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風寒,我急匆匆地走在小區的路上,高跟皮靴有節奏地叩在大理石路面上,發出清脆冰冷的聲響,路燈從身旁掠過,米黃色的光線顯得無比凄清。今年的冬天來得太快,令人淬不及防,我已經無法想象自己原本妝容精致的臉龐在寒風中扭曲成了什么摸樣。我來到八單元門前,掏出鑰匙打了個哈欠,白霧立刻在閃著藍色幽光的液晶顯示器下凝華,于是我再也看不清楚自己在顯示器里疲倦的影子。
開門,進電梯。到六樓之前,我有三十五秒的時間去思考如何來應付即將發生的事情。
“叮咚——”悅耳的門鈴聲響起,我心中忐忑不安,面色卻無比安然。我在心里安慰自己,這些日子一直是這樣度過的,所以這一次,也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門開了,引入眼簾的是林晚楓那張眉頭擰成麻花的臉,上面寫滿了不開心。
“瀟瀟,你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他的聲音里蘊含著無數火氣,似乎要把我點著燒成灰燼。
我揚了揚手中的書本,一臉抱歉:“實在對不起,這不快期末考了嗎,有個學生的成績實在不過關,我就幫他補課了,結果就忘了時間……”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細如蚊吶。
“騙誰呢?”他冷笑一聲,一把將我拽過來,力道之大幾乎讓我跌倒。
“你干嗎?”我有些害怕,聲音也有些顫抖。
“補課能補受傷?”他將我的手提起來,捏得有些痛。白皙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傷口方才凝結,在客廳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無比觸目驚心。
“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的臉湊過來,眼神兇狠,似乎要將我吃了。我緊緊咬住嘴唇,任憑他灼熱的目光盯在我臉上。然后我覺得臉頰越來越燙越來越燙,在我覺得自己快熟了的時候,這才低聲說:“真的是去補課了。”
“說實話。”我清楚地看到他的額角有青筋爆開,估計他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今晚是平安夜,一月之前就說好要一起度過。他一個身家上億的公司董事長將那幫客戶晾在不知道是巴黎還是巴厘島的地方,從地球另一端飛機轉高鐵轉火車再轉長途汽車說不定還坐了黑出租才來到這個城市角落的一個小區,就為了見我一面,結果迎接他的是黑漆漆的、連暖氣都沒開的冰冷房間和將近六個小時的孤獨時光。
“真的是給學生補習了……”我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表情有明顯朝著“我的肺已經被氣炸了”的方向演化,馬上加了一句,“就是回來的路上出了點小事。”
他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下:“出了什么事?”
“那個學生……你也知道的,平常不好好學習,成天在外面瞎混的初中生,總會認識幾個社會上的閑散人員……我送他回家的時候,他和他們發生了一些沖突,就打了起來……”我連忙擺出一副可憐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回來遲了一點,我馬上去給你做晚餐。”
“晚餐?”他被氣樂了,“現在都凌晨一點半了,就算你做好也是早餐了。我的公文包里有簡易的醫療箱,你包扎一下,天亮了我陪你去醫院,要消毒的。”他搖著頭朝廚房走過去,“還給我做晚餐,還是我給你去做點東西墊墊肚子吧。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你什么……”
我打開他公文包那個小巧的精鋼醫療箱,取出醫療酒精來擦拭傷口。醫療酒精弄得傷口痛癢難忍,痛得我呲牙咧嘴地大呼小叫起來。他從廚房里探出腦袋,嗔怪地抱怨。
我們吃過晚餐后,終于脫掉白日的疲倦,兩個人相擁而眠。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三點,我望著他熟睡安詳的面孔,聽著他均勻綿長的呼吸,一顆心終于落回肚子里,我知道,今天晚上算是被我糊弄過去了。
是的,所謂的“給學生補習然后卷入了校外閑散人員的斗毆”,只是一個謊言。想要戳穿這個謊言很簡單。因為今天晚上我的班上沒有任何學生留下來,只要他一個一個地去打電話求證,就會知道。不過我知道他不會去打電話問的,因為他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今晚的真相——哦,不過是身為老師的女朋友為了給不良少年學生補習被卷入了一起斗毆事件中罷了。他以為自己的“逼問”讓我說了實話,事實上今晚我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逃脫我的意料。這一切,都是我做出的樣子。
我為什么這樣做?因為真相往往荒謬到可以瞬間擊碎一個正常人的邏輯讓他瞬間變成瘋子。難道我要告訴他今天晚上我獨自一人跑去本市東北郊區的監獄殺掉了一個在恐怖電影和驚悚小說中才會出現的狼人,而他那個溫婉動人以教書育人為職業的女朋友實際上是個除妖師,成天和怪物打交道?他要是知道了真相,萬一馬上跟我分手怎么辦?
