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思雨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多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時,突然從床上跳起個黑影撲向他,思雨嚇得啊的一聲尖叫。他體內的酒精好像一下子散發(fā)了許多,酒醒了一大半。他還沒有反映過來,老婆就已緊緊將他抱住。思雨急忙順手將床頭燈擰亮。他看見老婆穿著內褲,戴著乳罩,半個雪白細嫩的乳房貼在他的眼前。思雨突然覺得好像出什么事了,焦急地問:“老婆,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老婆嘆了口氣,立刻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癱軟了。老婆懶懶散散地說:“唉,一點也不浪漫。出事?能出什么事?天天都這么晚回來,害得人家要忘了你了。
杜思雨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但內心卻很不高興:“我回來晚怎么了?公司的事煩我還不夠,你還煩我!”
老婆已躺下,一聽丈夫如此說話,一個激靈爬起來:“思雨,你給我說明白,我怎么煩你了?你天天在外面應酬,天天就是陪你那些狗屁客戶,陪你那些朋友,我跟守活寡還有什么區(qū)別? 你看你,你多長時間沒碰我了?今晚人家睡不著,等你,你還嫌我煩你!你說,你是不是……”老婆越說情緒越激動,最后抹了眼淚。
杜思雨被老婆數(shù)落一頓,想想也覺得理虧。他自從下海開了一家廣告公司后,的確把全部精力和心思都用到了公司和經(jīng)營上了。天天應酬,搞得自己痛苦不堪,也冷落了自己的老婆。思雨想想,這三年來,自己的確是有些對不住老婆。思雨想到這,便不再說話,他把手搭在老婆的肩上以示安慰,思雨上了床,心想今晚應該為老婆做點什么了。要脫掉毛衣時,老婆又突然斷吼:“慢!”待思雨回過神時,見老婆的手里捏著一根栗紅色的長頭發(fā)。這根沾在思雨毛衣上的長發(fā),長長的,在燈光下泛著油亮亮的光澤。這根長頭發(fā)顯然不是老婆的,因為老婆的頭發(fā)是黑色的,而且是齊耳的短發(fā)。
“這是什么?”老婆冷冷地問
“這……”思雨的確無從回答。
“你應該知道這是什么,而且是誰的!”老婆的聲音出奇的冷靜低沉。
“我當然知道這是根頭發(fā),但是誰的又是如何沾到我毛衣上的,我的確不知道。”思雨也冷靜地解釋道。
“好了。我不需要你的解釋了。思雨,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但你長時間在生活中對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證明了一切。這樣一根年輕女人的長發(fā)絲,沾在你毛衣上而不是外衣上,這一點似乎已經(jīng)證明了什么。你說呢?”老婆的目光咄咄逼人。
“田歌,你不能這么說話。咱倆過了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我,我在你的心中信任度就如此低?”杜思雨叫了老婆的名字。他似乎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根長頭發(fā)惹的禍好像并不是生活中開開玩笑的事了。
“思雨,我過去的確是信任你的,而且我一直都在信任你,愛你。可我不相信這個社會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相信你的充分理論根據(jù)了。思雨,我們都應該冷靜下來,重新思考生活、家庭、愛情了。你好好思考吧,你不能再欺騙我了。我們都好好想想,過兩天再談。”老婆的話像冰一樣沉沉地砸在地板上。
“田歌,一根長頭發(fā)就能說明什么嗎?你也太專橫了吧?”思雨盡可能地壓抑心中的怒火。他真想發(fā)火,可感覺到現(xiàn)在發(fā)火不是時候。
老婆翻了他一眼:“一根長頭發(fā)或許恰恰能夠證明什么。”
老婆說完,抱著被子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并將門從里面反鎖上了。
思雨想過去敲門,安慰解釋一番,但他知道老婆的脾氣。老婆是一個事業(yè)單位里的干事,工作清閑。但老婆是一個好強上進的女人,最開始為工作上的事鬧心。后來思雨下海創(chuàng)業(yè)后,老婆便不再把心思全部用到單位里去了,而是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到了家里。家里的事,思雨越來越顧不上,家中的一切瑣碎雜事就都由老婆一人費力操辦了。說句良心話,這些年,老婆為這個家付出得太多了。
