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復句營造小說氛圍
在史鐵生的作品中,常見到具有韌性的敘述語言,他常以長句、復句及句組來描繪自己復雜的心理與情感,并營造小說的氛圍。如“柏籽隨風搖落,銀杏的葉子開始泛黃,我在那園子東南角的樹林里無聊地坐著,翻開書,其實也不看,只是想季節真是神秘,萬物都在它的掌握之中。”“黑暗從四周圍攏,涌蕩,喧嘩,甚至囂張。光明變得朦朧、孱弱,慢慢縮小,像糖在黑色的水中融化。也許是風,把一切都吹起來,四處飄揚,一切都似塵埃。”
同時,他常在敘述的過程中加入具有詩意的景物描寫與抒情,增強故事的“畫面感”,并在很短的時間內,將讀者拉進真實的畫面中,并跟隨著文字更新畫面。例如《命若琴弦》,“茫茫蒼蒼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兩頂發了黑的草帽起伏跳動,匆匆忙忙,像是隨著一條不安靜的河水在漂流。無所謂從哪兒來,也無所謂到哪兒去,每人帶一把三弦琴,說書為生。”以很短的語句,勾畫出一老一少的形象,并以一種無形的牽引力促使你繼續讀下去。
二、虛擬性的用詞策略
在史鐵生的作品中,可以常見到“或者、抑或、如果、說不定”等虛擬性的詞語,這種不確定性的語言使人物與事件沒有一個固定的接連點。這也符合作者并非表現現實,而是凸顯精神層面的寫作意圖,說明作者具有超出其他作家的想象力。正如史鐵生所說“那兩個孩子的故事已經開始了,或者正在開始,正在展開。也許就從那個偶然的游戲開始,以仰望那棵死去的老樹開始,藉意猶未盡來展開”,而這個世界的所有故事也在這一刻或者在下一刻,正在展開。這些虛擬詞匯的運用,使小說的敘事空間得以展開,傳統呆板的小說模式被打破,使讀者的想象力空間被徹底打開,同時,這也說明作者對于世界的認識已到達了虛擬的想象高度。
三、平凡的語言陳述深刻的哲理
以樸實的文字陳述最深刻的人生哲理,是史鐵生作品的另一大藝術特色,史鐵生筆下的文字都是真切的現實生活,平靜的故事,那些淡薄的過往,似乎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平靜陳述一件事,一個故事。而這些以平靜、低調的語言組成的文字,用最平實的方式讓讀者驚嘆。如《務虛筆記》中有一段關于“昨天”的描述,“所謂‘昨天’,也許不如干脆說‘過去’。但是不,這不一樣。譬如,說‘我們的過去’,那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要是說‘我們的昨天’呢,便包含了對那段時光的態度。譬如‘我們從過去走來’不過是陳述一種進程,而‘我們從昨天走來’卻是在驕傲著一種進步。‘過去’僅僅是對時間的客觀描述,‘昨天’卻包含了對歷史的主管感受。”最平實的文字,卻將“昨天”與“過去”的距離拉開,讓人體會到言語的局限與深刻內涵,而生命也往往一樣,“令我迷惑和激動的不單是死亡與結束,更是生存與開始。沒法證明絕對的虛無是存在的,不是嗎?沒法證明絕對的無可以有,況且這不是人的智力的過錯。”在這些平淡的辭藻間,卻散發出命運浩瀚與無窮的魅力,讓人無不為之感慨。
即便不是壯懷激烈的慷慨陳詞,史鐵生的文字依舊語出驚人,這是一種平靜狀態下的自然流露,讓讀者感受到了豐厚的人生哲理。在這些平靜的文字里,我們感受到的是真實而又復雜的心緒,并且這種平靜的表達絲絲入扣,生動細膩。
四、“局限”的內容形式
在史鐵生的作品中,常能顯現他自己的影子,無論是在1985年之前的實寫階段,還是在1985年后的虛寫階段,他的作品中的思想都是以自我經歷為主題的對命運的思考與升華。
在1985年之前,史鐵生的作品集中于對自己知青時生活的回憶及反思,如《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中完全以作者第一人稱進行插隊生活的描述,《合歡樹》中“我”對母親偉大的描繪,而這些寫實的作品也常被史鐵生運用于其后期的虛寫作品中。虛寫:即史鐵生從對自己經歷的描述轉為對自我內心的剖白,因此作品成為一種想象的產物,如《毒藥》及《命若琴弦》等雖具有較完整的故事構架,但明顯屬于虛構的作品,屬于“不可能”事件,然而卻引人以深思。而如《務虛筆記》與《禮拜日》等幾近完全的虛擬作品,既如自我顛覆的陳述,又是心理剖白的文本。
無論虛實,史鐵生都常以一個看客來審視自己的人生,以獨特的視角俯視命運與塵世的俗套,時而執迷,時而妄念,他將自我與命運聯系,他將命運與生存的困境及決絕聯系,他超越了自我,超越了命運,他在靈魂的旅行中,完成了自我的救贖。這既是對愛的回應,亦是對生命殘缺的憐憫。
五、符號化命名的藝術特點
毋庸置疑,《務虛筆記》是史鐵生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在這本具有哲學思辨色彩的小說文本中,史鐵生運用符號化的形式為人物命名,如“殘疾人C”、“小姑娘O”、“詩人L”、“畫家Z”等,這種符號化的形式,是以更模糊的方式去展現深邃的主題思想,這為人生存在的普遍價值開拓了更寬的范圍,這種符號化的藝術形式,不僅抽象了人物名字,同時模糊了時間與空間內的人物事跡。如“我說過,T的父親與Z的叔叔乃至與F醫生的父親,在我的印象里混沌不清。”“我希望他在另一個故事里。因此我希望他走進另一個故事,他跳過無論是什么樣的昨天,走進這部書里的WR中去。”
史鐵生以這種命名與寫作方式,使人物的固定性淡化,將人物脫離于具體的形式,從而凸顯事件,這些人的所經歷的困境與挫折,或許就曾在你與我、他與她的生活中上演,每一個人物個體都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同時又可以濃縮為某一人物個體,作品中的人也許就是每一個讀者自己,或者是自己身邊的人。這種手法正是史鐵生慣用的人物表現形式,可以用言語或動作這種表象描寫表現人物的方式不是他的寫作追求,他的矛頭直指人的精神層面,內化物的世界才是他所關注的,那些符號化的人物,只不過是眾生的代表。史鐵生正是以這種方式表達出對人存在之謎的深邃思考。
有學者認為這種符號化的人物形象具有廣闊的開放性與深刻的涵納性,由此可見,這種方式使代表理性思考的人物獲得了更加形象與深刻的表現效果及現實意義,使其具有豐富的內涵,絕不是一般人物刻畫所能超越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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