,她昔日的一個小學同學,現在站在了她的身邊,成了她暫時的依靠,是在或多或少的幫助她。
范克懷很迷戀她的身體。
有幾次竟在她店里留下來過夜。
范克懷會跟她一起做晚飯,給她夾菜,替她洗碗。飯后還會燒一壺熱水,服侍她燙燙腳,再將她抱上床去。然后,一次比一次兇猛地要她,有時候竟把她的下身弄疼了,也不停下來。小琴便問范克懷說,你用這么大的勁,是不是又把我的身體弄破了?上次可是流了血的。范克懷便說,哪有的事,第一次是流血了,但那流的可是處女的血,現在怎么會呢?
范克懷做夠了便將她擁在懷里說,我好不好小琴?
小琴便轉過身子說不好,你總是不停地欺負人。
范克懷便摸著她光滑的身子說,我好不好無所謂,你好就行,你裸體的樣子竟像睡美人一樣。
小琴便問范克懷,你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范克懷說,跑點服裝批發。
小琴再問,要去鄉下跑嗎?
范克懷說是。
小琴最后要問的話題是,你能娶我嗎?
范克懷便抱緊了她說,等攢足了錢就娶你。
然后,范克懷便將小琴的手拉過來,撫在了他的家伙上,待撫弄得雄武起來之后,從小琴的后面再一次地進入了她的身體。
小琴便啊的一下子呻吟起來。
小琴覺得范克懷不來的日子才是快樂的。
小琴又有些依賴范克懷,她不愿回安埠街自己的家,那兩間擁擠的平房里面住著父母親和她的哥嫂及一個念書的弟弟。所以當姑媽找她幫著看房子時她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了。她太需要溫暖了,在她漫長的沒有光明的生活里,她幾乎都讓自己那顆心麻木了。所以當范克懷偶然地出現在她的生活里面時,她承認這是上天在賜福給她。而男人和女人身體的接觸,也使她產生了一絲樂趣,原來生活還是有滋有味的。
六
二強姓魏,是后街民生路一家修車鋪的老板,經常來小琴的按摩會所做足底。
來了就點小紅給他做,粗門大嗓的吆喝,管小琴叫小盲姐。喊完了就沖小琴笑,二強的笑聲朗朗,沒有一點雜音。小琴是看不到二強的笑容的,便說還叫三號嗎?二強說三號,三號的手法有力道。
三號是指小紅的服務號碼,小艷是2號,她自己則是1號。
小琴便在心里說,有力道個球啊,是毛雀雀出窩,嫩手嫩腳呢。
二強剛來會所按摩時,也叫過小琴的號,小琴在給二強按腰的時候,二強的手便會不老實的突然伸進小琴的衣襟里,擱著胸罩抓上一把。小琴便火了,說魏福強你想欺負人咋的,小心我去派出所說你耍流氓。二強便立馬收了手,大聲笑著說,按摩按摩嗎,只按不摸有啥意思。老實了一會后,見小琴火氣消了,便又把手撫在小琴的屁股上說,累一腦瓜門子汗,按半天,也掙不了幾個錢,有個球意思,讓哥睡一回身子,給你兩張新嶄嶄的老頭票子。
小琴便打掉二強的手說,想睡回家睡你老婆去呀,過了癮不說,還省了票子。
小琴在沒開按摩會所時,是從來不說葷話的,開了會所后接觸的人多了,也就什么都聽到了,時間一久,自己也就跟著快樂嘴似的叨咕出來。
經過那么一次交鋒之后,二強再來就不找小琴了,而是叫小艷或者小紅,自然是叫小紅的時候多。二強的老婆是個小學老師,據說老實巴交的,整天除了工作之外便負責帶孩子。二強雇了兩三個人開修車鋪,很賺錢的,時間久了便不安分起來,到處尋花問柳。實在是因為手里有幾個破錢,才讓他膽子大起來的。
二強每次來小琴的按摩會所,都要呆上兩個鐘頭,按摩抽煙喝啤酒,會所里是沒有啤酒可經銷的,二強就掏票子讓小艷或小紅去外面的小賣店里買,一次兩瓶,冰鎮的雪花啤酒,從來不要什么下酒菜。小艷和小紅也樂意為他跑腿,因為十次有八次買啤酒剩下的零頭就歸了跑腿的人。
二強進了按摩間后,手便不老實了,他手腳麻利地抱住小紅的腰肢,說想死妹子了,兩人便咯咯地笑起來。
小紅便說不文明啊強哥。
二強說我的身份可是個修車的,整天鼓搗各種零配件,你要我怎么文明。
小紅便說這里又不是你的修車鋪子。
二強哈哈笑著說里可這卻是修理你們這些女人的鋪子啊,說完他便會從一個臟乎乎的皮夾子里摸出一張帶偉人像的票子來,扔到旁邊的按摩床上,抓起啤酒瓶子喝上幾口。
啤酒沫子也順著瓶口流出來。
小紅便說你明天還來嗎?