杜思雨想了老婆的種種好處,心里就越發(fā)不是滋味。都是這根該死的長頭發(fā)!可這根光潔美麗的長發(fā)絲從哪來的?又是誰的呢?又是怎么沾到自己的毛衣上的呢?杜思雨的酒此時已完全醒了,他在努力地回憶著,思索著。
二
這一夜,杜思雨一直沒有睡好,睡得特別不踏實。朦朦朧朧中,他總是在想這根長發(fā)絲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是公司里欣竹的?不是。他在公司里一直保持著正人君子的形象。公司里那些漂亮和不漂亮的女士,對他都是敬而遠之。只有欣竹對他似乎有些意思。欣竹是去年從大學文秘專業(yè)畢業(yè)的,來公司任辦公室秘書。欣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還有一頭天然的栗紅色的長發(fā)。欣竹到公司后,最初大家也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可欣竹像一只高傲的大雁,對那些懷著各種各樣心思的目光和眼神,根本就不屑一顧。最初,欣竹對思雨也是有著提防心理,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后,欣竹在思雨面前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思雨的才氣,思雨的思想,思雨的慈善,還有思雨的干練和精明,這一切,都像天上下的雨一樣,打濕了欣竹的心。這種雨的潤澤,是潛移默化的,真的是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境界。欣竹在思雨的面前,就像一只小貓一樣,渾身散發(fā)著軟軟的溫情,看思雨的眼神也不一樣,眼里時常放射一種電流。但思雨作為公司的經(jīng)理,他總是在努力回避著這一切。因為思雨為自己劃了個圈,規(guī)范自己。所以,思雨總是同欣竹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欣竹的長發(fā)絲絕對不會沾到自己毛衣上的。
這根長發(fā)絲到底是誰的呢?思雨接觸的妻子之外的女人,只有欣竹身上算是能發(fā)生點聯(lián)想的人。再沒有別的什么女人可以聯(lián)想了。
早晨起床,杜思雨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他想,妻子田歌睡一宿覺也許就消氣了,一切都會煙消云散的。過去和妻子吵架賭氣,妻子大多數(shù)都是這樣,自己睡一宿,消化消化,也就啥事都沒了。但這一次思雨可想錯了。思雨來到客廳,發(fā)現(xiàn)妻子坐在沙發(fā)上好像在等他,身邊放著一個大旅行袋。妻子的眼睛紅腫,眼圈發(fā)黑。妻子一說話,嗓子也變得沙啞。
“杜思雨,我想咱們倆都冷靜冷靜思考一下吧。我決定搬出去住。我們都想好了再談。”
思雨一看這架式,再聽妻子如此說,一時發(fā)愣了。
“田歌,別別別,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
妻子冷冷地說:“沒什么好說的。我走了。”妻子說完站起身提包要走。
思雨慌忙攔住妻子:“田歌,這樣吧,要走也應該我走。我走。我凈身出戶。”思雨說完,回臥室穿好外衣,剛轉身要走,又一眼看到那根該死的美麗的長發(fā)絲還躺在床頭柜上。思雨捏起那根長發(fā)絲,走到客廳,舉著那根發(fā)絲對妻子說:“田歌,記住,我會找到她的主人的。我會證明我的清白。”
田歌的頭偏向一邊。眼里還在流淚。
思雨出了門,用白紙把那根美麗的長發(fā)絲包好,裝進貼身的衣兜里。
思雨到公司處理了兩件業(yè)務后,便將辦公室的門反鎖上,躺在老板椅上眼望著天花板出神。
有人敲門,他也沒有理會。他想閉目養(yǎng)神,好好休息一下。
杜思雨仰躺在靠背椅上,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那根美麗的長發(fā)絲。一根,兩根,越來越多,最后成了一團亂發(fā)。思雨也想,本來就是一根很簡單的長發(fā)絲,怎么就會惹下這么大的麻煩呢?一根美麗的長發(fā)絲,竟然變成了一堆亂麻。
思雨根本就無法進入休息狀態(tài)。他又從貼身的衣兜里把那根長發(fā)絲紙包拿出來,打開紙包,他想再一次像審犯人那樣把這根長發(fā)絲審視審視。這根栗紅色的美麗的長發(fā)絲,蜷縮在白紙上,泛著青春的光澤,像一束美麗的光線一樣,美極了,讓人浮想聯(lián)翩。這根長發(fā)絲,一定是長在一位青春靚麗的美女頭上。杜思雨看著這根長發(fā)絲出神,由憎恨、審視漸漸變成了欣賞喜愛。
又有人敲門,敲了一遍,又敲一遍。杜思雨把那根長發(fā)絲重新包起來,放在衣兜里。他緩身去開了門。
欣竹拿著文件走進來,她看了一眼思雨說:“經(jīng)理,您今天怎么啦?不舒服嗎?”