我愛林晚楓,我不愿意失去他,所以我必須撒謊。
而且,撒謊這種事兒,一旦成了習慣,就再難回頭了。當你說出第一個謊言之后,就要不停地說出新的謊言來圓謊。倘若你圓謊失敗,那么,被你原先謊言編制的光環所籠罩的那人就會絕望地發現真實的世界和你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況且,我和他的相識,就是以一個謊言為開端的。
時間是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地點則是S市最好的酒店。我發現那里有一股隱藏的邪惡氣息,不知是什么妖孽,于是便準備進去降服它。可是當夜那里卻在舉行一場慈善宴會,像我這種身份的人自然是不能進去的。硬闖肯定會傷及無辜,可是如果不管不顧的話,那不知身份的妖孽不知會傷害多少人。
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正好遇到出來透氣的林晚楓,他就是晚宴的舉辦者,于是我便謊稱是某中學老師,我的學生因為家庭經濟情況不景氣被迫輟學來此打工,這才得到他的允許,混了進去。
為了方便行事,我把酒店電閘偷偷關了。整個酒店陷入一片漆黑。無數女士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在同一時刻響起。在我趁著黑暗跑出去準備捉拿妖孽的時候,聽到林晚楓用渾厚的聲音在大廳中央唱起一首輕柔而歡快的約德爾小調,那首歌吸引了所有賓客的注意力,他們的情緒也被安撫下來。
妖孽只不過是個力量不大的怨靈。事情被我輕松愉快地解決之后我又悄悄溜回大廳,燈光回復的時候,我發現他用一種溫柔而明亮的目光注視著我,在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的時候,他說出了一句讓我終生難以忘懷的話。
“當黑暗降臨的時候,你是唯一不被恐懼所束縛的人。”
這句話似乎在我的頭上響起一聲霹靂。好雷啊!
這位帥哥,你的意思是想說我沒有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所以顯得很冷靜很雍容是吧?可是你干嗎用這么一種深情款款的語氣配上如此小清新和小文藝的句子?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二線角色說這么三流的臺詞真的殺傷力略大啊!姑奶奶我成天跟怪物打交道,刀山火海那是說走就走啊,停個電而已,至于叫得像殺豬一樣嗎!而且那電閘還是我關的好嗎!
我心頭頓時有一萬只草泥馬呼嘯而去。
不過盡管我對他的深情款款在內心吐槽無數,但后來我還是和他約會,做了他的女朋友。
什么?你問我為什么要接近人類?
拜托,我雖然和一些怪物打交道,但我自己也是個取向正常的女性啊,我也渴望有白馬王子拜倒在自己的牛仔短裙下。況且……林晚楓除了偶爾會腦袋脫線說一些不知所然文藝至酸的臺詞,總體上他還是個很合格的男朋友啊,儀表堂堂年少多金溫柔體貼知道疼人,還做得一手好菜,沒理由我不喜歡他啊。
……
手腕還是有些疼。我睡不著,于是想要爬起來仔細地看著林晚楓熟睡的臉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窗外一抹奇異的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走過去拉開窗簾,卻看到外面干枯的草地上,竟然有火焰在燃燒!那道火焰構成一個圓形,圓形的里面有三點較小的火光,正好構成了一張詭異的笑臉!