二強吸燃一根雪茄煙后說,來啊,你要干嘛?
小紅就小了聲地說,你明天來就找小艷給你按吧。
二強說她可沒有你聽話。
小紅說誰按都是一樣,何況她的手法比我好呢。
二強走后,便到吃晌午飯的時間了,小艷會把做好的伙食飯拿出來,叫三個人吃。這頓飯是小琴管的,米飯或饅頭,一個炒菜,加一小盤咸菜。米飯自己蒸,饅頭要到旁邊的小飯鋪里買回來。因為每天中午這頓飯都要小艷來做,小琴便多給她加了五十塊工錢。
小艷和小紅兩個人都是心眼好使的人,她倆輪著班的給小琴的飯碗里夾肉片。小琴便說別總給我夾肉,你們多吃點補身子。
七
黃先生又是在一個下大雨的周末來光顧小琴的按摩會所了。
黃先生打了一把舊傘推門進來后,外面的雨就飄潑一般的大了。
小琴感到黃先生的身上有一種陌生的氣味,似乎是水氣,又似乎是冰涼的潮氣。無休止的雨把這樣安靜的夜晚弄成了一個曖昧的場。小琴拉開椅子先請黃先生坐下來,再把雙手撫在他潮濕的肩上,開始為他按摩。沒按幾下,黃先生的腰身就與她的手分開了,黃先生是彎下腰身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聲音很響,好像是被雨水淋著了,感染到了涼氣。小琴也跟著就在黃先生的噴嚏里面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精的味道,那是種辛辣又模糊的怪味。
小琴想黃先生是喝了酒了,他可從來都不喝酒的啊。
待黃先生的肩膀頭重又靠回到椅背上,觸到她的手指時,小琴說是不是著涼了?我去給你倒杯白開水吧。
小琴在要轉身的時候,胳膊便被黃先生給抓住了。黃先生的手上是用了勁的,使她想掙都掙不開。黃先生壓低了嗓門說,不用了,就用你的身體給我暖暖吧。
接著,黃先生便把她的整個身子抱起來,放到了身后的按摩床上。
小琴知道,這間屋子的門是關上的,門的右首靠北墻的地方還有一扇小門,那里有樓梯是通向二樓臥房的。
就在黃先生的手伸進她襯衣里面去時,小琴說,抱我去樓上的臥室吧,那里會舒服些。
黃先生的手就停止了動作,半天之后,她覺到被黃先生重新抱起來,朝那扇小門處的樓梯走去。小琴被抱著一級又一級的上樓,她聞到了男人身上的煙草味和迷朦的酒氣。小琴數著那一級級臺階,數到十三的時候,外面突然響了一個炸雷,那聲音像有人性似的刺穿她的耳廓,在她眼前閃了一道白光。她覺得黃先生的身子抖了一下,腿也跟著軟下來,最后跌坐在了樓梯上。小琴便不知從哪里來了勇氣,身子暗中用了力,從男人的懷中掙脫出來,就勢滾下了樓梯。
先是劇痛,接著她便感到頭有微微的暈眩。
小琴的左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摸到了血,粘糊糊的粘了她一手。
接著她便被也跟著下了樓的黃先生扯了起來,摟抱著摁到了樓下的那張按摩床上。
小琴沒有掙扎,她知道自己是終究躲不過今天這一劫了。小琴閉上了眼睛,等著遭受黃先生酒后的蹂躪。她想,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有偽裝的,既便她是個盲人,眼睛里看不見。屬于男人的關于欲望的箭簇都是鋒利而無法遏制的。
黃先生的手粗糙而有力氣,在她的一雙乳房上狠狠地搓揉著,繼而,他有胡碴的臉也貼在了小琴的胸前。男人的臉挨著小琴的雙乳摩擦了一會兒后便停了下來,有冰涼的液體滴到了她的胸上,黃先生竟大聲地嗚嗚地哭起來。
小琴便把手撫在了黃先生濕漉漉的頭發上,這會兒,她才知道黃先生來她店里時,是沒有打傘遮雨的。