思雨有些慌亂地說:“沒,沒什么。”他在文件上簽完字。欣竹要走。思雨說:“你等等。”思雨定定地盯著欣竹那一頭天然的栗紅色的頭發(fā),他在頭腦里努力地幻化出那根長發(fā)絲,同欣竹的頭發(fā)進行比較。他怎么看怎么像是欣竹的頭發(fā),無論是發(fā)絲的色澤或美麗的程度,都一樣的。欣竹發(fā)現(xiàn)經(jīng)理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頭發(fā)看,臉一紅,以為自己頭發(fā)有什么問題,慌忙用雙手攏一攏。欣竹用手指理順了一下,忙又到墻角的鏡子前照了一照,覺得沒有問題,才問:“經(jīng)理,您有事?”思雨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忙說:“沒事,沒事。”欣竹發(fā)現(xiàn)經(jīng)理很不自然,又想到他那么看自己的頭發(fā),一定是有什么想法。想到這,欣竹溫情脈脈地看著思雨說:“沒事,那我走了啊經(jīng)理。”思雨忙說:“好,好。”
欣竹今早就發(fā)現(xiàn)經(jīng)理不對勁。剛才這一幕,更有些一反常態(tài)。欣竹眼前又閃現(xiàn)思雨盯著她頭發(fā)看的情景,心里不禁一陣興奮和激動。她覺得,自己對思雨的一片愛情,也許真的打動了思雨那顆冷酷的心。欣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鏡子前左照右照自己那一頭天然的栗紅色的頭發(fā)。老天真會安排,讓美麗的女人再擁有一頭美麗的頭發(fā),就能俘獲人間最美好的愛情。
欣竹越想越高興,越想越激動。
欣竹走后,思雨就有些后悔,因為他當時想向欣竹要一根頭發(fā),然后把兩根頭發(fā)放在一起認真地比較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欣竹的長發(fā)。可當時他沒有張開口。他也的確不知道怎么張口向欣竹要一根頭發(fā)。思雨這么一想,竟然嚇了一跳,如果這根長頭發(fā)真的是欣竹的,那不更加麻煩了?在妻子面前就真的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但剛才看欣竹的頭發(fā)時,又的確覺得那根長發(fā)絲跟欣竹的頭發(fā)一樣。那根長發(fā)絲如果真的是欣竹的,又怎么會沾到自己的毛衣上呢?同欣竹根本就沒有過什么近距離的接觸。他跟欣竹就是上下級的嚴肅關系,連手都沒碰過。思雨覺得自己是越想越多了,應該先把這根頭發(fā)搞清楚是誰的再說。找到了這根長發(fā)絲的主人,其他的事以后再說。
三
杜思雨下班后,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回到了家里。一進屋,妻子田歌好像吃了一驚,思雨也覺得有些內疚,下班的時間回到家里可能是很久沒有過的事了。妻子馬上恢復了冷態(tài):“你回來了。好,我走。”思雨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忙說:“別,千萬別!咱們可以好好談談。”
田歌依然冷冷地回絕:“沒什么好談的。你不走,我就走。”思雨有些生氣了。他憤憤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離開了。
思雨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一種沉沉的失落感。委屈、冤枉、孤獨使他幾乎要崩潰了。他進了一家飯館,要了兩個菜,要了一瓶酒,獨斟獨飲起來。思雨覺得自己有醉意時,他的眼前竟然浮現(xiàn)出欣竹的一頭天然的栗紅色頭發(fā)。他想,明天一定要跟欣竹要一根她的頭發(fā),做一下最后的比較和認證。
