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6日,我帶著6歲的兒子從北京出發,乘坐東航MU583班機經上海飛往美國洛杉磯。那是架麥道MD-11型客機。途中,飛機飛行一直很平穩,到高度為10100米時,大家覺得似乎已經平安抵達,人人臉色輕松。不料,飛機忽然抖動了一下,我的頭頂被一巨大的平板狀物體猛拍一記,一瞧,是飛機天花板!我飄浮在空中,身不由己,處于嚴重失控失重狀態。后來才得知,這可能是飛行員起身時,無意中碰到了升降控制按鈕。
短短幾秒鐘內,飛機向下掉了五千多米!這之后,飛機第三次往下掉,此間掉下來的我,人還沒來得及站穩,飛機又像高臺跳水般翻滾著向大海砸了下去。頭部又一次狠狠地撞到飛機的頂棚,然后像宇航員一樣失控飄浮……
過了一會兒,飛機奇跡般地開始慢慢上升——是自控駕駛系統恢復了作用!
我爬向過道轉角。就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過道人們橫七豎八摞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爬去找兒子,忽然聽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叫“媽媽”,是兒子趴在面前。我們互相依偎著,我告訴他:“不要怕!和媽媽在一起,死也不可怕。人有生就有死,也許這么死是最痛快的一種,沒什么!”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在淌血,兒子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到7年!
這時我感覺自己大半個腦袋好像已被削掉,頭部沒有感覺。
飛機在恐怖的黑暗中又堅持飛行了近兩個鐘頭。一直沒有聲音的廣播突然傳出機長的緊急通知:“飛機遇到特大氣流,大家忍耐一下,正在聯系準備迫降。”不知又過了多久,廣播中再次傳來了機長的通知,內容大致是:飛機準備迫降在阿拉斯加阿留申群島的薛米亞美國空軍基地。但是這個島太小,機場不具備降落大型民用客機的條件,跑道不夠長,沒有足夠的照明設施。加上眼下氣候惡劣,有大風暴,能見度很低。我們飛機自身的受損情況不明,起落架不知道能不能打開。所以能否安全降落仍是未知數。請大家做好自救準備!
仿佛是接到死刑判決書,黑暗中,大家寫起來遺書。我也斷斷續續寫起了遺書:“我最牽掛的是如果兒子還能生還,就教他忘記失母之痛,忘記這段慘劇。我要說的是,我現在沒有思考,沒有痛,只有那撕心裂肺無盡的牽掛!我需要你找個可以分擔和照顧你一生的好人,她若能以平常心、有愛心待我兒子、待你好就行!因為我希望看到你能幸福!能活著真好!”
寫完給丈夫兒子的遺書,心里有踏實之感。我想,我必須給兒子一些囑咐,于是拉著兒子的手對他說:“如果飛機掉到海里了,一定要抱住漂浮的東西!”兒子顫抖著的手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放……
飛機越來越接近地面,我們看到,原來兩排導航燈竟是美軍士兵拿著手燈排列出來的。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站在跑道兩側,將跑道照得通明雪亮。感覺到輪胎觸地,美軍救護人員沖進了機艙,他們馬上把有骨折的重傷員抬了下去……我和兒子一道慢慢朝艙門走去,我情不自禁地把兒子緊緊摟住:活著,真好!
當時,在接受我們的迫降請求之后,基地馬上派出軍用直升機前往2000公里以外的安克雷奇把醫生們接來支援。一位受傷的空姐嘔吐不止,一位士兵跑了過去,跪在她面前,用雙手把嘔吐物捧到垃圾桶里,并給空姐擦拭弄臟了的衣服和床鋪。空姐又連著嘔吐,一旁的另一士兵拿起罐子接住,不顧嘔吐物的氣味,用手細心地把弄臟的地方抹干凈……
在醫院。我醒來時,兒子說,我已睡了很久。他說他一直在旁邊看著輸液管里的液體,怕它停止嘀嗒。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我和機長同住一個病區,他住在我的樓下。當我經醫生允許可以走動時,去探望了這位我心目中的英雄。他傷得很重,這時的他還不能躺下,身體不能動彈,醫生說他只能保持著這一個姿勢——雙手握操縱桿,就像一尊英雄雕像。當時在飛機上,救護人員用盡各種方法才將他搬離駕駛座……
20年后的今天,我身體早已恢復得不錯。我還會選擇坐飛機,但我的切身經驗教訓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帶,不要隨意走動,即便是飛機指示燈顯示你可以離開座位時,也不要輕易去做。
責任編輯: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