足足有一袋煙的功夫之后,黃先生才從她胸前爬起身,把她也扶起來,還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襟。黃先生臨走時跟小琴說,對不起妹妹,我心里有點難受,是喝多了,請你別介意。小琴覺得黃先生在她的手里塞了幾張錢,便朝門口走去。
黃先生走到外屋打開房門時,竟然碰到了正要走進來的小艷。
小艷跟黃先生打招呼的話語是,您走嗎先生,歡迎下次光臨啊。
黃先生啊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之后,便是重重地關門聲。
小艷說雨太大了,小紅被二強叫去吃宵夜了,說是不回出租屋住了,她一個人實在不敢住,才冒雨跑回來的。
小琴覺得渾身竟沒有一點力氣了,她一動不動地在按摩床上坐了會兒,才起身來到外間屋,跟正在換濕衣服的小艷說,你今晚就跟姐去樓上的臥房里住吧。
小艷答應著跟小琴說,剛才那個男人挺兇的啊,是咱們店的新顧客吧?左臉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吆。
小艷說完了就盯著小琴手上捏著的錢說,怎么他給您這么多錢啊琴姐?
小琴捏錢的右手便動了一下說,多少?。?/p>
小艷說是三張一百元的呀。
小琴捏著錢的手便抖了一下,三張錢從她手指間滑落到了地板上。
小艷便彎腰撿起來,重新塞給小琴說,是這個客人給的嗎?
小琴點著頭說,他喝多了酒,可能是他給錯了,你替我收著吧,說不定明天要回來找的。
窗子外面又響了一個炸雷,嚇得小琴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
八
這之后,黃先生再也沒來過小琴的按摩店。
他既沒有來討要那給錯的三百塊錢,也沒有來按摩,足有兩個月的時間,黃先生失蹤了。小琴想可能是自己把他得罪了,那天晚上如果要是沒有那個響雷,如果要是自己不借機從樓梯上滾下去,那便會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小琴再去街上散步的時候,心里總會想,那個黃先生會去了哪兒呢?他的臉上怎么就會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呢?她相信小艷的話,小艷不會看錯的,因為她跟黃先生是打過照面的。黃先生臉上的刀疤讓小琴時常地想起自己的三哥,一奶同胞的三哥,他現在還蹲在外省的一所監獄里,只因他跟人家打架動了刀子,出了命案。
范克懷倒是來得勤了些,三天兩頭的住在店里,但范克懷這段日子卻不怎么喜歡碰她的身體了。兩個人睡下時,小琴有要求撫摸他時,多半時候會被他以做生意累為借口推掉。
小琴便暗自生氣,心里想不用你不理我,等那個黃先生來了,如果是喝了酒再想要她,她就隨了他的心愿。
小琴的這一背叛心理還只是剛剛生了個芽,那個黃先生就出事了。
小艷拿回來的一張城市晚報上有則消息牽涉到了他。小艷驚訝過后就把報紙念給小琴聽,小艷說琴姐不得了啦,那個雨夜里給你三百塊錢的男人竟是這樁搶劫清濱路農村信用社案的主犯。
小琴說你不是胡說吧,小艷說胡說什么呀,上面都印了照片的。
之后,小琴便從報上知道了案件的全過程,那個黃先生真的就叫黃家輝,河南商丘人,無職業,有過搶劫作案的前科,在三天前的一個下大雨的夜晚,伙同一個同鄉一起持刀搶劫了離小琴的按摩店不遠的清濱路農村信用社,殺死更夫和一名值班人員,在外逃時被警方抓獲,另一名同伙因反抗被當場擊斃。
小琴的身子抖了一下,她覺得這事情怎么會是這個樣子,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小艷說真是人心隔肚皮,你說誰能夠看得出來他竟然是個殺人犯呢?