思雨似醉非醉,來到大河賓館。大河賓館他熟悉,他的客戶都是安排在這里住宿的。他走進大廳,值班經(jīng)理小林姑娘忙上前來問候,一看杜經(jīng)理有酒醉之意,忙過來攙扶。小林經(jīng)理同杜經(jīng)理都很熟悉,杜經(jīng)理每次來,小林經(jīng)理都格外熱情關照。小林經(jīng)理今晚發(fā)現(xiàn)杜經(jīng)理像醉了,又見只有他一個人,就直接把杜經(jīng)理攙扶到房間里去了。
進了房間,思雨便一頭撲到床上,再也沒了動靜。小林經(jīng)理也覺得應該讓他安靜地休息一下會好些。小林經(jīng)理將房間門反鎖好就又去忙去了。
好像在一個大會議室里,杜思雨坐在屋子中央的一把椅子上,這時從門外走進了一排排美女。美女們都穿三點式,裸露著白皙的皮膚。這些美女站在思雨的面前,巧盼笑兮,一樣的三點,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迷人。而且每位美女都有一頭栗紅色的秀發(fā)。她們飄逸的秀發(fā)被輕輕甩起,像紅色的柔風一樣飄拂……
叮鈴鈴,思雨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那些美女和她們栗紅色的秀發(fā)都不見了。電話鈴聲還在糾纏著響。思雨爬起來,接電話。電話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先生,您好!我叫佳佳,今年20歲,身高1.68,體重48公斤。我特別美的是我有一頭栗紅色的長發(fā)。先生,您需要我的服務嗎?”思雨的酒醒了一半,他對著話筒急急地說:“你說什么?你有一頭栗紅色長發(fā)?”話筒里傳來了女聲說:“是的,先生,我有一頭栗紅色的美麗的長發(fā),我的長發(fā)迷倒了很多靚仔耶!”思雨已到了急不可耐的程度,他不假思索地喊:“好,快,你來我看看。”
過了大約有10分鐘,門鈴響起。思雨打開門,進來一位年輕女孩。她的身高、年齡和電話里說的差不多。只是身上的吊帶裝和短裙覆蓋之外的皮膚,黝黑黝黑,像用墨汁染過的油條。再看她那一頭所謂的美麗的栗紅色長發(fā),在燈光下就像一簇蔫巴了多時的韭菜。思雨突然有什么東西從胃里往上返,如果他不是努力克制自己,就會嘔吐出來。
那小姐說:“先生,我就是剛才打電話的佳佳。我可以為您提供全方位的服務。”
思雨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猛然吼道:“你胡說!你騙人!你給我滾!”
小姐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奪門而逃了。
思雨像一只沒氣的氣球,癟在沙發(fā)上。
思雨呆了一會,又沒了睡意。他發(fā)現(xiàn)茶幾上放了一張印制精美的卡片。是大河賓館夜總會的聯(lián)系卡。思雨又拿起電話。電話通了,思雨說:“請問值班經(jīng)理,你們哪位小姐有一頭栗紅色的秀發(fā)?”電話那邊的值班經(jīng)理被問懵了。
“先生,您說什么?”
“我想找一位有一頭栗紅色的秀發(fā)的小姐。”
“她叫什么名字?”
“她沒有名字。只要有一頭栗紅色的秀發(fā)就行。”
“那這位小姐有什么體貌特征?我們這里的小姐的頭發(fā)都染成紅色或黃色。”
“您隨便給我找一位有栗紅色頭發(fā)的小姐就行。”
又過了10分鐘,門鈴又響了。思雨打開門,這回真進來一位長發(fā)飄逸的美女。思雨急不可奈地拉著美女坐在床上,借著床頭燈認真地看起她的頭發(fā)。這位小姐的頭發(fā)的確很美,在燈光下閃著栗紅色的光澤。而且還飄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這大概是一種進口香水的味道。
小姐說:“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務?”
