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的文章中,我闡明了社會化視頻最重要的兩條制作原理:一、互文性,二、社會性。現在,我將要試圖闡明社會化視頻的第三條制作原理:扁平性。如果說互文性與社會性共同建構了社會化視頻的評論屬性,并使其從傳統的影像敘事邏輯中分野出來,那扁平性則是從美學角度讓社會化視頻獲得與互文性、社會性相匹配的視覺規范。
一句話,社會化視頻是拒絕景深的。這與院線電影試圖在二維平面上創造令人震撼的立體效果以求對眼睛進行更大視覺欺騙的理路完全相反。事實上,現代繪畫早已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才有從具象到抽象、從透視到平面、從敘事到符號這一基本路徑。而影像作為繪畫的延伸,除了少有的一些先鋒實驗作品,絕大多數依舊在追逐立體與逼真,并試圖讓影像在景深基礎上成為一種有意味的視覺形式,成像技術的更新迭代讓這一擬真、甚至重建現實的野心不斷加強。在這個路徑中,我們遺忘了人類存在大腦這一器官的基本事實,并試圖徹底驅逐它,讓官能成為可供隨意調取的神經素材。
嗯,這樣說也許更為明白,傳統影像建基于對大腦的懸置,使人在一種擬真現實中獲得體驗、震撼與陶醉——要想獲致這樣的效果,必須用影像建構一種真實或超真實的圖景,畫面中的每一個事物都服從于一種整體性目的,即取信于觀眾,讓他們放棄質疑,完全相信這一切都是確鑿無誤的。除了盡力還原現實以達到這一目的外,建構一種深邃的景深從而讓畫面顯得別具意味,引導觀眾去捕捉而不是懷疑,在此過程中,“生怕漏掉什么”這一好奇心取代了“這有什么意義”這一批判性思維,從而牢固地確立了所謂“第四面墻”,使得影像與觀眾被固化為偷窺、在場與見證這一虛假的現場性關系。盡管精湛的3D技術讓飛出屏幕的刀和樹葉令觀眾常常驚駭并不由自主地閃躲,但這依舊不能被認為是打破“第四面墻”的嘗試,只是“墻”被推后了,觀眾從窗戶外移身到了房間內——盡管如此身臨其境,但觀眾依舊并未“參與”影像的建構。有時候我們試圖讓觀眾腦補主人公出畫之后的情景,但這種微不足道的參與并不是為了打破第四面墻,而是被迫用來彌補影像敘事上的線性缺陷。更多的時候,我們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面墻,其手法包括但不限于不讓演員與觀眾有任何語言與眼神上的交流,攝影機鏡頭作為觀眾的眼睛,從來是不允許演員直視的,這種所謂“客觀視線”意味著電影是一個世界,觀眾是另一個世界,他們之間的鴻溝不但未被填平,反而越發深重。
社會化視頻則相反,它致力于觀眾的深度參與,從而對“第四面墻”不屑一顧。事實上,因為觀眾獲得了在觀看時隨時暫停、快進、回放等權利,所以第四面墻壓根無法起到隔離觀眾與影像的作用,也就是說,它名存實亡、早已坍塌。在這種狀況下,畫面的整一性與深邃感顯得再無必要,這使得影像制作更為自由:情景喜劇中肆意添加的觀眾笑聲,是社會化視頻制作扁平性原理的前驅。說到這里,我們給出扁平性的第一個意思,那就是打破“第四面墻”,使得觀眾與表演真正在一個空間中。顯然,這也是互文性與社會性的邏輯性結果。
另外,社會化視頻的主要作用點是大腦,而不是官能,它沒有義務為觀眾營造甚至建構一個完整世界,而是引導觀眾對這個完全已知的世界進行評價,在這種價值取向下,一種別具意味的形式顯得毫無必要,也就是說,意味本身正在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信息傳達上的準確與簡明,要做到這一點,拒絕景深是必然要求,這也是扁平性的第二個意思。
扁平性的最后一個意思是,世界在影像中開始濃縮,而不是膨脹。當人類教育水平已幾乎接近平齊、且在對世界的基本認識層面并無太大分歧與盲點的今天,用一張藍色的、畫滿黃色星星的床單表達宇宙,相信不會有人為此特別困惑。我的意思你也許已經明白,影像的高度象征化、甚至抽象化將是“抹平”世界的表意路徑之一,在這方面,LOGO及VI識別系統已經做了很好的鋪墊,不論基督教的十字還是共產主義運動的斧頭鐮刀,它們已經共同為人類的符號庫填充了太多的表意資源,并可供社會化視頻調閱。其豐富性也許略有損耗,但可闡釋性就此敞開,并據此為大腦參與觀看過程提供了巨大可能。也就是說,影像調用的不再僅僅是官能,而是包括頭腦在內的所有器官以及內化為人類經驗的整個世界。
由此推斷,社會化視頻將充滿思辨性,這顯然大大突破了傳統影像的表意范疇,也唯有如此,它才能在即將到來的意義市場上獲得主流表意手段的地位,不光如此,其對社會生活的組織與構建也必將仰仗于思辨性。這一點在《從DV到SV》一文中已予以深度闡述,不再贅言。
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宣布,有了互文性、社會性、扁平性三大制作原理,社會化視頻再也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可以據此進行表意實踐的媒介與工具。互文性向其敞開了資源挪用的無限可能性,社會性為其設定了價值,而扁平性則確立了一種美學規范與視覺倫理,基于此,社會化視頻的定義也日漸豐滿。人類所能開掘的敘事母題已經窮盡,所以希求原創這一作者思維早已不合時宜,從更寬廣的層面來講,當世界業已變成一則文本,不借助于互文性,還能有別的資源調用手法嗎?這一點也在此前的研究文章中早已闡明。社會性更是毫無疑問,因為人類的組織形式早已由部落轉變為國家、目前正由國家轉變為社會,互聯網加劇了這一進程,未來我們唯一能設想的生活便是社會生活,其自由程度取決于依據何種價值來組織,若繼續如國家一樣依據膚色、族群、文化、利益等組織,則顯然并未達致自由的門庭,若依據興趣組織,情況則大不一樣,社會顯然會變成一個又一個的俱樂部,這樣,區隔人類的,不再是地理與空間意義上的邊界,而是社會與生命意義上的角色,如此,社會生活與表演的界限將徹底消失,也就是說,我們不再需要通過他者來領會自我,因為自我即他者,看起來如此美妙,人與人之間的邊界將隨之消失,共同歸于一種無限流溢的宇宙精神。至于扁平性,它是人類開始用大腦而不是眼睛審美的表征,其意義毋庸贅言。
OK,今天就說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