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鄉音西邊的山歌,鐵鋤拍打在田埂的聲音,蟬聲鴉叫雞鳴狗吠,所有聲音都在漸漸薄近的黃昏中遠去。我抱膝獨坐在長汀三洲仿古而建的楊梅觀光臺上,瞇縫起雙眼,看這個村莊的過往在面前列隊通過。
是的,這是我地域概念中的家鄉,我卻對它如此陌生——六歲起,我便到城里念書,假期也極少回來;最長的相處,是在這里任教的三年,又因性子倔強,顯得格格不入。
一直都知道,三洲雖樸實卻貧窮。是全國水土流失重災區,水土流失歷史最少在200年以上。上個世紀70年代末,水土流失面積占山地總面積的74%,到處是溝壑縱橫,基層裸露,山崩河潰,滿目瘡痍。一旦連續暴雨,便見洪水滔滔;雨停水歇后,又露沙見底。我清楚地記得,家鄉還流傳這樣一句民謠:“晴三天,鬧旱災;雨三天,鬧洪災”。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羞于講述自己是三洲人,而三洲也如同穿著釉青側面襟衫羞澀含笑的客家婦娘,從來只有在我惦念起雞公、酒娘、籠烤豆腐干這些“家香”時偶爾記取。
然而近年來,三洲隨著果大汁濃的楊梅聲名鵲起,五黃六月里前來采摘的人仿佛在趕赴一場久別的盛會,你來我往車水馬龍,旅游業餐飲業紅火異常。就在我那黃泥墻黑楞瓦的老家對面,完整地保存著大規模的古建筑群,“元代的城墻、明代的祠堂、清代的民居”,其中能列入文保單位的就有11處,三洲于2010年被評為“全國第五批歷史文化名鎮名村”。
現在的三洲,猶如一株大樹,花繁葉盛,清香襲人,顧盼流連。她正生機勃勃地收攏我關注的視線,把我擺渡到深邃的夢境,擺渡到這片灼灼的荷花前。
我該如何描畫我眼前這片寬達三十畝望不到邊的荷塘?
密密挨擠的青青荷錢肆意鋪展開,金黃的斜陽從天而降,路過的風也湊過來溫柔的親昵,那葉子便激動得微微顫動,摩肩接踵,竊竊私語,那道宛如大海波浪的凝碧便閃電般一波接一波地傳送到對岸去了。
行走在唐詩宋詞里的荷卻是矜持的,有全然盛開的,恰如輕靈舞女,曼舞蹁躚,盡情吐露曾經深藏于內的嫩黃心事;有半開未開的,好似客家新嫁娘,滿臉嬌羞,也掩不住眼角眉邊的一絲淺笑;有打著骨朵兒的,稚態盡現,或仰頭逗引蜻蜓,或俯首賞玩游魚。白的素雅清淡,紅的艷而不俗,粉的嬌而不媚,如此之美啊!美得嬌艷欲滴,美得徹心徹骨,美得令我屏息凝望!
即便離得如此之遠,那荷香依然絲絲縷縷彌漫過來,像清澄的朝露,像幽涼的月夜,從靈魂中緩緩流過,夢也迎著光輝的花朵絢爛開放。這樣想著,眼中竟會噙上歡喜的淚。此景,此刻,若在水邊架上古箏,焚香,凈手,彈奏一曲《太湖春》,與眼前的荷塘相對,一定會有一句糾纏多年的話縈繞心間:長空闊大,歲月靜好!
其時,荷塘是如嬰兒般舒適地臥在“八”字形的兩座山中,缺口內外各潺潺流淌著汀江和南山河兩條河,內陸魚塘、庫塘眾多,形成了豐富的濕地資源。
多少年多少代,這個叫“棗樹洼”的小村一直波瀾不興,依憑這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它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鋪上幾條曲曲折折蜿蜒的鵝卵石小路,移栽幾棵高大頎長的樹木,這里建個八角亭,那里種上幾畝芋。現在,它一路撒歡向前了:道路平整了寬了,原本谷物干癟的田地一股腦兒種上了太空蓮,挖土機壓路機眾人勞作聲無不生動地在村莊上空交織。這里將建成總占地面積22平方公里,按國家5A級景區要求建設成以河灘、沼澤為主的綜合性濕地公園,向人們全面展示農耕文化、紅色文化、客家文化和生態文化。
“一個古鎮、十里河灘、百畝水塘、千畝田園、萬畝果園”,只要瞄一眼三洲“生態家園”的規劃圖,一幅美好的畫卷便徐徐打開:不遠的將來,游人們漫步在古鎮中,天高云淡,斜暉脈脈,汀水悠悠。濕地公園內盤旋著只只白鷺,太空蓮觀光園中“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碧水繞田,楊梅飄香。淳樸熱情的三洲客家人,會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端上一杯爽口的楊梅酒,每個人都會在酒香氤氳中醉倒在這如畫美景中!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小村如此多嬌。村子里的人驚奇地發現,自己和這個小村水乳交融,以這滿塘艷蓮為序幕,上演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的精彩劇目。無論春華秋月,他們傾聽小村成長時畢剝拔節的聲響,忍不住綻開青銅古菊般的笑容,那蜜甜的幸福便被無限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