思雨帶著酒勁,正全神貫注地看這小姐的美發(fā)呢,他根本就沒聽清小姐在說什么。
小姐說:“先生,正常保健按摩1小時100元,特殊服務1小時300元。你來哪種?”
思雨還在看小姐的頭發(fā)呢,也可能是借著酒勁,他伸手捏一根小姐的發(fā)絲,認真地辨別、比較。
小姐又說:“您來哪一種?”
思雨正沉浸在頭發(fā)絲里,隨口說道:“哪種都行。”
小姐脫上衣的時候,碰了一下思雨,思雨才突然清醒過來。小姐脫衣的速度太快,上衣已經(jīng)脫下來了。思雨嚇得一下跳到一邊,高聲質問:“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小姐說:“你不是說來哪一種都行嗎?你就來個全方位的吧,不貴,才300元,我侍侯您。”
思雨的酒徹底醒了。他叫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栗紅色的長發(fā)絲跟我身上保存的這一根是否一樣!”
小姐像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思雨。思雨頭發(fā)凌亂,兩只眼睛布滿血絲,血絲里往外冒著殺氣。小姐突然意識到她今天點背,可能遇到了變態(tài)狂。她慌忙拿起上衣,一邊穿一邊奪命而逃。杜思雨聽見那小姐跑到門口時罵了一句“真他媽的變態(tài)!”
不知為什么,杜思雨的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此時他才真正覺得酒醒了,渾身有了些輕松。思雨關好房門,躺在床上,用拳一下下捶著額頭。他酒醒了,可他的頭有些痛。他在心里一遍遍責備自己。自己這究竟是怎么了?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杜思雨知道,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有淚珠掛在思雨的眼角。
四
天要亮時,思雨才迷糊了一小覺。起床洗漱后,還是覺得昏昏沉沉。他去餐廳用早餐時,那些熟悉的服務員們,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在餐廳遇到了小林經(jīng)理,小林經(jīng)理也只沖他訕訕地笑了笑。沒有像過去那樣同他熱情招呼,或簡單說幾句話什么的。思雨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簡單用完早餐走出餐廳時,他在心里做了個決策:以后公司的定點賓館應該換一家了。他在這里已經(jīng)背了一個很大的黑鍋。
杜思雨走進自己辦公室的時候,欣竹正在屋里打掃衛(wèi)生。杜思雨有個習慣,他的辦公室的衛(wèi)生從來都是自己打掃,而不用公司的任何一個人來打掃。欣竹發(fā)現(xiàn)了杜經(jīng)理這兩天好像不舒服,更主要的是,欣竹覺得經(jīng)理好像特別喜歡她的美發(fā)。既然經(jīng)理喜歡,那就讓他看個夠。如果是往常,杜經(jīng)理會拒絕欣竹替他打掃衛(wèi)生的。今天,杜經(jīng)理也就沒說什么。思雨坐在老板椅里,看著欣竹忙碌的身影,他又發(fā)現(xiàn)欣竹那天然的栗紅色長發(fā),不時耷拉到她光滑的額前,她便用手攏一攏。一注意到欣竹的長發(fā),思雨就像條件反射似的,他下意識的摸摸裝著包著那根長發(fā)絲的口袋。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在心里盤算著,怎么開口向欣竹要一根長發(fā)呢?
欣竹打掃完衛(wèi)生,瞟了杜經(jīng)理一眼,見杜經(jīng)理斜倚在靠背椅上發(fā)呆,便出去了。
思雨真的覺得太累,心像被人掏空了似的。他有些怨恨自己的妻子田歌太不通情達理了,為了一根長頭發(fā)絲竟逼自己離開了家門。可這根長頭發(fā)絲也真就讓人匪夷所思,這頭發(fā)絲究竟是誰的頭發(fā)呢?想到這,思雨鼓足勇氣,操起電話,叫欣竹過來。
欣竹敲門進到辦公室,說:“經(jīng)理,您找我有事?”
思雨沒有回答她,而是定定地看著欣竹的頭發(fā)。欣竹很不自然,微微紅了臉。
思雨把目光游離了欣竹的頭發(fā),望著別處說:“欣竹,我想求你一件事,想跟你要一樣東西。”
欣竹一聽,高興地說:“您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有的東西,都愿意給您。”欣竹說著,含情脈脈地看著杜經(jīng)理。
思雨垂下眼簾說:“我想要你一根長發(fā)絲。”
欣竹似乎沒聽清:“什么?”
