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asan Sitthiket(凡賽·西科特)是泰國頗有資歷的藝術家。彼此認識是因為去年一同參加首屆中國東盟雙年展的行為藝術單元。他態度謙和,講起事來也總掛著泰式的淺笑。當天的行為表演里,凡賽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穿著迷彩西服、帶著五彩頭發的小丑式人物。他讓觀眾用假美金折紙飛機,讓玩具坦克、飛機、攀爬的士兵爬滿一地。當觀眾興致勃勃地參與其中時,你措不及防的發現——打開的行李箱、塑料袋、垃圾袋、玩具包裝盒、剪刀、滿地的飛機、玩具坦克、飛機、士兵,凡賽給大家營造了一個混亂的現實世界翻版。之后,他攤開一張世界地圖,略帶滑稽的在上面踏步,用簡單的英文高喊對好世界的夙愿……
我對凡賽略帶表演的行為充滿了好奇。當晚,我們用簡單的英文交談著,他用iPad給我看他的畫作,畫面充斥了性、資本主義和權勢茍合的符號;看之前在北京的行為照片,燃燒著的人民幣;也看年前泰國民眾靜坐總統府前的照片。他說他的很多好友都參與其中。沒直接問他是否也在此列,但他的畫、行為似乎都充斥了對資本主義的憎惡。
最近一次見面,是在上海外灘美術館的“藝術夜生活”,他在講座中介紹了去年泰國政治沖突發生之前的政治和藝術情況和泰國問題的根源,以及藝術家是如何加入人民群眾中進行反抗和試圖改變這些問題,從而闡述他的主張:“藝術是作為一種摧毀所有愚蠢力量的武器?!敝v座的介紹中寫道:“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呼喚庸俗資本主義的瓦解。讓雷曼兄弟公司徹底地破產吧。我們需要退一步,傾聽大自然母親的聲音并且照顧好她。要停止對自然的過度的開發,來滿足我們對利益的貪婪追求。讓我們把真正的益處帶回給公眾。我們生來就是要一起共享和生存的。新藝術和文化需要行動起來,一起驅除流氓的資本主義,帶來行動和改變?!边@些話就像是凡賽個人的藝術宣言。
凡賽在講座后的行為作品“有多少顆稻米?”也再一次觸動了我。他在一塊綠色油布上用大米堆出飛機、炮彈、電話、電視等各種形狀,一邊講,“用多少大米可以換一架飛機?用多少大米可以換一個炮彈?有多少大米可以換一個電視?用多少大米可以換一個iPhone手機?……”這樣的提問,簡單又直接。最后藝術家腳下的大米被擺成了一個大骷髏,他雙手舉起頗具象征性的鐮刀和榔頭舞動起來。他說他要為泰國農民跳一支舞。看了凡賽的這段表演,你不得不聯想起泰國目前的局勢。兩年半前,英拉上臺之前承諾泰國的農民有可觀的稻米補貼政策,但空頭支票不可能是無期限的。凡賽用自己的方式把上海的觀眾帶入對泰國整治問題的思考中。
一直覺得要想了解一個社會,從當時社會條件下研究在當地發生的行為作品,將會是對當時社會歷史的最好注解。記得2006年去韓國參加民眾劇場的培訓,在首爾街頭巧遇反FTA(Free Trade Area)大游行。韓國農民為了自己辛苦耕種的稻米利潤一再被貶,坐著大巴士,一車一車被拉到游行現場,在美領館前示威,抗議“韓美FTA”(自由貿易協議)的簽訂。我看到最動人的一幕是:一些年輕劇場人在游行現場表演,表達自己對新自由主義的看法。然而就在離他們幾米處,正坐著一班輪休的武警,也在歪頭目不轉睛地觀看。這些穿著制服的青年在流動的街頭儼然成了表演者最誠摯的觀眾?,F場的表演雖略顯稚嫩,可由于身處之地,和這樣特別的觀看而形成一種特殊的張力和拉扯力。藝術成為現實社會與歷史政治的活標本,并完成了某種現實轉換……當思緒還在韓國街頭漫延時,坐我后面的觀眾突然小聲對同伴講,“我只知道泰國的美景、美食和美女,原來有這么多問題??!”這些僅僅是泰國、韓國才有的問題嗎?
埃里克·韋納寫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用一年時間探尋世界上的幸福之地,荷蘭、冰島、卡塔爾、印度、美國……當研究領域到達泰國時,他總結泰國人就是因為不思考才會幸福,連笑容亦是社交的假面。這位美國記者的嘴可壞的很,泰國的食色性,甚至朋友的泰國女友的笑容都被大大揶揄了一把。然而在和凡賽聊天時,他一直會提到泰國人以前是沒有貨幣概念的。在泰國這樣的熱帶國度,物產豐富,到處都有吃的,也什么都可以吃。民眾日常以物易物,生活卻舒適簡單。他在講述這些,甚至是之后的資本入侵、泰國軍政府的腐敗等等時,臉上仍就掛著淺淺的微笑。這樣泰式的標志性的嘴角上揚確實讓人生疑,似乎他從未為何事動過氣,似乎泰國人天生就生就了一副好脾氣。但在他的作品中,那種對資本主義的不滿,那種一定要正直地講出來的強硬態度,卻讓我相信他的內心就像那個藝術宣言一樣是如此的決絕。這樣的決絕和那些走上街頭的泰國民眾有某種共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