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三亞的沙發客
索拉渴望趁年輕時能去加拿大生活一段時間。無數次,她夢到自己穿磨舊牛仔褲、棉布格子襯衫,在尼亞加拉瀑布驚心動魄的水流呼嘯聲中忘情呼喊,在斯坦利公園悅耳的馬蹄聲中做一個好夢。
可惜,索拉只是個剛畢業的黃毛小丫頭,有點虛榮,喜歡時尚潮品,盡管她很努力攢錢,可是卻連往返的機票都攢不夠。
網友建議索拉去買一套沙發,喜歡漂泊同樣缺錢的驢友很多,索拉為他們提供免費的沙發,將來就可以免費睡他們的沙發,遲早有一天,她能睡到加拿大去。
索拉的第一個沙發客來自三亞,是個畫家,來北方是為了完成過世女友的遺愿,畫一幅雪景。那個畫家小齊說,像他這樣的人都很窮,不可能租著房子只為等一場雪,看到了索拉招募沙發客的帖子后,便背著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具,心存僥幸地來了。
索拉的心涼了半截,就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你在加拿大有沒有認識的人?”小齊的臉色變得有點灰,不過還是低聲說道:“有一個小時候的玩伴,前幾年移民了。”
索拉的眼睛亮了起來。小齊搓了搓凍紅的手,說:“但是我們好幾年沒有聯系了,北方的冬天可真冷,你能讓我先進屋嗎?”
朝夕相處,愛意漸濃
一個不太成功的藝術家是很讓人抓狂的。小齊堅持要等畫了雪才能回三亞。
索拉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動,本來是想招募沙發客,沒想到還得搭進自己做模特,一坐就幾個小時。小齊說:“我會付費的,你去加拿大是需要花很多錢的。”
當小齊給沙發蹭上了一塊油彩的時候,索拉的耐心快被耗盡。可惜,這個冬天總是那么晴朗,與天氣一同晴朗起來的還有小齊的心情。他說:“我突然覺得自己提起畫筆的時候,靈感很洶涌,索拉,可能是因為你。”
小齊說完示意索拉站到窗前,不停地贊美著:“索拉你的頭發好美,你的臉型很漂亮……”索拉的臉偷偷紅起來,假裝專心聽紙筆之間沙沙的聲響。過了很久,耳邊忽然傳來小齊一陣低低的驚嘆。
下雪了。
紙筆之間的摩擦聲越來越急促,時鐘滴滴答答地響,天地之間因為這場雪,安靜得像個童話。
索拉的心里生出了一股天荒地老的情愫,在平淡的日子里,有一個男人,頹廢也罷,一輩子為自己作畫,也算是浪漫的吧?
小齊擱了筆,走過來,輕輕抱住索拉,一點一點把索拉挪到畫架前。
真的是幅很美的畫。木窗前,紅衣少女披散著頭發,窗外大雪彌漫,像無數個提著燈籠的熒光天使,在夜幕中緩緩降落。
小齊那雙操作藝術的手,輕輕地捧起了索拉的臉,他溫柔的動作和呼吸,像紛繁的雪花,遇到索拉的體溫,瞬間融化,索拉的心里流進一條緩緩的河。
那個吻,纏綿而悱惻。
小齊哭了,抱著索拉說:“跟我去三亞吧,我會帶你去找那個能幫你去加拿大的人,但是索拉你要記得回來,因為我愛你。”
索拉的夢,不為誰停留
小齊回到三亞,因為雪這個題材,小齊在小范圍內辦了個小小的畫展。小齊對所有要買下那幅雪景的顧客說:“唯這幅畫不能賣,除非,你能帶著畫中的姑娘去加拿大,助她完成一次旅行。”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小齊的肩膀:“那這幅畫就歸我嘍。”
飯桌旁,索拉心跳得很厲害,阿江的目光越過小齊停在索拉的身上。桌下面,卻偷偷用腿蹭著索拉。索拉那天只穿了很短的裙子,一股被電擊的酥麻感瞬間涌遍了全身,臉燒成了紅色。
小齊接過索拉的酒杯,說:“別喝了,對身體不好。”
其實她對小齊已沒有任何感覺,晚上,小齊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很想和阿江走?”索拉點點頭:“嗯。”小齊聞言嘆了口氣。
在沒遇上阿江之前,索拉并不知道把小齊從沙發客升級為親密友人是因為愛情還是寂寞,但現在她確定,像見到阿江時的那種感覺,小齊并沒有給過她。
最終,阿江帶著那幅畫還有索拉回了加拿大。即將實現夢想的快樂鋪滿了索拉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她那時還不知道,目送她遠去的小齊,默默地揀拾著那些離別碎片,是一幅多么憂傷的畫面。
