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寺踏雪

銀川城里有一處?kù)o謐的好去處——承天寺，俗名“西塔”。承天寺四時(shí)風(fēng)景迥異，我偏巧趕上了一場(chǎng)雪，賞雪，且與幾位雅士同行，趣味自然頗多。

雪中的西塔，清癯瘦弱，儼然一位言語(yǔ)不多的老者和智者。遠(yuǎn)望高塔，隱隱的，我聽見雪片摩擦著青磚飛落的聲音。雪，小巧，輕靈，歡快；塔，莊重，沉穩(wěn)，內(nèi)斂；就像纖細(xì)柔嫩的手指在觸碰和翻閱一部厚重的史書，雪，一定是屏著呼吸，極小心地感受著歷史深處一段足音的。塔，千年百年，愈是古舊，愈顯智慧，雪，年年春雪，透著冷，更透著鮮味。沒有初雪的春天，多少也會(huì)感覺一些乏味，缺了那股子勁頭。而塔呢，銀川是一座有福氣的城市，一處城中寺，一座城中塔，滾滾紅塵都將在此“望峰息心”，覓到清幽和慢的滋味。

寺院飛雪，不見游客，僅有我們四人。獨(dú)享幽情的好處，是不能輕易得到的。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俗世抽身出來，靈魂能得到片刻的寧?kù)o，實(shí)在是金玉不換的。冬日鐵色的枝丫疏密交織，看久了，它們卻柔軟起來，像水中飄搖的荇藻的網(wǎng)，或是鹿角上的花；望過去，西塔就被罩著，被舉著，無言地，向著飛雪飄來的遠(yuǎn)遠(yuǎn)的故鄉(xiāng)，訴說著什么，也許什么也沒說，只有百感交集卻不必言語(yǔ)。枝丫上沒有存雪，雪是落到底了，在土地上，最是安穩(wěn)，踏實(shí)。在寺內(nèi)賞雪，誰(shuí)也不去輕易踏雪，踏破一條石階或者彎曲小徑上的雪，實(shí)在不忍，也覺得那是一種罪過。只覺得望著它那白，它那靜，心底就鋪滿了美。驚擾了美，就是俗。

寺前一株蒼翠的銀白楊。它的一根巨枝曾經(jīng)高舉過了整個(gè)身子，想要抓住天空狂傲的雷電，緊握，扼住雷電的韁繩，就是那一束萬鈞雷霆，狠狠地劈了下來，使它頹然與身體分裂，幾欲殞命。我愿為一瓣晶瑩的雪花，給這根巨枝以潤(rùn)濕的歌，隨它駕起雷霆的車駕，來一次酣暢的遷徙和跋涉。

銀白楊的皮膚溝壑縱橫，很深的灼傷和疼痛，而它的身段卻巍巍然，似乎與西塔互相爭(zhēng)鋒，不肯屈居其下。

承天寺是樸素的，承天塔是樸素的，寺只是四合院，塔也只是獨(dú)塔。其實(shí)，正如人生，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返璞歸真，樸素和簡(jiǎn)單就是完美歸一。仰望西塔，西塔如筍。我忽然看見每一扇塔窗都是密封著的，好生奇怪。難道佛家的窗戶不輕易洞開？

我們沒有登塔，有人說咱們繞著塔跑幾圈，去去寒，于是跑起來。雪在飄，世界縮小了，僅存一寺，一塔，幾個(gè)雪中人，幾株暗色的樹木。

一個(gè)銀川本地朋友說，他每年秋季都要來看看滿樹金燦燦的葉子。靠著樹身，閉上眼睛，就把自己整個(gè)人都融入到古樹里去了，“寵辱皆忘”，末了，感覺歷經(jīng)滄桑的心靜如水，澄澈，寬闊地敞開著。

聽著他的絮叨，我的眼前掠過承天寺的朝暮與四時(shí)：有鳥翠鳴，有蟲酣睡，有花飄香，那景況不遜于“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

承天寺不遠(yuǎn)處，穿過一片飛雪的樹林，唐徠渠百里長(zhǎng)，堤畔柳絲如煙，那柳絲沒有一片葉子，余寒凜冽，滿眼的柳絲伴著飛雪，叫人忘記了寒冷，只覺得渾身是春，滿眼是春。

正月初六踏雪承天寺，能悟出“不慕榮華”和“寵辱不驚”兩個(gè)真諦，難道不可以說不虛此行嗎？同游者，銀川安先生、河套葉子、秋水、路思。

選自中國(guó)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