思雨又重復一遍:“我想跟你要一根你的長發(fā)絲。”
欣竹一聽,霎時臉紅了,她笑的彎下了腰。欣竹紅著臉說:“經(jīng)理,您要什么不好,要一根頭發(fā)絲,要頭發(fā)絲有什么用啊?”
思雨認真地說:“我就要你一根頭發(fā)絲,我有用。”
欣竹一聽,低下了頭。她心想,經(jīng)理是個有文化的人,還寫過詩。他要自己一根發(fā)絲,也許就是象征著要我的愛情吧。古時候,男女傳情,就有用頭發(fā)作寄情物的。一想到這,欣竹的心咚咚跳起來,她覺得她夢中渴望的愛情在現(xiàn)實中真的要來了。想到這,欣竹拈了一根長發(fā)絲一下子扯了下來。她拈著那根長發(fā)絲送到杜經(jīng)理的桌上,深情地望了經(jīng)理一眼,青春蕩漾地飄走了。
思雨沒想到如此順利地便得到了欣竹的長發(fā)絲,急忙把兜里的紙包取出來,把兩根長發(fā)絲都放在白紙上,認真地比較研究起來。
兩根長發(fā)絲真的很一樣,無論從長短看,從粗細看,從色澤上看,從美麗上看,都是一樣的,像一對孿生姐妹一樣。
思雨想,這根長發(fā)絲也許就是欣竹的吧。可又一想,如果這根發(fā)絲是欣竹的,又是怎么沾到自己的毛衣上的呢?跟欣竹外衣都沒有碰過,內衣又怎么會碰過呢?想到這,思雨又有些猶豫了,他覺得自己的定義也許下得過早了。思雨把兩根長發(fā)絲分別包好,并在紙包上面分別寫上“欣竹”、“無名”。
思雨離開公司,費了很大周折,終于找到一家商店。他買了一個高倍放大鏡,又回到公司。一進辦公室,思雨便將那兩個紙包分別打開,把兩根發(fā)絲左右放好。拿出放大鏡,進行放大觀察比較。放大鏡下面的兩根栗紅色的長發(fā)絲,像兩條金蛇一樣。左看右看,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兩根發(fā)絲有什么差別,可能就意味著思雨的再一次失敗。
思雨放下手中的放大鏡,重重嘆了口氣。他覺得好累好累啊,自己簡直要崩潰了。他特別想大哭一場。
五
城市的夜晚燈火輝煌。城市的夜晚充滿了騷動與不安。
思雨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形只影單,一種孤獨和凄涼爬上了他的心頭。他這兩天一到下班的時間,就把手機關掉了,他拒絕了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推辭了所有的應酬。他要集中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把那根栗紅色的長發(fā)絲研究明白,找到真實的答案,好回家向妻子田歌交差。他也想過要放棄這件事,可放棄了這件事,就等于放棄了妻子。他對妻子田歌還是愛著的,他還不能放棄。
思雨又突然想到,這根長發(fā)絲也許就是欣竹的,也許是一起吃飯的時候,一起喝酒應酬的時候,一不小心沾了她的頭發(fā)……但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來。思雨決定打開手機,給欣竹打個電話,讓欣竹出來吃飯,讓欣竹回憶一下,也許能找到答案。
欣竹接到杜經(jīng)理電話,又緊張又興奮。她覬覦杜經(jīng)理的愛情很久了。她發(fā)現(xiàn)機會終于來了。她簡單補了補妝,重點梳理了一下她那自然的栗紅色的長發(fā)。她知道,杜經(jīng)理特別喜歡她的這頭長發(fā)。
在酒店里,思雨找了一個角落坐下。欣竹很快就到了。兩個人點了菜,斟上酒,慢慢喝起來。兩個人談了談公司的話題。一時都沒有話說了,處于一種尷尬的局面。
思雨終于又說話了:“欣竹,最近咱們工作時和應酬時,有過什么親密的接觸嗎?”
欣竹笑著說:“你還不清楚嗎?”