小琴半天才說,你知道為了什么嗎?
小艷說好像是那個姓黃的男人的母親得了重病,急需用錢吧。
小琴扯住小艷的胳膊說,事情就到此為止吧,別什么都亂說,小心晦氣粘到咱們身上來。
小琴將那張報紙團成團扔進垃圾簍里后,便拽著小艷上了街。
小琴花一百多塊錢給小艷買了件襯衣,讓她自己選好顏色和樣式,由她來付錢,感動得小艷直喊小琴姐。
雨季過去時,已經是九月了。
小琴的按摩店生意已經很冷清了,范克懷幾乎是不來店里找她了,偶爾會打個電話來說他忙著往下邊的鄉鎮批發服裝呢。
店里原來的那個按摩員小紅也有陣子沒來工作了,一個多月前是請假回了鄉下的,一走便再也沒有來。好在店里的生意不忙,小琴也就沒有再雇人。
一個周末的下午,店里來了兩個穿制服的男人說他們是清濱路派出所的警察,想帶她跟小艷去所里核實一件事情。小琴說有什么事不能在店里說嗎,她走路不方便的。那個歲數大些的警察就說也行。便坐下來跟她說,他們剛剛抓了一個叫小紅的女孩子,在沂園賓館里伙同兩個男人賣淫嫖娼,她交待說曾經在你的這個盲人按摩會所里也干過。
小琴聽后驚得立刻張大了嘴巴說,怎么會呢?我天天呆在會所里的呀,我們做的都是那種正規的按摩。
那個歲數大的警察說,你是個盲人,有些事情你是看不見的。
被分開訊問的小艷這時被另一個警察帶回來了,那個警察說孫所長說她全交待了,她跟那個小紅都曾做過幾回,她們的主謀是一個叫范克懷的男子。
小琴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她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
好半天小琴才問小艷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小艷說是,一切都是姐夫范克懷策劃的,說你是個盲人,在盲人按摩會所里干這種事絕對保險,打一開始時就讓我們瞞著你。
小琴狠狠地從牙縫中吐出一句話來,她說范克懷他不是你姐夫,他、他是一個畜生。
幾天后,小琴的盲人按摩會所關了門,小琴用一把鐵鎖鎖了門后,便回家了。她坐在自家平房后院的天井里看天,云彩依舊很淡的漂移著,大塊大塊地朝遠處去,可她卻看不見,但小琴卻想象得到那些云彩是干凈的,她在心里想,自己要是能坐上去該多好,管它能走到哪兒呢?別停下來就好。
小琴這么想的時候,她手里是攥著一跟繩子的,她空洞的眼睛里竟擠出了兩小滴細細的淚水來。
(圖片選自網絡)
責任編輯:梁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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