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邊無際、蒼茫遼闊、靜謐幽深……的海!它披著煙灰色的薄紗,在依稀的晨光中朦朧而柔美地微波蕩漾。天空尚未放晴,半睡半醒地依偎著海,水天相連,海天一色。
這是初次見海,我被它深深地吸引,澎湃莫名。
我租住的是類似小公寓的房子,陽面臥室的大床正對著一扇落地窗。窗的對面,遠遠的,在視線的盡頭,就是渤海。
早晨五點多鐘醒來,憑窗遠眺,我與海遙遙相對,卻似觸手可及,仿佛能聞到空氣中潮濕而略帶腥味的海水味道。
小時候,總是在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興奮得出去撒歡兒,弄得滿身泥水。長大后,看海成了無比向往而一直無法付諸行動的心事。
魂牽夢繞的海……你從我的夢中醒來,這一程,我是奔赴你的千里之約而來,你日夜低吟淺唱的濤聲,是情人般的絮語,是百轉千回的呼喚。
想起出發前,坐在人聲嘈雜的餐廳,毫無預兆地,我忽然陷入不安甚至惶恐的心緒。習慣性地將掌心對握,很誠實地問自己:為什么如此熱切地想要奔赴一片陌生的土地?在別人的城市里,我想要找到什么?我,想要什么?不可遏制地,耳邊仿佛聽到海浪的輕聲呼喚。
無數人寫過海,我在別人的文字里看到的,只是海的某些身姿,或安靜或澎湃,剪影般輪廓清晰,卻毫無質感。無論我的想象多么豐盈,亦不如腳踏棧道的瞬間扣動心弦。
北戴河海濱的木棧道是秦皇島的十大美景之一,它婉轉而優雅地環成海邊長廊,與海日夜相伴,綿延向遠方。我喜歡這由一塊塊褐色的木板拼合而成的棧道,它厚重而古樸的樣子,使內心踏實而平靜。
默默地沿著木棧道走下去,感受藍天綠樹、碧海銀沙,好不愜意。
這一段時光,沒有瑣事的紛擾,沒有爭分奪秒的倉促,只是慢慢享受一份閑適安寧。
或許愿望期待太久之后,真正面對時,沉默反而是最好的傾訴。又或許,無字的對白,亦可以包容萬千的情懷。
大海,我們終于相見!
走到淺海區時,我急切地脫掉鞋,飛快地踏著海沙,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海邊沖過去。海水清清涼涼地涌上我的腳背,沒過我的腳踝時,頓時,內心的焦躁被清爽舒適取代。彎下腰來,任憑海水在手掌間溫柔地、絲綢般地滑過,海的體溫從我的指間慢慢升騰向上,涌向心間,我感受到了它的溫情入懷,那時,我微若如塵的身影,已融入海寬廣的胸膛。
終于說出這句話,原來你在這里。
不是你不可企及,這些年,不該被辜負,而一直被辜負的,原是我自己。
二
很奇怪,為什么青春歲月的夢想,會在人到中年的時候越來越清晰,比如看海,比如旅行和寫作。有些想法,在多年的歲月更迭中并未蒙塵,卻恰如珠玉被悄然收藏,在經歷人生的崎嶇和風雨后,仍初衷未改。
那么,總有一天會被重拾,總有一天會被緊緊地握在手中。
我和我的夢想,重逢在海邊。
我的手機里一直存的一首歌《夢田》中唱道:“每個人心里一畝一畝田,每個人心中一個一個夢,用它來種什么……種桃種李種春風,開盡梨花春又來……”
微風輕輕吹過,海面波光粼粼,閃爍如星海。我沉醉在這動情的歌聲中,目光迷離,內心微醺。
走到望海長廊時,風大起來了,平靜的海水開始不安地涌動,海浪層層疊疊,跌宕起伏,奔騰不息,帶著陣陣呼嘯。我的眼前分明是一幅壯美的、史詩般磅礴的畫卷!大海,你如夢如幻的溫馨,你洶涌浩蕩的氣概,我都一一領略。
站在海邊,我忽然理解了三毛對沙漠的那種前世情人般的認定和奔赴。
三
旅行作家郭子鷹說,旅行能讓你遇見那個更好的自己,而看海,遠行,是我以行走的方式,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所以即使是在夢中,我依然在不同的城市游走。異鄉,陌路,任我安靜穿行。
我把這樣的行走稱之為邂逅。冥冥之中,注定在某個時刻、與某個城市、與某一處風景、與某一段情懷相遇,因為陌生而欣喜,因為邂逅而懷念,從此處到彼岸,漸成習慣,終成放不下的情結。
獨在異鄉為異客,總是在他鄉,我才能讓自己內心安靜下來,享受孤獨帶來的安心。心安適處,便是家。
我曾經和摯友流連在北京門頭溝的山里,被山上一座一座的小木屋吸引。當時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我想住在山上。可惜當時已經是深秋,天已寒涼,不能久待。在綠色掩映的小山上,我想象自己坐在小木屋門外的桌子旁看書寫作,有陽光斑駁地從枝葉間灑下來。山下是清淺的小溪,還有香噴噴的烤虹鱒魚。栗子結滿小樹,伸手可摘。如此美好。
我喜歡在別人的城市做一個過客,短暫的駐足,領略風一樣撲面而來的美景,新鮮的眼光在四處流連,可以用語言描述,也可以用鏡頭記錄,但我不知道,是哪段風景,是哪個身影,會猝不及防地剎那間擊中心弦。
在異鄉,在截然不同的湖光山色中,在人潮涌動的地鐵車站,在陌生空曠的地下通道,我仿佛才能找到內心的自由和安適,就此被感動,被安撫。
他鄉,異客,海上明月,山中流云,任世事紛雜而內心獨有一方穩當祥和之處,深靜寬和,不亦快哉。
選自高儷萍散文集《指尖流光·向暖》(作者地址:017000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東勝區政府基建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