是他!
我驚愕地拉上窗簾,爬回床上,卻發現身體竟在不住地顫抖,一摸額頭,全是冷汗。
“下一位。”
我看了看面前的長隊,再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時間已經十分緊迫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來醫院就診的人特別多。拜托哎,前面的那位大叔,感冒的話就請回家靜養好不好?不要看著人家小護士漂亮就一直跟人家講個不停行嗎!
“少安勿躁。”似乎是發現了我情緒有些不安,林晚楓輕輕撫著我的肩膀,“很快就輪到你了。”
過上兩三天,這傷口就會因為我堅韌的體質而自動痊愈的。結果在林晚楓的眼里仿佛不去好好消毒、包扎,我的手腕就會突然斷裂似的。算了,這也算是他溫柔體貼的一種表現吧。
不過……時間真的不等人了啊。我又看了一眼掛鐘,十分鐘過去了,隊伍前頭的猥瑣大叔仍然在不停地調笑掛號處的得小護士,哪怕對方已經面露不耐煩了也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再來一次吧……
手機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我摁下接聽鍵,嗯了幾聲,說了句“知道了”轉身便走。
“你干嗎去?”林晚楓連忙拉住我,一臉的迷惑。
“出了點小事情,親愛的。”我說,“有個學生這次的期中考考砸了,他爸爸正用皮帶抽他呢。我得去……”
“可你這兒正看著病呢……”林晚楓不滿地說。
“沒事兒。”我指了指前面的一字長龍,“你看這前面還有十多個人,怎么說也得個把小時。你先幫我掛了號,我馬上就回來。”
我走出醫院大門豎起衣領。寒風凜冽,天降大雪,我回頭看了林晚楓一眼,他還在專心致志地等待著掛號,面色祥和而寧靜。于是我順著大街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狂奔而去。
當然了,壓根就沒有什么人打電話,我只不過是播放了一下手機中的歌曲。之所以要跑出來,是因為那個毫無征兆就出現在我家外面草坪上的火焰笑臉,是“那個人”的通告。它的意思是——當你看到這張笑臉之后,你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就要去和死神報道了,所以,抓緊時間逃命吧!
整整三年,我以為自己已經逃離了他的掌控,沒想到還是被他找上門來。
風冷如刀,我繼續奔跑。
和他作對的人,通常都死得很慘。而他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個“叛徒”。我絕對不能讓他傷害到林晚楓!所以,我要盡力地跑!
不同于凡人的體質在這一刻全力爆發,我只用了五分鐘,就跑出了這個城市。我回過頭,身后生活了三年的小城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面前無盡的荒原則不斷放大,我極目遠眺,只看得見地平線上的戈壁和漫天的風雪。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
剎那間,天地都變成了腐敗而消沉的灰色。仿佛有一道吸收色彩的光環從天邊延伸過來,將人世間的所有色彩都吸收得干干凈凈。在空中飄揚的潔白雪花就此停滯,獵獵的風聲也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絕對的安靜和沉寂之中。
然后,我看到一個身著紫色流光長袍的銀發男人憑空出現。他的背上生有三對巨大的潔白羽翼,俊美而蒼白的面龐上沒有任何表情,瞳孔深不見底。他緩緩地飄落,直至距我十米遠近的地方停住,氣勢宛如神靈。
“流火!”
我低聲喊出這個夢魘般的名字,我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口腔中碰撞著,咯吱作響,不知道是因為遇到強敵的興奮,還是源自于內心深處的恐懼。
“跟我回去,顧瀟。”流火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我聽出里面隱藏著疲憊。
“不。”我想起那段整日沐浴在血與火中的歲月,頓時拒絕。
“那你就死吧。”
流火的嘴角綻放出瘋狂的微笑。他高高舉起左手,只是看似隨意地一揮,我便感到身體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似乎有萬千尖刀穿過!我只覺身子一軟,便跪在荒野之中!
