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筆者到浙江調研,有多所民辦中學負責人都談起浙江省教育廳發布的《關于做好民辦中小學招生工作的通知》(浙教基【2012】88號,下文簡稱88號文件),認為這一通知,是典型的用行政權力,干涉民辦學校的招生自主權。
民辦學校負責人如此強烈、明確地反對政府部門發布的通知,這在我國教育系統尚不多見。在筆者看來,針對民辦學校負責人的反對情緒,有關教育部門必須高度重視,重新審視行政通知的合法性,以及出臺政策規定,是否堅持科學、民主的原則。
從表面上看,教育部門的文件,是為了規范招生秩序,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展,可為何民辦學校卻不買賬呢?原因在于,政府部門可以依法監督學校依法招生,比如,不得在招生過程中有欺詐受教育者(虛假宣傳、虛假承諾)、中傷其它學校(干擾其它學校招生)的行為,針對這類行為嚴厲查處,但是,卻不能以規范為名,侵犯學校的自主權利。我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七條規定,“民辦學校享有與同級同類公辦學校同等的招生權,可以自主確定招生的范圍、標準和方式”;“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勞動和社會保障行政部門應當為外地的民辦學校在本地招生提供平等待遇,不得實行地區封鎖,不得濫收費用。”依照條例,政府部門是不得為民辦學校招生確定范圍和標準的。也就是說,浙江的88號文件,從核心內容上說,是違反《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的。對此,教育部門回應稱《民辦教育促進法》賦予了民辦學校辦學自主權,但其招生自主權應有邊界,并非無限,應以不影響其它地區、其它學校辦學自主權和招生權益為前提。這是教育行政部門對法律的“自我解釋”。法律的哪一條款要求對招生自主權設定邊界,并賦予政府部門設定邊界的權力?逾越法律的規定,為民辦學校的招生設定范圍,涉嫌違反行政許可法,動用行政之手干涉學校招生。
依法治教是我國的基本教育方略,政府部門應該是依法治教的典范。依法治教的基本精神是,對于現行教育法律必須嚴格執行,如果現行法律存在問題,也應該是通過修法加以解決。在民辦教育促進法和具體實施細則沒有修訂之前,政府部門必須嚴格執行法律,而如果要啟動修訂,也不是政府部門說了算,而應該提交全國和地方人大審議,廣泛聽取意見,舉行聽證會。沒有修法,沒有聽取意見的過程,就按政府部門的“自我理解”,把行政意圖強加在學校身上,這是典型的行政治校思維,與國家教育規劃綱要所提到的推進管辦評分離,提高教育決策的科學性、民主性,完全背離。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一些地方政府部門在履行自身的教育責任方面沒有多大作為;為轉移視線,逃避責任,故意把矛頭對準學校、家長和社會輿論。拿義務教育均衡來說:政府部門應該增加教育投入,并轉變義務教育資源配置方式,切實縮小校際差異,這是緩解擇校熱的根本。但政府部門在這方面作為不多,而是在禁止學校擇生,學生(家長)擇校上做文章,這是典型的不履行自身責任,卻用權力去侵犯學校、受教育者合法權利的違法治理方式。結果是:越治理擇校焦慮越嚴重,招生秩序表面上“規范”了,可背后卻暗流涌動。再比如,為減輕學生負擔,政府政府發文要求學校不得組織低年級學生考試,不得布置家庭作業(或者限制家庭作業的量)等等,這迎合了減負的社會輿論,但從根本上說,這也是政府部門干涉學校的教育自主權。考不考、怎樣布置作業,這是學校的教育自主權,政府部門要做的是,其一,均衡義務教育資源,把學生(家長)從擇校中解放出來。其二,改革中高考制度,打破單一的分數評價體系,把學校從應試體系中解放出來。
另外,地方政府部門對待民辦教育的態度,也十分耐人尋味:不是站在為所有學校創造平等的競爭環境的角度,規范教育管理;而是基于公辦教育的利益,限制民辦教育的發展。近年來,隨著生源萎縮,一些公辦學校(中小學和大學)已經招不滿學生,面臨生源危機,政府部門為保障公辦學校繼續生存,就壓縮民辦學校的招生規模,為民辦學校招生制造障礙。
要做到教育管理的現代化,我國教育部門應該基于教育管辦評分離,重新思考自身的教育管理責任。在教育投入、轉變教育管理模式上,要積極作為;同時,要放權給學校,尊重學校的辦學自主權,如此,才會有教育的健康發展,才能辦出讓老百姓滿意的教育。對于浙江這起教育部門和民辦學校間的“官民”博弈,不能只簡單地視為利益沖突,而應該將其作為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改革的典型,加以剖析,并對政府違法越權行為進行問責。如此,才能對行政權力進行有效的約束。在今天,規范辦學的前提,是規范教育管理部門的管理。