阿江家的沙發很大很舒服,不論怎樣,以沙發客的身份實現一場樸素的加拿大之旅是索拉的初衷,即便她承認她已經貪心得不僅僅想做阿江家的沙發客。
尼亞加拉大瀑布,比她想象的更壯觀。阿江注視著索拉的臉,像個詩人般傷感,他說時間不會停止,就像這瀑布一樣,永遠都在不停地傾瀉著,我們瞬間就變老。
單車,夕陽,日本庭園的櫻花,桑肯花園的茱萸,浪漫得令人窒息。馬蹄聲在索拉的耳邊唱著活潑的歌曲,索拉闖入了海岸塞利希人的家園,流連于一根根圖騰柱之問。
濃烈的色彩讓索拉忽然想起了小齊,她忽然發覺自己并不是沒有牽掛。
是她貪了心
索拉只過了一天的沙發客生活。從尼亞加拉回來的當天晚上,阿江把索拉扔上了床,他的眼睛里沒有愛,但索拉還是在轉過臉迎上阿江的眼神后,露出一絲絲不夠由衷的笑容。
徹梅納斯小鎮是索拉加拿大之旅的最后一站,索拉覺得阿江應該留下她。那天晚上,阿江吸著煙,在吐出的煙霧中竭力思索著,說:“索拉,你和米路的樣子可真像。我有時候差點就以為你是她,有時候看著你皺眉的樣子,我真的挺快樂。”
索拉不可置信地看著阿江。
阿江掐滅煙頭,站起來把掛在床頭的那張雪景拿下來扣到桌面上,因為太用力,鏡框已經損壞了。
阿江的眼角淌出一滴淚,他問索拉:“小齊他有什么好?”忽然,他沖過來狠狠搖晃著索拉:“他有什么好,一個窮畫家,一輩子不能安定,朋友的女人要搶,搶去了又不好好珍惜她。”阿江指著索拉大聲咆哮著:“米路當初過那條馬路就是因為看到一個小齊喜歡很久又買不起的破榆木畫架!”
索拉抱著肩膀輕輕啜泣著,阿江轉過身指著索拉說:“虛榮的女人,我根本不愛你,不過和一個人不可愛的女人在一起和報復我最恨的男人,后者更讓人快樂一些!”
阿江從抽屜里翻出一張紙,丟到索拉的面前,他說:“這是我們這些天的全部花費,你的簽證到期了吧?你不是說來做沙發客嗎?那好,AA制,錢給我,你可以走。”
索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渾身充滿了冰酒味道的阿江,心中充滿了悲涼。可是又能怪誰呢,如果不是因為虛榮,如果不是因為貪心,又怎么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她竟然還幻想著永遠留在夢想開始的地方,還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愛情,還以為那個眉目之間曾盡是愛意的男人會永遠為自己鋪開幸福的溫床。
多可笑。索拉的夢想,是阿江復仇的艷遇。
索拉慢慢穿起衣服,接過賬單。還好,是她付得起的數目,多虧了給小齊做模特的那段時光。
索拉再也沒有夢想了,這個世界本沒有風景沒有夢。
我來自三亞,我來這里畫雪
小齊留在沙發上的油彩污點還在,在時光流逝的過程中勾起索拉恍若隔世的追索;年輕與老去,無處不在,人人都得在現實中面對時光如尼亞加拉瀑布般傾瀉,并渺小地生存著;另一個國度的風景,阻擋不了歲月在人情冷暖中穿行,他想去你生活的地方,我又想去他生活的地方,看過了又能怎樣,還不是要寄希望于下一個陌生的地方。
索拉想起自己從前還積攢了很多沙發沒有睡,于是帶著破敗的靈魂一一尋去。走了一圈,還是決定回來。
在平淡的日子里,索拉很想念小齊,可是她走的時候,沒說會回來,也沒說不回來。人人都愛陌生人,人人都去陌生地,反倒誤了最熟悉的風景,涼了唾手可得的真情。
陸續又有很多沙發客找上門來,有從蘇州來的美女、從云南來的詩人……索拉收集的地址越來越多,收集的故事也越來越多。
在這些地方,都有一套為索拉準備的沙發,某一天,背著包,就可以安定。但是,索拉再也不會讓任何一個男人,從沙發客變成她的親密友人。
她也會心存僥幸,在時間的縫隙之中,愛情是否會原諒一小段灰色的忘卻。
今年冬天,冷得讓人想冬眠。周末,索拉裹著棉被縮在家里,忽然響起敲門聲,打開門,小齊背著畫架鉆了進來,滿臉的疲憊。
他說:“這里還收沙發客嗎?我來自三亞,我來這里畫雪。”
既然都回不去了,那不如從陌生人開始,重新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