流火落在我的面前,瞳仁里有嗜血的光芒。
“跟我回去。你難道不想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高貴的生物嗎?”
我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頰,在他鋒芒畢露的眼角竟隱隱透露出一絲皺紋。
“你老了,流火。”我喉嚨嘶啞,幾乎無法發聲。
“胡說!我殺死了那么多強大的妖怪,吸收了他們的生命精華,我怎么會老……”流火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沒入腹部的匕首,金黃色的鮮血噴涌而出。
“你以前不這么啰嗦的。”我喘著粗氣,這一擊耗盡了我最后的力氣。不過我卻沒想到可以這么輕易得手。
然而,流火卻詭異地笑了。他將匕首緩慢拔出扔到地上,我驚訝地發現他的傷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你在人間蹉跎了三年的歲月,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么強大!”他重新飛到空中,憤怒地注視著我,眼神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么我就讓你陷入永恒的黑暗里去!”
世界似乎一下進入到了午夜。天地間的一切全變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雖然知道這只是流火布下的結界,但還是感到無比恐慌,想大聲吶喊,喉嚨卻似乎被什么獰笑著的東西扼住,竟無法出聲。流火的聲音遠遠傳來,似在天邊得意地叫囂,卻又好似無奈地嘆息:“在黑暗中沉淪吧,如同……烈一樣!”
即使已經過了三年,這個名字還是能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擂了一拳。
在沒成為除妖師之前,我和流火一樣,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殺死妖怪然后吃掉它們。我和流火日復一日變得更加強大。我們整日在戰斗、殺戮和死亡中度過,樂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除妖師烈出現了。那個晚上我遇到了一只狐妖,我準備拿它作為宵夜進補。狐妖沒有發現我,它準備偷襲一個在廢棄的街道上迷路的小女孩。
我,狐妖,還有隱藏在黑暗中的烈同時出手了。
我撲了個空。烈擊中了偷襲小女孩的狐妖。狐妖死了。
小女孩受到了驚嚇,失聲大哭起來。
我原本以為烈會和我一樣,吃掉狐妖,然后揚長而去。可是烈卻蹲下來,溫柔地對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孩說:“如果你停止哭泣的話,會有王子騎著白馬出現哦。”
小女孩漸漸停止了哭泣,狐疑地看著面前的烈,怯生生地說:“王子在哪里?”
烈像變魔術一樣,從懷里掏出一只青蛙和白馬的玩偶:“這就是啊。”
“你騙人!這明明是青蛙!我要看長得比吳尊還帥的王子。”
“哎呀。”烈尷尬地撓了撓頭,“難道現在的小孩子只看偶像劇,不看童話了么?這明明就是青蛙王子啊……”
小女孩被逗笑了,可是只過了一分鐘,又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找不到爸爸了。爸爸說過一會兒就來接我的,可是還沒有來……”
我注意到她殘疾的左腿,沖烈努努嘴。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看來,這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那是爸爸想和你捉迷藏呢,看看你是不是一個足夠勇敢的孩子,能在夜里找到回家的路。”烈笑瞇瞇地說,“我陪你一起找爸爸,好嗎?”
憑借烈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這個遺棄女兒的男人。他正坐在簡陋的家門口,眉頭緊鎖,瞅著劣質的煙草。
“以后捉迷藏的時候,大人要記得讓著小孩子點兒。”烈把小女孩交還給面色雜陳的男人手中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眼角有淚滑過。他也不想丟掉女兒的吧。
我們離開了這里。我問烈:“為什么這樣做?”
“大概是想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用自己所具有的力量來保護弱者,是更好使用它的方式吧?你看到了吧,那個小女孩和她的父親在和我們告別的時候,笑得有多么開心。”他忽然反問我,“你呢?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只是用來單純的殺戮嗎?”