思雨說:“我忘了。比如說,你的頭發(fā)有沒有接觸過我的毛衣?”
欣竹咯咯地笑了半天,才說:“沒有……怎么知道呀?你不是要了我一根長發(fā)絲嗎?你要是嫌少不夠用,都給你好了。”
思雨差一點把事情都跟欣竹說出來。他好后怕,如果說出來,也許會被公司的人笑掉大牙的,也許會被公司的人誤解的。那可真就是越理越亂了。
思雨又突然意識到,這根長發(fā)絲已經(jīng)把欣竹牽扯進來了。這也很糟糕。想到這,思雨更加害怕了。如果這樣,那真的就不是一根長發(fā)絲的事了。想到這,思雨找了個理由,匆匆買了單,逃也似地離去。
欣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覺得杜經(jīng)理怪怪的,她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傻愣愣地坐在那里,看著杜經(jīng)理像逃兵一樣的背影,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欣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眼里默默地淌下了兩行眼淚。她給杜經(jīng)理打手機。她在電話里冷冷地質問道:“杜經(jīng)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經(jīng)理支吾著:“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好了,欣竹,我以后再跟你解釋吧。”杜經(jīng)理在那邊掛斷了電話。欣竹更加生氣,她又撥通了杜經(jīng)理的電話,聲嘶力竭地喊:“思雨,我愛你……”杜經(jīng)理那邊的電話又掛斷了。
欣竹將剩下的半杯啤酒一仰而盡,酒水混著淚水,從她臉上慢慢淌下來。
杜思雨逃到大街上,一時真的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他依然像逃跑似的,雙腿機械地快速地移動著。他此時就像一只沒有逃跑方向的孤獨的野狼。
思雨稀里糊涂走到了江邊,他在濱江路上的長椅上坐下,把頭深深地埋在雙手間。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突然想大聲地嚎啕痛哭一場,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堵得難受。思雨面對滔滔的江水,真的放聲大哭起來。
哭夠了,心中的郁悶得到了宣泄。思雨走到江邊,借著月光,掬一捧清涼涼的江水,洗洗臉,又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頭發(fā)。習習江風吹來,思雨覺得輕松了。在事業(yè)上,在工作中,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自己從來沒有像遇到一根頭發(fā)絲這樣,慌慌張張,毫無辦法啊。思雨想到這,他的心中突然一亮,他想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思雨突然像在黑夜里遇到了光明。
六
思雨來到岳母家,快10點了。還好,燈還亮著。思雨輕輕地敲了敲門。門里有人問“誰?”思雨平靜地回答:“田詩,是我,你姐夫。”門開了 ,思雨的小姨子田詩還沒睡,在看電視。田詩有些焦急地問:“姐夫,這三更半夜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思雨笑著安慰道:“田詩,啥事沒有。我們一幫哥們在你家附近的酒店里拼酒,我的胃今日不太好,就先逃跑出來。看你的燈還亮著,就想上來吃點面條啥的,順便也看看媽。”田詩一聽,抿嘴笑了:“姐夫,想吃面條就吃,還借看媽的幌子。媽睡了。我給你下面條去。”
田詩去廚房下面條去了。
思雨在想怎樣把這兩天發(fā)生的長發(fā)絲風波說明白,能讓小姨子理解自己,搬動小姨子這個救兵,幫自己解決這個難題。
思雨想到搬動小姨子田詩這個救兵,他簡直有些后悔死了。自己早就應該想到田詩。
說來也怪,雖然田詩今年才26歲,在師范學校當講師,但姐姐田歌特別聽妹妹田詩的話。田詩是那種透明度特別高的人,性格活潑,心直口快,聰明大度,屬于那種做事干凈利落敢恨敢愛的人。田詩有時甚至可以說是這個家族中的主心骨。什么侄子、外甥的,在學校犯了錯誤,思想上遇到了什么難解的疙瘩,只要田詩一出面,連說帶訓加上哄,還有笑,思想問題全通,難解的疙瘩全部解決。
不多時,田詩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來了。放到茶幾上,對姐夫說:“來吧,大經(jīng)理,快趁熱吃吧。”
思雨還真有些餓,這些天他也沒有正了八經(jīng)地像樣吃上一頓飽飯了。思雨笑嘻嘻地說:“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吃完面,思雨擦擦汗,還沒說話。小姨子就一本正經(jīng)地說:“姐夫,什么事?快說吧。”
思雨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他的確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他了解小姨子的脾氣。說好了,小姨子田詩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說不好,小姨子還會成為自己的敵人,成為對立面。
思雨低著頭,說:“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為來吃面,我走了……”思雨說走,但還坐在那里。
田詩說:“姐夫,別裝了。你這么忙的大經(jīng)理,要是沒事,還能三更半夜往這跑?直說吧,姐夫!”
