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便喊累

勸說友人放棄為子女擇校，擇校難，處處求人，對孩子也未必有好處。上小學，就近入學為好，孩子安全重要，省下往返時間，鍛煉身體或玩耍，比什么都好。友人認為附近的學校“一般化”，擇校后，能參加競賽班，以后有資格考本城最有名的初中；進了那所初中，高中就好辦了；“一般化”的學校機會比較少。費了不少口舌，一如既往地失敗。

但是，擇了校，也不太平。一位十歲小學生和我談話，說他“感到很累”，目前最苦惱的是不知道怎樣做“閱讀理解題”。他讀書比其他同學多得多，讀得也很認真，以為讀懂了，而每次做試卷上那些“分析題”，總要被扣去好多分，他現在不愿看課外書了，覺得沒用。我說：“那些‘閱讀理解題’，只有我自己出題，我才能得滿分；更奇怪的是有試卷用我的隨筆作‘閱讀訓練材料’，出的那些題我基本做不出來。你明白了吧，大部分人做不出來的題，大部分人感到沒意思的考法，肯定要淘汰的。等你長大時，可能就不考這個‘閱讀理解題’了。”十歲男孩嘀咕：“要長到多大呢？”我本想說“你看得到的”，但竟沒說。誰知道得多少年？連這個“擇校”，鬧騰了二十多年，才聽說京城好不容易取消了個“共建生”，還不敢說今后不會“復燃”，或是翻新。

問這幾個孩子：“你最喜歡的一件事是什么？”第一個想了一會兒，遲疑地看著我，害羞地說：“我不知道。”第二個已經多想了一會兒，仍是猶猶豫豫地說：“想玩。”“玩什么呢？”“不知道。”第三個孩子思考時間最長，可是他困惑地說：“我不知道喜歡什么，我想不起來。”我問：“那你們每天放學回家干什么呢？”“作業做好，很晚了，要睡覺了。”“星期六和星期天可以玩玩嗎？”“不可以。爸爸媽媽安排上‘奧數’，讀特長班，以后‘跨區’考那所名校，要有‘資格’，還要看‘特長’。”

我轉問家長為什么不心疼孩子，孩子已經感到累了，為什么不讓他們休息呢？有個母親回答：“現在累一些，長大就不累了。現在的小孩子吃穿不愁，再不苦，就廢了。不瞞老師說，暑假四五十天，我們已經制訂好了計劃，替他報了三個班，錯過四月，就報不上……”

去年六月，某市有所學校瞞天過海，偷辦高二“假期班”，收了點費用，開張三天，被舉報，教育局叫停。沒曾想三百多名家長次日去教育局“討說法”，堅決要求“尊重民意”。為穩定，學校退了費用，動員教師到校，義務辦補習班。有趣的是，該省教育廳有人私下傳出，恰恰是學生舉報的，——爹媽不怕苦，代他選擇，可是孩子嫌累，因為受罪的是他。

每逢此時，往往無語。教育要為未來的社會負責，不能急功近利；學校教育要遵行法規，不能趨從少數人的利益追求。解決這些問題，并不需要很高的智慧，需要的只是老老實實的態度，尊重規律，遵守常識。

十歲的孩子，已經不知道什么是有趣的事了，這難道還不可怕嗎？還要讓他等嗎？

【原載2014年5月22日《新 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