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叫魂聲（外十首）

我聽見叫魂聲

當黃昏來臨的時候

鳥們正在約伴回家

在喧囂的都市

某個屬于我的房崗

我聽見叫魂聲

從很遠很遠的山那邊

那么清晰的傳來

只有我聽得見

我從小就非常熟悉的語言

比任何一支歌都感動著我

我的母親擔憂我的靈魂在外邊迷路

曾經多少次為我叫魂

每一個哈尼人的母親

曾經多少次為自己的兒女叫魂

當黃昏來臨的時候

我聽到的也許不是我的母親為我叫魂

但同樣像房頂上裊裊飄浮的炊煙

一縷縷撲面而來

越來越濃的夜色中

我們的母親

站在村口

一遍遍含著淚水呼喚

“回來——回來——”

她們聽不見我們的回答

她們卻明白我們得到了平安

每天都被風吹走

太陽出來

太陽下山

下坡干活

上坡回家

一些人出生

一些人死去

霧飄上來

無聲消失

林子里的鳥

飛出飛進

狗叫累了

蹲著守寂寞

一天的早晨才開始

轉眼間到了黑夜

我已成為游子

從鄉村走向城市

從城市返回鄉村

鄉村有我的故鄉

城市是我的漂泊地

在鄉村與城市之間

來來回回

我已成為游子

故鄉有我所愛的一切

所愛的一切漸漸模糊

見到一棵青草

我也受不了動情

這棵青草

下一次將不認識我

在城市的時間不管有多長

我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可我只能匯雜在高樓人潮

忍受污濁的空氣和刺耳的噪聲

喘不過氣了看幾眼傷痕累累的天空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在鄉村與城市之間

一頭是牽掛

一頭是厭倦

來來回回

我已成為游子

酸菜

地里的青菜黃了

山泉水洗干凈

陽光曬上一陣子

成了一罐罐酸菜

土罐擱在屋角

不時打起鼾聲

就像孩子們說夢話

擦亮農婦的額頭

誰家過日子

都離不開酸菜

酸菜是日子的味道

酸在嘴上爽在心里

出門干活計

包上冷飯酸菜

樹蔭下填飽肚子

有多少汗水就有多大力氣

酸菜滿滿當當的家

就是日子過得充足的家

圍著酸菜

一家人的筷子開開心心

在山上農戶家

吃過酸菜拌飯

才明白鄉情

是長在心里的青菜

回諾瑪阿美

所有死去的哈尼人

都要回到諾瑪阿美

模糊而又不知何處的地方

遙遠而又無比親切的故鄉

民族的血液

從那里流向四面八方

民族的腳印

從那里伸向高山峽谷

離開的日子太久太久

在這廣袤的人世間

并沒有多少同胞相互認識

只有當他們睡著了不再醒來

身軀交還給大地

靈魂上路了

在一群祖先的帶領下

跟親人們團聚

千百年來的所有親人

在諾瑪阿美大家庭相親相愛

又一個人咽完了最后一口氣

親人和朋友抱頭痛哭

請不要打擾他的好夢

祝福他吧

讓他安安靜靜上路

有一天我們也要回去

少年時光

同一丘梯田

我們的歌謠

長出綠油油的秧苗

同一片芭蕉葉

我們進去躲雨

不敢對著眼睛

同一塊草地

我們肩靠肩坐過

看太陽落山

同一道陡坡

我們追趕

前面的月亮

同一棵萬年青樹

我們摘嫩葉

蘸鹽巴辣子解饞

同一間屋子

我們等著過日子

卻走錯了門

守一塊包谷地

親手挖一塊包谷地

播種撒肥料澆汗水除草

每天圍著包谷地忙碌

看包谷一節節抽高

看包谷像村姑凸起的胸脯打苞

這是我有過的經歷

我就是與包谷來往的過程中

懂得了熱愛勞動的真理

懂了對那些一生都在包谷地

額頭古銅色的勞動者的崇敬

守一塊包谷地

對于我不是夢想

我和包谷

是根連根的血親

黑人

在首都國際機場

走過一群黑人

真黑啊

像鳥鴉黑

人們安靜下來

目光齊刷刷圍攏過去

我第一次這么近地

看見黑人

他們可是來自非洲

多災多難的大陸

我崇敬的偉大詩人桑戈爾

也是非洲黑人

有位女郎露出雪白的牙齒

向人們友好致意

我也揮手還禮

用哈尼話說

嘿你好朋友

墳墓

在那里

仇敵們握手言和

在那里

富豪和乞丐同桌吃喝

在那里

情侶相親相愛

在那里

人類找到了夢想的家園

烏鴉

看見它們

總使我想起黑人

那個忍辱負重的種族

而我是哈尼人

那個穿黑衣服

在長長的黑夜里行走的民族

燈

小孩指著太陽

說那是燈

小孩指著月亮

說那是燈

大人們解釋

太陽和月亮不是燈

小孩明白

太陽和月亮才是真正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