思雨心一橫,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長發(fā)絲事件實事求是,全盤托出吧。
于是,思雨便把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敘說了一遍。
田詩一直強忍住笑,到最后她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笑彎了腰。把思雨笑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是福還是禍。田詩,終于止住了笑。正聲問:“姐夫,你幾天沒回家了?”思雨答“已經(jīng)兩天兩夜了。”田詩一聽有些急:“那就我姐自己在家?”思雨低聲說:“我也想回去,我回去你姐她就要離家出走。”田詩一聽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回是嚴肅地說:“姐夫,你真笨。前兩天我不是在你家住了兩晚嗎?那頭發(fā)絲一定是我的!我前段時間吃一種減肥藥,那種減肥藥有副作用,吃了直掉頭發(fā)。這段時間我的頭發(fā)掉了許多,在你家住的那兩天,是掉的最厲害的時候。我還跟我姐說,總掉頭發(fā)真煩人!”
思雨忽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他認真地看著小姨子的那一頭栗紅色的長發(fā),大叫了一聲:“是,是你的長發(fā)絲!”
田詩一把抓住姐夫思雨的胳膊,厲聲說:“別把媽吵醒了,還不快回家!”田詩拉著姐夫,風風火火地下了樓,來到大街上招手叫了一輛的士,直奔思雨家而去。
在出租車上,思雨還想再同田詩研究一下回家之后的一些細節(jié)問題。可田詩根本就沒給他機會。田詩就發(fā)生在姐夫身上的長發(fā)絲事件,結合當前的現(xiàn)實社會和成功男人等社會問題,展開了深入細致的剖析。實際上也是變相地給思雨敲敲警鐘上上課。雖然大家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杜思雨有什么問題,但田詩想的是應該讓姐夫思雨的壞思想萌芽胎死腹中,對他要警鐘長鳴。
很快到了家門。田詩敲門。田歌在屋里一聽是妹妹的聲音,嚇了一跳,誤以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開門一看思雨站在妹妹身后,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她一扭身進了臥室。
田詩跟進了臥室,跟姐姐田歌說話去了。思雨坐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低頭側耳傾聽,像一個等待定刑量罪的犯人。
思雨終于聽到了臥室傳出的姐妹倆的笑聲,思雨的心里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就好像一宗陳年冤案終于昭雪以告天下。
田歌和田詩出來了。田詩還是一個勁地笑。田歌特別不好意思,向思雨頷首道歉:“思雨,其實這兩天我也在想,這件事是我不對。這兩天讓你吃苦了,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田歌說著說著,還流下了眼淚。
思雨也有些激動:“老婆,我是特別愛你的。可這兩天被這根長發(fā)絲搞得我……”
田詩快言快語地插話進來:“好了,好了,悄悄話一會進屋說去吧。來,姐夫,聽姐說你還把我的那根發(fā)絲拈走了去研究去了。還給我——”田詩調皮地伸出了手。
不說那根長發(fā)絲思雨還真忘了。他情緒激動地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紙包,急急打開紙包放在茶幾上,指著說:“你看,就是這根長發(fā)絲——”思雨說到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致命的問題,紙包里現(xiàn)在是兩根長發(fā)絲了。不知何時慌亂,欣竹的那根長發(fā)絲也包在了一起。
田歌和田詩也都注意到了什么。三個人都在愣愣地看著那兩根長發(fā)絲。那兩根栗紅色的長發(fā)絲,在燈光下泛出誘人的光澤。
責任編輯:梁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