“我只是想變強而已。”我反駁道。
“也許你可以試試……用我的方式,說不定你可以變得強大呢。”
……
再往后的記憶就有些模糊。我只記得流火和烈發生了爭執,然后便打了起來。流火布下了強大的結界,用無邊的黑暗吞沒了烈。然后我就和流火決裂了。流火罵我是叛徒,是“背棄了高貴血統和追尋強大力量的白癡”。
我離開了流火混跡于人群之中。因為我想知道,用烈的方式來使用自己的力量,會變得怎樣強大。而從烈的身上,我學會了微笑和如何撒謊。
我不知道我已經在黑暗中度過了多久。一個小時?一天?一個星期?還是一年?負傷和饑餓同時向我襲來,我覺得體力變得愈來愈匱乏。我忽然想到林晚楓。他是不是還在醫院里面等著我?我如果很久都沒出現,他會著急嗎?
出乎意料,流火的聲音竟然再度傳來。
“我還以為你這幾年在外面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知為何,他竟然打開了結界,我馬上便從黑暗中逃離出來。身體雖然已經十分虛弱,但我還是迅速地閃開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然后做出了防御的姿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以一種諷刺和憐憫的語氣說:“不用那么緊張,我暫時不想殺你。我只是來讓你看一些東西。”
他將緊握的拳頭伸開,一枚旋轉著的光球便從他掌心緩緩升至半空,綻放出萬千迷離光華,然后光球展開,變成了一幅流動的畫面。畫面逐漸清晰,我和林晚楓出現在里面。
“我調查過了。你在人間的這兩年除了做著和烈一樣的事情,最多的就是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了。哦,愛情是多么甜美。”流火面露諷刺,“不過你別指望他來救你了。”
“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流火……”我看著畫面中牽著手微笑著的兩人,一陣暖流涌上心頭。我低聲說,“你不會自降身份,對他下手吧……”
“這種卑賤的生物不配被我殺死。”流火輕蔑地說,“我要給你看的,是這些。”
畫面迅速變化。林晚楓出現了,臉上嚴肅的表情忽然變成了微笑。然后迎面朝他走過來一名頭發火紅的妖嬈女子,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遠,神色親密。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披著的是那件我為他親手編織的灰色圍巾,上面還有一個白色的LL,意思是“love lin”。
我閉上眼睛,不愿多看,心里全是酸楚。也對,在擁有巨大財富與權勢林晚楓的眼里,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而已,他厭倦了高空中的風花雪月,和我在一起只是換換口味,想嘗點清淡的罷了。我怎么可能拴得住他的心?
“你如此留戀人間,便是因為這個男人吧。現在,你還覺得這個花心的家伙有什么好留戀的么?”流火看著我,淡淡道,“跟我走吧。”
“不。”我緩緩搖頭,從齒縫中吐出一個字。連我自己都驚訝為何回答得如此決絕、果斷,絲毫不留一絲往日的情面。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流火眼神逐漸轉冷,他緩緩抬起手掌,紫色的閃電在掌心聚集,我感到他身上升起強大的威勢,可是我已經無法躲避!
變故陡升。
一大坨黏糊糊的惡心液體從天而降,劈頭蓋臉淋了流火一身!他大叫一聲,仿佛一只撞上蛛網的蛾子一樣掙扎起來。當他好不容易掙脫了那堆液體之后,三對潔白的翅膀已經變得灰白,還泛著惡心的油光,就像一只被沸油炸過的鵪鶉。他驕傲的銀色頭發變成一縷一縷貼在額頭上,像一只落湯雞一樣無精打采地滴著水,高貴而強大的氣勢蕩然無存。
“混蛋!”流火惱羞成怒地撕扯著身上黏糊糊的東西,一不小心拽下了一縷頭發,又痛得大叫一聲跳起腳來,活像一只被人搶走了椰子的狒狒。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然后轉身就跑。
砰!我感覺自己撞到了一堵墻上,然后被彈了回來。抬頭一看,一個渾身黑色盔甲戴著面具的人正神情嚴肅地看著我。
“蝙蝠俠?”我脫口而出。
對方神情明顯一愣,看著我的目光頓時變成了“白癡你真的搞不清楚狀況嗎”,于是我趕緊練不滾帶爬地躲到他的身后。
“剛才是你救了我吧?”我低聲說。
黑衣人不做聲,沖上去摁著流火一頓暴捶,其殘忍程度令人不忍直視。我驚訝地看著強大無匹的流火就像一個得罪了高三痞子的初中生一樣,被打得滿地找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流火你可是擁有強大血統的妖怪啊!
在黑衣人又一次將流火擊倒之后,他終于爆發了。流火眼睛赤紅,五指如鉤,硬生生將那人左臂上的盔甲生生撕下,金屬裂開的聲音無比刺耳。
流火喘著粗氣,看著對方血流如注的手臂,獰笑著說:“你到底是什么東……”
“西”字還沒出口,黑衣人背后忽然冒出一道火龍,瞬間擊中流火!流火頓時像一顆流星一樣,帶著一道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只留下一串余音裊裊的慘叫。
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已經被顛覆了。這個神秘的家伙竟然這么輕易就打敗了流火!
這實在是太刺激了。我覺得眼前一黑,干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剛才那個從他背后竄出來的東西好像是RPG火箭彈吧……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公寓里面。林晚楓趴在我床邊睡得正香。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我的,也許是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將我交給他的。不過想起流火給我的那段影像,我決定悄悄離開。我不必再見到這個負心人,他也沒有必要茫然地生活在未知的危險之中。這樣的話,對我對他,都是比較好的結局吧。
身體還是有些疼痛。看來被流火傷得不輕。我強咬著牙關準備爬起來,結果身體支撐不住,一下子壓在林晚楓身上,把他弄醒了。
“咦,你終于醒了啊。”林晚楓揉揉疲憊的雙眼,用滿是責備的口吻說,“你還是把你那份當老師的工作辭了吧。”
我被他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被打失憶了啊?”林晚楓仔細打量著我,摸摸我的額頭,“也不發燒啊?”
“到底怎么了?”
“你忘了么?你昨天跟我說一個學生正在遭受殘忍的家暴,你要去制止他的家長。結果你拉架的時候,自己挨了一悶棍,差點被打成腦震蕩。”林晚楓不滿地說,“把工作辭了吧,當老師太危險了。我去給你削個蘋果。”
我被學生家長打成腦震蕩?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明明是被流火虐了一頓差點連小命都丟掉好不好?
等等!林晚楓的左臂上有明顯包扎的痕跡,這是怎么回事?
我連忙叫住他:“你的手怎么了?”
他頭也不回地說:“救你的時候被學生家長撓了。”
我瞬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就是林晚楓。
他之所以掩蓋真相,只說我被學生家長給打了,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這是順著我的謊言往下編造的新的謊言,而我無法揭穿這個謊言,除非我先把自己的身份坦誠。可是他為什么要說謊呢?他應該知道我看得出來啊?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竟然是那個在影像中和林晚楓十分親熱的紅發女子。她沖我微微一笑,太陽般璀璨耀眼。
他這是要和我攤牌了嗎?
“哦,介紹一下。”林晚楓將一枚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我的表姐,颯颯。”
“你好……我是顧瀟。”我訥訥地和這個明艷的女人握了握手,心頭更加茫然。他把這女人叫過來是什么意思?
“我是颯颯。”她微笑著,“我是名槍械制造師……通俗點來講,就是造軍火的。”
于是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那個黑衣人,確實就是林晚楓。而那套奇怪的盔甲和擊敗流火的裝備,便是颯颯的手筆了。他把颯颯叫過來,也是為了以一種隱晦的方式來告訴我他的身份。至于林晚楓為什么順著我的謊言往下編織“被學生家長打了”之類的鬼話,其實并不是為了掩蓋他自己的身份。
他是用自己的謊言,來維護我以謊言遮蓋的秘密。他洞悉了我的一切,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我已經知道他知道了我的秘密。可他還是不把這謊言戳穿。
那是因為他明白我那復雜到無法言明的心情吧。或者說,他把愛的方式表現為了精心編造卻又漏洞百出的謊言。
我咬了一口蘋果,窗外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